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谷的东南角,多了一座新坟。
坟是白雪堆的,碑就是一块破木板,没有任何文字。即便若干年后,有缘人寻到此处,也不知这里埋的是何人,不知这里曾是一片绿谷。
并非俩人矫情伪善,杀了东方彻,还要表示一下哀悼。东方彻谈不上好坏,只是为了追求利益,做了很多人都可能会做的事情。
所以呢,这应该叫悲凉,同为修道者的悲凉。
下午时分,营地。
小楠去山下挖雪,杨逸坐在那张简易床上,显得精神不济。他连日修补内伤,又强行施展幻术,灵气已经耗去了一多半。
他还没到先天灵身境,不能由自身催生,只能靠外界吸收。可现在外界也扑街,自不敢轻举妄动,能省一点是一点。
此刻,杨逸手里正拿着两件东西,一件是青玉匣,一件是萨祖道印。
他先研究那个玉匣,有烟盒大小,盖子可以推拉,似由整块玉石雕成。里面则是两根比绣花针略粗,比牙签略细,约五厘米长的玉针。
两端尖锐,通体青碧,闪着凛凛寒光。
不过看盒内空间,应该有三根针,已经用掉了一根,正是东方彻口中的那道青芒。
这哥们隐居天山多年,偶然发现了冰湖和变异玉石,便费尽心血,做了三根玉针。又动用某种秘法,把针藏在口中,出其不意,即可伤人。
可惜还没等使出来,丫就被幻术干掉了。
杨逸没有找到法门,不能藏在嘴里,这玉针也比较珍贵,还是保存为好。
研究完玉匣,他又拿起那枚道印,这东西给他的感觉跟鱼骨相似,都带着辉煌消散,仅有留存的一丝苍凉古老。
不过这印要完整许多,细细观察,四面还刻着一些道纹,似符箓似阵法。许是因为这个,它才能压制住节点。
当年萨守坚为何留下这枚道印,不得而知。或许他也没想到,恰好此处会出现节点,还有个与神霄派渊源极深的后辈前来,又得了此印。
“……”
杨逸把玩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的放出一缕灵气,往印中探去。那缕灵气方一接触,就像溪流入海,转瞬就被吞没。
他眨了眨眼,不再尝试,改用另一种方法。
当即神识一动,慢慢分出一截枝杈,细细柔柔的再次扫过。这次有了反应,如同频率相调,信号恰对,那道印没做抵挡,就敞开了自己的广阔久远。
杨逸意识一暗,只觉满天星斗,深邃无尽。
……
小楠提着铁锹,气喘吁吁的爬上山腰。那铁锹模样古怪,锹头被她找了根木头,随便一戳,再用绳子系牢,反正凑合能用。
她到了营地,见杨逸手捧古印闭目静坐,也不打扰,自顾自的开始熬肉汤。
待肉味散出,香气扑鼻,杨逸才睁开眼,犹有余韵。他偏过头,瞧小楠明明累得不行,还在忙活煮饭,不禁涌出一股歉意,道:“辛苦你了!”
“我去洞口试了试,那里埋的不算深,运气好的话,明天就能挖通。”
她压根就不是要亲亲要抱抱要举高高的软妹子,就没接那茬,只问:“你的伤怎么样?”
“不太乐观,估计得出去调养了。”
“没关系,我们还都活着,这就是好事。”
小楠盛了碗汤递给他,又问:“对了,那东西研究出来了么?”
“有了些眉目。这匣子里的玉针应该是种暗器,可以在口中射出。速度极快,如果近距离的话,几乎避无可避。”
“穿透性呢?”
“不太清楚,但他拿这个当杀招,肯定威力不弱。至于这枚古印……”
杨逸把那印托在掌上,忽然面容一板,一本正经道:“邱小楠,我现有道法一篇,你可要学?”
“可得长生么?”小楠笑问。
“不能。”
“不学,不学!”
“你这妮子,今晚三更时分,到我床上来!”
“就你?”
小楠上上下下瞄了他一圈,又里里外外的鄙视道:“你撑得过我泡碗面的功夫么?泡辣白菜的我都算欺负你!”
嘁!我可以软磨硬泡啊……
杨逸撇了撇嘴,终究没敢说,自动自觉的败退。
话说萨祖道印中,其实有法三篇,一曰《神霄大雷琅玉书》,一曰《炼丹》,一曰《炼器》。
第一个是完整的,二、三是他自己瞎叫的,因为只有几句话,记录了一味丹方,一柄法器炼制,更像随性所为。
而那《神霄大雷琅玉书》,正是小楠苦求的修炼功法。
“雷法乃先天之道,雷神乃在我之神。一气神和,归根复命,行住坐卧,绵绵若存,所以养其浩然者,施之于法,则以我之真气,合天地之造化,故能嘘为云雨,嘻为雷霆。
五行根于二气,二气分为五行,人能聚五行之气,运五行之气为五雷。
五雷分属五脏。五脏之气攒聚,会聚为一,方能达于大道,掌握五雷之妙用。东方木雷在肝宫,南方火雷在心宫,西方金雷在肺宫,北方水雷在肾宫,中央土雷在脾宫。
五气朝元,一尘不染,能清能净,是曰无漏。斩除五漏,寂然不动为道之体,感而遂通为道之用,斯五雷之妙也……”
翻译过来:雷法最吊,修五雷的过程就像传说中的斩三尸,木雷、火雷、金雷、水雷、土雷,要一个个修炼到无漏境界,才算雷法小成。
千般道法,殊途同归,其根本就是让人体和天地沟通,形成小宇宙和大宇宙的对接。所以这个无漏境界,说白了就是先天境。
杨逸是整体修习,五雷则分五个阶段,修成后,都是人仙。
而再往上,便是神仙,以形神都能使用神通为标准。《大雷琅玉书》中亦有记载,包括如何存想,如何修习神通等等。
这也符合了穹窿山的那篇总纲:存想如龙,自在如龙,摄万物如龙……
照此一看,更证明了小楠师门的渊源,必与神霄派有关。
因为宋代之前,还是以食气为主,宋代之后,就普遍转为内丹。而这篇雷法,既有很明显的食气法门,又带着一点刚刚冒头的内丹理论。
这个变革期,正是唐朝——也就是小楠师门立派的时代。俩人脑洞都大,已经脑补出了一部杀人夺功,然后成功洗白,开宗立派的狗血恩仇剧。
至于两外两篇,丹方名聚气丹,可辅助修行。法器名清净尘,就是一柄拂尘,可驱邪避凶。
光看名字就晓得,属于基础品,难怪叙述不多。
当然对他们俩来讲,已是惊喜中的惊喜。小楠若非太过疲惫,兴奋的都想翻上树去,真真像只猢狲。
杨逸也很开心,这可是最后一站啊,总算不虚此行。
“这个丹方来的好,我们俩都能用到。这个拂尘么……”
小楠皱了皱眉,道:“莫非我们以后要当道士?”
“用不着吧?”
“怎么用不着?你能想象我穿着连衣裙,然后拿把拂尘的德行么?”
“呃……”
杨逸汗了汗,只得道:“再说,再说。”
就这么点东西,他们整整摆弄了一夜,还兴致未歇。没办法,单论这种意外得宝的快感和满足感,确实绝无仅有。
侣的存在,不仅是指引、教导,更重要的是,在你陷入困境的时候,身边有人陪伴,并且能完全信任。
比如现在,如果换一个人来,他得了萨祖道法,还能毫无保留的告知小楠么?甚至说,他会不会为了独吞传承,直接把小楠干掉?
这种信任,才是他们的关系能不断滋长的基础。
……
第五天了。
夜晚的水磨沟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沉睡在大山的怀抱中。近百户人家,只有几户还亮着灯,东面的西日阿洪家便是其中之一。
“不玩了!睡觉吧,时间不早了。”
暖和的土炕上,阿伊汗又赢了一把纸牌,不由打了个呵欠。坐在对面的海葵划拉着纸牌,笑道:“嗯,我来收拾,你躺着吧。”
“那我不管你了。”
阿伊汗陪她玩了半天,实在是困,倒头就钻进了被窝。迷迷糊糊间,她觉得灯光一暗,有个软软的身子躺在旁边,再过了一会,这姑娘已沉沉睡去。
屋内黑暗且悄静,又隐隐跳动着某种狂躁,似流淌着一股不安稳的气息。海葵忽地睁开眼,轻轻唤道:“阿伊汗?阿伊汗?”
“……”
听那边毫无反应,她才蹑手蹑脚的起身,穿好衣服,将早就写好的小纸条放在桌上。
之后,她站在门口回望,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只觉炕上有着一个善良美好的影子,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顿了几秒钟,悄悄推门,直接出了院子。
村庄沉静的像一块墨锭,幽深古老。海葵背着包,脚步不停,穿过这个小而温暖的地方,来到了荒原之中。
一入荒野,首先是冷,然后是大。
这两种感觉瞬间充占了她的全身,瞧着四周的漆夜,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她选择在深夜离开,是不想白天惊动村民,免得大家寻找,甚至报警。
海葵并非去求死,还想找到哥哥姐姐呢,所以偷偷准备了不少东西。她拉开背包,想拿出手电,结果腕上一凉,却是小青缠了上来。
“呵,我差点把你忘了!”
她摸了摸青蛇的脑袋,笑道:“我还以为就我自己呢,还好有你陪着。不过你也不能陪我多久,天一亮你就得走了。”
“咝咝!”
小青听不懂她的话,只是俯下头,在她的手臂上蹭了蹭。
因为雪山太冷,小楠怕它冻死,就留在了村里。经过几天相处,它对这个小姐姐充满了好感,简直温柔的一批。
有了青蛇陪伴,海葵的情绪好了很多。之前两天,她已经把路线探熟,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区走去。
如果李孝生在这,俩人倒能交流一番。这种独自夜行,天高野阔,只能跟个非人类对话,实则自言自语的经历,真是太煎熬了。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小时,海葵距入山口越来越近,而她走着走着,脚步突然一停,低低的呻吟一声:
“唔!”
就在刚才,她明显感觉到金蚕跳动了一下,比预计的发作时间还要早。
“……”
海葵抿着嘴,蹲下身让青蛇游到地面上,道:“谢谢你这几天陪着我,我现在要走了,你也离开吧。记住别被人捉去,也别往山里走,那边太冷了。如果我还能活着,如果能找到哥哥姐姐,我们再回来接你。”
“咝咝!”
小青察觉到离别的意思,但它理解不了,一个劲吐着信子表示拒绝。
“你快走啊!”
“快走啊!”
“咝咝!”
“你……唔!”
说话间,她又感到金蚕跳了一下,抹身就往远处跑去。小青特倔的在后面吊着,怎么也甩不掉。
最后,她都带了哭音:“你别跟着我了,它真会吃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