寒冬腊月,粮秣是果腹的唯一物品。
数月来,清军南征北战,大军消耗的粮秣是一个天文数字。
本以为夺取府库之后会有所好转,谁曾想,明军竟然带走了多余的粮秣。
设想中的粮秣非但不见一粒,甚至还搭上原本积攒的货色,这一点,清军上下尤其烦躁。
宁阳城,风尘仆仆的阿济格刚刚入城休整,还没来得及休息的时候,便听得外头军卒急报。
已经是戍时三刻了,这个钟点,除非有天大的急事,不然等闲人绝不敢打搅了阿济格的休息。
哪里出了事情?
阿济格阴沉着脸,嘴里道:“何事?”
“贝勒,有急报”,门外传来军校的回禀声。
“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精壮的小校便推门而入,他单膝跪下,嘴里道:“贝勒,今日宣大的明军突然发生了变故,一路人马直奔宁阳而来,另外一部却是紧追不舍,好似生出间隙一般”。
阿济格皱起眉头:“这是为何?可曾探明真相?”
“具体情况无人知晓,不过,第一支兵马却带上了足够的粮秣!”
阿济格心中一动,他急忙问道:“奔往此处的明军有多少人马,又是何人统领?”
“怕是不下两千人,这支明军治军严整,小的使人多方打探,可还是没能探出何人统领”
阿济格当即立断,“来人呐,传我军令,即刻派人出城,务必将所有粮秣截获”。
“喏!”
军令下达之后,阿济格原本气定神闲的心思却怎么也平稳不下来,他心乱如麻,明军这时候到了哪里?军中到底有多少粮秣?那支军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事到如今,双方都已经是图穷匕见。
大军不可一日无粮,明军将城内城外的百姓迁徙的一干二净,即便阿济格打算从乡间借粮,却也没了支借的对象。
宁阳城是清军的驻地,这一点明军不可能一无所知,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出了内哄?
无论如何,这等送上门来的机会,阿济格绝不会放过。
“探,再探,一定要探清明军的一举一动!”
小校领令而出,刚要踏出门槛的当口,又听得阿济格大吼一声:“慢!”
小校不敢多言,只是恭谨地回道:“贝勒有何吩咐?”
“若有消息,即刻回禀,万万不可延误了,否则的话,军法处置”
“喏!”
阿济格微微颌首,示意小校离去。
倘若对手是别人,阿济格绝不会这么大动干戈。
近来,阿济格听说宣大的明军动了,王腾很有可能流窜到了附近。
广灵军与阿巴泰多次交手,是一直难得的劲旅,阿济格不敢大意。
按理说,这等人物俱是老奸巨滑之辈,应该不至于出现谬误才对。
可是,这一次竟然出现粮秣上门的情况,阿济格哪能放过?
虽然直觉告诉阿济格,其中大为不妥,然而阿济格却不想放过这等天赐良机。
几千兵马而已,如今阿济格只缺粮秣,不缺兵马!
夜深难昧,阿济格推开木窗,往东望去。
无尽的夜空中,稀稀疏疏的星光显得暗淡无比。
夜空下,宁阳东侧,杀声震天。
清军抵达现场之后,很快与守护粮秣的明军取得联系,原来此人本是王腾麾下降将郝摇旗。
明面上,郝摇旗归降了王腾,可实际上,此人却一直怀着报仇之心。
直到今日,郝摇旗终于得到了机会,他趁主将不备,以运送粮秣为名,将自己麾下所有兵马聚集到一处。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很简单了,郝摇旗知道清军缺粮,想拿军中的粮秣充作“投名状”投靠阿济格,明军察觉不对之后自然要横加阻拦,于是,双方发生了一系列厮杀。
若不是清军及时赶到,明军已经重新夺回了粮秣。
眼下,清军数量占优,明军压根讨不到好处,无奈之下,数千兵马只得退却。
千辛万苦,终于得了粮秣,清军上下俱是欢喜鼓舞。
出了这事之后,王腾非但不怒,反而喜上眉梢,“大事成矣!”
阿济格麾下毕竟有数万人马,就算广灵军拼死反击,也不可能留下所有建奴,最大的可能反而是葬送自家性命。
眼下,郝摇旗“投靠”清军,这是王腾的一招险棋!
成功救出郝摇旗之后,阿济格很是开心,数年来,归降的大明军将不计其数,可是,未曾开战便主动归降的大将却寥寥无几。
眼下,郝摇旗毫无疑问开创了先河……
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阿济格兴奋不已,有了粮秣,他终于可以放心了。
不过,在此之前,阿济格决定将身后的明军清理干净。
既然有了郝摇旗,这等吃苦受累的活自然可以交给他!
一方面可以检测其忠诚,另一方面可以考验其战力。
夜袭!
夜空下,清军战意高昂。
夜袭,对敌我双方的要求极高。
首先,如何在混乱的情况下确保己方的安全,这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漆黑的深夜,不分敌我,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发生误伤友军的事情。
阿济格突袭之前,特意与郝摇旗商议过防止误伤的事情。
按照约定,郝摇旗的军卒双臂上都缠有红巾,这是他们区分敌我的方式。
如果没有红巾者,尽杀之。
这等方式实用至极。
或明或暗的火把下,结阵杀来的清军无疑给人带来了强烈的视觉震撼。
相对于白日作战,夜袭也更考验战将的临战指挥能力。
为了遏制敌方可能出现的反击,进攻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压制住对方成规模的反抗,当然如果有可能,及时灭杀敌方的战将统领,这也是最佳的选择。
今夜,阿济格统领的清军就做到了这一切。
每当遇到明军誓死反抗的时候,阿济格都会冷静地派出人手将其团团围住,进而全数剿杀。
战场之上容不得半点仁慈,谁也不知道伏倒在地的敌人是不是真的死透了。
在确保安全地情况下,再捅上一枪是最好的选择。
冷血!
翌日一早,明军再遇败绩的消息传了出去。。
清军上下军心振奋,他们摩拳擦掌,誓要趁胜追击,将明军一网打尽。
阿济格虽然觉得军心可用,却没有轻举妄动。
事到如今,大明已经损失了海量的财力、人力,就算大军追击,也不可能追回多少百姓。
寒冬腊月,原本就不利大军出击,强行出动,只会增加不确定因素。
据说,广灵王腾转移了不少汉人百姓,这时候,阿济格心有余而力不足。
广灵军人数不多,行动却极其迅速,就算阿济格想要掳走百姓,王腾也不会让他们轻易得手。
与其冒上风险,倒不如等到春暖花开。
阿济格已经盘算好了,他打算继续劫粮!
阿济格受够了没有粮秣的日子。
掳获的汉民为了节省粮食,早已经改成了一日一用,若给郝摇旗的到来,阿济格甚至打算杀马充饥了。
前些时日,军中已经传来断粮的谣言。
为了振奋军心,阿济格特意让郝摇旗白日进城,当运粮的车辆一辆接着一辆进入城中的时候,谣言不攻自破。
不过,没有人注意到,郝摇旗的粮车入城之后,只有半数车马运载着粮秣,另外一半,全都是空车,这些都是阿济格连夜找来的车马,为的就是漫天过海。
宁阳城中,只有寥寥几十户人家,他们都是在清军劫掠之时外出避难的人家。
本以为清军绝不会再来,谁曾想,阿济格竟然杀了个回马枪。
此举固然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战果,可是,粮秣的匮乏也显得越发明显。
这一日,清军将郝摇旗带来的粮秣放入锅中,热水煮沸。
按照惯例,战兵先食,辅兵次之,俘虏再次之。
郝摇旗带来的一千石粮秣解了阿济格缺粮的燃眉之急。
不多久,芬芳的米粥味传来。
阿济格为了以示亲近,特意邀请郝摇旗共食。
“郝将军,你的粮食很是及时,到了盛京,我一定在可汗面前讲述你的功绩”
郝摇旗咧嘴一笑,“贝勒过誉了,小人一直心仪大清威名,此番能够有所奉献,这也是小人应该做的”。
阿济格很满意,“好,我已经决定,不在与明军纠缠了,吃过饭之后便启程归返盛京,郝将军,不知你意下如何?”
已经决定的事情还来问个屁啊!
降将果然是最没有地位的,郝摇旗心中腹诽,面上却露出不甘之色,“贝勒,我与广灵军王腾有深仇大恨,此人多次折辱我,如今他就在附近,能否将其斩杀之后再行离开?”
阿济格略一沉吟,“郝将军,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不过,你的请求我不能答应,眼下,各部明军正往此处而来,如果我等在这里耽搁太久,掳获的财货可就没了保障!”
郝摇旗一言不发,只是脸色有些难看。
经过昨日的厮杀,阿济格已经相信了郝摇旗是真心归降,眼下,郝摇旗一脸不爽,阿济格自然要宽慰一番,“郝将军放心,明年入关之时,我一定让你做先锋!”
郝摇旗微微拱手,“谢贝勒!”
阿济格不再言语,郝摇旗虽然立下战功,可是,对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而已。
清军必须北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这一点!
半注香之后,阿济格用过了早餐,他麾下的五千名精锐老卒也吃了个半饱。
接下来轮到了披甲人、辅兵,阿济格麾下,他们有八千人的数额,可谓正白旗的中坚力量。
连番劫掠,不少人已经积攒出了丰厚的家资……
半个时辰之后,一名清军白甲肚子一阵抽动,他快速奔到了一处草地,没多久,臭气熏天。
紧接着,清军士卒成群结队拉起了肚子。
等到阿济格察觉不妥的时候,已经有两千军卒拉的虚脱了,便是阿济格本人都泄了三次。
壮年不撑三次稀,也就是说,再壮的汉子拉过三次肚子之后也会气力耗尽。
“郝摇旗呢?来人呐,大军停止就食,速速将郝摇旗兵马包围起来,反抗者,格杀勿论”
阿济格刚刚发号施令完毕,肚子又“咕咕”响了起来。
没说的,拉吧!
十里开外,王腾看到了郝摇旗发出的信号,他深吸一口气,“黄得功!”
“在!”
“打开营门后,你速领本部一千人马直冲建奴中央,务必将其分成两截,首尾不得兼顾!”
黄得功挥舞着巨斧,龇牙咧嘴地笑道:“遵命,俺的大斧早已经饥渴难耐了,兄弟们,速速随俺过来!”
“周遇吉”
“末将在”
“你领本部人马截住建奴退路,切记,不可让一名建奴逃出大营,若是有一人危害乡间,我拿你是问!”
“末将得令,必不负都尉厚望!”
“黄虎”
“在”
“你领本部人马,务必稳扎稳打,不让任何人进入大阵百步之内,可否?”
“喏!”
一条条军令下去,广灵军五千多人马便齐齐动员了起来。
明军来了!
四处巡弋的清军第一时间发现了来犯的明军,然而,不等大部人马有所反应,一名明将已经挥舞着磨盘大小的巨斧“阿呀呀”冲杀而出。
清军拉肚子早已经浑身酥软,哪里是黄虎的对手?
“噗噗噗”,电光火石间,黄虎便斩杀了一人。
大将冲锋在前,黄虎麾下的兵卒顿时如下山的猛虎一般,嗷嗷叫着,他们杀意十足,胸中怒意迸发。
杀,杀,杀!
纷乱的厮杀声不绝于耳,不断有中箭的乱军倒毙在地,而他们的袍泽却只是自顾自地往前冲锋,成败在此一举,没有人顾得上他们。
伤势重的那些,直接干净利落地死去了,倒没有遭受多大的痛楚,然而,原本伤势轻微的那些就倒了血霉了,中箭之后,行动不便的他们很快就被自家军马践踏起来。
无数双大脚丫子从伤卒身上踏过去。
甫一开始,伤卒还有挣扎喝骂的力气,可等到后来,他们已经只剩出的气,再无进的气了。
绝望愤怒的目光中,清军怨愤不已,若非肚子不适,明军哪里会轻易得手?
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做了错事,就要为过错付出代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