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绮已不是第一次体会意识涣散、自我沉沦、一切都仿佛远离自己而去的不受控感,只不过这一次,她的体会不仅最为深刻、也最为痛苦——单指肉体的痛苦。
醒来的神绮小姐在不经意的深呼吸后,便分外后悔醒来得太早,胸口的穿透伤虽然经过了梦以外科奇迹般的手法处理,但恢复的时间似还不达标,疼痛只是基本负面状态,不敢大口呼吸的窒息感则更加折磨人。
闭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灵魂力量的流转让她终于能够挣脱一些负面状态的影响,开口试了试嗓子,发现自己还能以轻微一些的声音说话,这算是好消息。
然后她再次睁开眼睛,凝聚了一会力气,缓缓坐起身,打量起周围的环境,起初她以为看见的多半会是简陋的石头茅草屋,但敞亮的光线、朴素却精致的木器与铜器装饰让她呆愣起来。
这是一间不大却透露着高贵与闺阁气息的屋子,房顶极高,似是由一整块岩石直接磨削而成并搁置在四根石柱之上,石柱便是屋子的四角,柱子之间由刻着浮雕的木板相围,由此成一个风格奇特的屋子,房顶嵌着许多青铜挂钩,难得一见的彩色布料被剪裁成许多样式不一的镂空花纹并悬吊在挂钩上,这风格让又让神绮想到了侍女们给伊西丝的临时行宫布置的风格。
从旁看去,神绮占据的床铺主体似是巨大的玉与诸多种宝石的混合制品,铺着软和的被榻并不让人感觉膈应,床铺排在屋门的左手位、浮雕木板墙的中间位置,正对面是一尊小巧的女神像,不用别人介绍,神绮虽然没见过,但依旧凭借莫名的感应一眼认出那就是月之女神忒弥丝的神像。
神绮惊讶地察觉到,自己很可能在昏迷期间不知不觉被带到了居士坦王都神殿,能够做到这点的似乎只有埃都因武士,神绮不禁想到,难道时间已经过去许多天?所以埃都因的伤好转到了足够程度才能带她回到王都?
神绮没法判断自己的伤势恢复速度如何,她只感觉自己受了如此严重的贯穿伤还能维持基本的行动力,这大概表明自她受伤后时间已过去许久。
“神绮、小姐?”发愣思考的时候,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您终于醒啦!我去通知莎瓦丽大祭祀!”
“哎、等等……”急促的开口带动呼吸让神绮不得不喘了口气,接着她只能特别低声细气地说话,“您是?我这是在哪?”
“啊、对啦,您还不知道呢,两天前,神殿武士埃都因大人把您和一个叫阿南的姑娘带回来交给大祭祀,然后养伤去了,听说要休息好些天才能恢复力气,我是艾玛,最近获得神灵与神殿认可成为居士坦王都见习祭祀。”
“才两天?”神绮实在不觉得两天就能让她的伤势恢复到这般程度,虽然疼痛和虚弱依旧,但她至少能正常活动甚至小声说话,“梦到底给我用了什么好东西?哎、不对,从埃都因武士离开神殿到回来过去了多少天?”她忽然反应过来,两天时间指的只是埃都因带她和阿南回到王都的时间。
“这个、有六天吧?到今天就是八天,”艾玛被神绮的问题弄得陷入回忆和计算,然后给出了答案,“本来神殿没人知道埃都因武士为了保护遇上麻烦的公主匆匆离去,后来大祭祀接到消息,或许是埃都因大人用神术传回来的,说他和一些城邦的半神在米罗斯北边的一座城邦追击敌军宣扬了神威,大祭祀才告诉大家发生了什么。”
神绮在心里凑合了一会,从埃都因离开居士坦到神绮重伤的时间大概正好有五天,那么她自被梦拯救至今也不过区区三天。
“神绮小姐,您先休息,这是圣女殿下的房间,那边的水壶里有水,我去告知大祭祀您已醒来。”
“谢谢你艾玛小姐。”
打扮上中规中矩、但言语上还有些入职不久的年轻人跳脱的艾玛小姐离去,神绮再次好奇地仔细打量房间——这是爱莉的居所,打量来打量去发觉还是起初的感受,这是个高贵的少女居所。
这是个好的开场,神绮心想,大祭祀把她直接安排到圣女殿下的房间静养,显然对她并不怀有太多怀疑,不管大祭祀是否和神殿武士埃都因一般谨慎,总之善意的传达还是很明显的。
神绮正胡思乱想,艾玛已离开了神殿后院的居住区,一面回想着和神绮剪短的交谈:她当然对神绮久仰大名,从海拉克里在米罗斯郊外救她后对她提到神绮开始,她就对这位被英勇的自由武士宣誓守护的少女好奇不已,甚至在随同海拉克里离开米罗斯前往居士坦王都的一路上对她产生了一丝来自嫉妒情绪的敌意,虽然她很快便满是罪恶感地把情那股心思压了下去。
艾玛在心里承认她喜欢海拉克里,可她更清楚,自己没有任何资本敢于将爱意表达出来,直到她稀里糊涂地通过近似大祭祀独断决定的审核,直接越过打杂阶段成为唤醒灵魂的正式祭祀——按照一般习惯,唤醒灵魂不久的正式祭祀被称作见习祭祀。
对于她的身份而言,这是一个质的飞跃:由贱民转变为这个世界的统治阶级一员,虽然灵魂力量被唤醒者不见得天然就是统治者,但从社会发展的结果上来看,拥有力量的人总是更容易成为统治者,艾玛虽然没有这样的觉悟,但她依旧清晰地感受到了身份转变带来的差异。
往日的艾玛只不过是个四处帮工养活自己、时常遭受冷眼甚至刁难的低贱自由民,她唯一能欣慰的也只有自由民这一点而已,而且若非米罗斯相对和平的治安,她一个孤身的女孩或许早已被人贩子卖做奴隶而无力反抗,可如今,艾玛小姐走在大街上,即使打扮高贵的王国小贵族见了她也要以信仰的名义致以诚挚的问候,当然,她并没有真的独自行走过王都的大街,但她肯定信仰虔诚的王国贵族们对出行的祭祀的礼节是绝对作不得假的。
正是这身份的质变让她在初次面对醒来的神绮时没有再以曾经的身份而自卑,并让她得以像普通朋友似的与神绮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