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相对了良久,还是欧阳振军先开了口,“这件事,我不该把你牵进来。”
萧天平静地看着坐于他对面的老人,他的脸上少了许多平日里的威严与淡定,多了许多的凄然与无奈。
“想让我怎么做?”
从萧天进来到现在,欧阳振军都没怎么和他进行眼神的交流。直到此刻,他才有些意外地看着萧天。他没想到萧天会问得这么直接。
“你就这么轻易地甘心背这个黑锅?这不像我认识的你。”
萧天仿佛有些自嘲似地笑了一下:“您认识的我,该是什么样的?”
“至少要弄明白你为什么要背这个黑锅,至少不会轻易就背这个黑锅。”
萧天点了点头:“那您愿意告诉我,为什么我要背这个黑锅吗?”
欧阳振军低下头,没有说话了。
萧天笑了笑:“您是内疚还是后悔?”停了一会儿,萧天继续道:“我相信晴晴告诉过我的,您曾经是一位正直为民的好官员。但仕途浸染日久,您还是变了!一步错,步步错!不管是谁,犯了错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欧阳振军再次看向萧天。
萧天的脸色依旧平静:“有一点您说的没错,我不会这么轻易就背这个黑锅,我有三个条件。”
欧阳振军微微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说,这样才正常。
“什么条件?你说吧。”
萧天盯着欧阳振军,说出了第一个条件:“我不管您用什么方法,这件事不能影响到云天和我身边任何一个人。云天在这件事上真正有责任的那几个人,您可以抓,但只限于此。”
欧阳振军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可能,云天是惠宁小区的开发商,既然你,”顿了一下,他才又接续地道:“既然这件事与你有关,那云天怎么可能不受影响?谁会相信?”
“您会相信,我会相信,晴晴会相信!如果您非要坚持刚刚说的‘不可能’的话,还会有更多的人相信!直到有人相信,这件事真正相关的人,是您这位主管全省经济、主管全省城建的省委副书记。”
萧天的语气依旧平静,甚至连目光都是平静的。
但对欧阳振军这种见过各种人物和场面的人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暴跳如雷,不是激动陈词,不是泣涕横流,甚至不是威吓要挟,却恰恰就是这种可怕的平静。
“其实,我并没有想要对你怎样。你是云天的董事长,不是执行总裁,你完全可以说,你对这个项目的具体执行情况并不清楚。”
萧天冷笑了一声。
“您的意思是让我跟您学,也找一头替罪羊在我前面顶着,是吗?恐怕您心中都已经为我选好了由谁来做这个替罪羊吧?可是,您认为我会和您一样无耻吗?”
欧阳振军的脸上隐隐地有怒气闪现,但他没有发作。
“好。我答应你,尽量不让云天因为这件事受太大影响。”
萧天微微地加重了一些语气,语速也放缓了些:“欧阳书记,我说的,是不受任何影响,而不是不受太大影响。尤其,我不准你动明涛一根头发丝!”
欧阳振军的眉皱起:“你的这个条件,很不现实。”
直到此刻,萧天的眼神中才带出来一丝锐利,“难道让我背这个黑锅,就现实了吗?您应该清楚,我是为了什么,才背这个黑锅的。”
欧阳振军的眼神同样锐利起来:“如果,我不答应呢?”
萧天盯着欧阳振军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缓缓地道:
“还记得九年前的陈海吗?还记得四年前的段少明和袁局吗?我可以让陈海一夜之间身败名裂,我可以让段少明和袁局自相残杀。现在,如果非有人逼我出手,我不在乎再和一位省委副书记兼市委书记也过一过招。”
欧阳振军端坐于太师椅,两只手置于扶手上。听闻萧天此话,他的眼几不可察地微咪了一下。
九年前陈海的人间天堂一夜之间被捣毁,之后,本市的官场因此而发生了不小的震动。四年前,省政协主席段少明暴死、市公安局代局长因职务犯罪和故意杀人被判死刑。这两件事都曾在侨东引起过强烈反响,只是并没有多少人清楚这里面的内幕。
欧阳振军却知道,这两件事的背后,都有萧天的影子存在。省军区司令战国雄当时甚至带着特种部队,亲自杀进了关押着萧天的审讯室。
事后,他通过多种渠道调查过,了解到萧天的确与一个强大的家族有些关系,但他认为,这种关系还不至于让他堂堂的省委副书记对他有什么过多的忌惮。所以,他才敢把云天当成这次事故的替罪羊。
可是,眼前的萧天,胆敢说出要与身为省委副书记的他斗一斗的话,这种胆量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有的。而且,他说得那么地底气十足。
以欧阳振军的经验,他不认为萧天的这种底气是强装出来的。一时之间,他竟有些拿不准自己的判断了。
他的右手微微用力地握了握太师椅的扶手:“你威胁我?”
萧天淡然地笑了一下:“我从不威胁人。我只做我认为必须要做的事。”
欧阳振军盯着萧天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微微点了点头:“好,我可以让这件事不牵连到云天和你身边的人。”
“第二个条件:对于所有的指控,我都不会否认,但也绝不会主动承认。罪名和证据你们自己找,不要指望我会配合你们玩这个令我恶心的游戏。对这件事保持沉默,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
这个条件欧阳振军并没有多加考虑,很痛快就答应了:“好!”
“最后一个条件:这届任期到期后,您就主动离休吧。如果我牺牲我自己,只是让一个不配坐在官位上的人继续登堂入室,那我不要说对不起晴晴,连我自己,我都对不起了。”
欧阳书记闭上了眼,他在思考和权衡。良久,他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三个条件欧阳振军都答应了,萧天突然笑起来:“我很好奇,到底多少钱可以让堂堂的一位省委副书记兼省会城市的市委书记,如此地丢弃自己的尊严!”
欧阳振军低着头,没有回应萧天的话。
萧天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离开前对欧阳振军补说了一句。
“不要以为抓了我,就可以万事大吉。三条中有任何一条您没有遵守,我都会打破我的沉默!即便我被关进了监狱,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翻出让您害怕的大浪。”
说完,萧天快步地离开了。
萧天与欧阳振军谈判时,裘岩正坐在他别墅的大厅里。
他一直在等萧天的电话。但一整个白天过去了,萧天始终没给他来电。他确信萧天一定会找他,所以,处理完公司的事后,他哪里都没去,就在自己的别墅等着萧天。
裘岩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他的别墅没有被监控起来,难道那些要抓萧天的人不知道萧天和他的关系吗?
“在等我吗?”
裘岩一转身,就看到萧天站在他身后不足两米之处,正笑咪咪地望着他。
裘岩一见就气不打一处来:“大晚上的,你来窜门就不能先打个招呼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萧天听裘岩这样说,居然笑得更欢了。
“你家就和我家一样,我上我自己家来,还要打什么招呼吗?现在是什么时候?不笑,难道我还要哭吗?我哭,你会安慰我吗?”
裘岩挫败地摇了摇头:“我怎么会有你这种损友?”
萧天走过去,一把搂住了裘岩的肩:“损友也是友!总之,这辈子是挚友也好、损友也罢,我萧天和你裘岩就是耗上了!”
裘岩一挥手,把萧天的狼爪从他肩上扒拉下来:“有事说事,别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说吧,你想怎么破局?”
萧天才不管裘岩的一脸嫌弃,狼爪才被撩开,很快又再次攀上了裘岩的肩:“我不想破局。”
裘岩这回没再挥开萧天的爪爪。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萧天,“不想破局?你什么意思?”
萧天没再嘻皮笑脸,搂着裘岩的肩,两人一起在沙发上坐下来。
坐下后,萧天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手肘枕在大腿上,像是在考虑该如何对裘岩说他的决定。
“裘岩,这个局我不破,我会对这件事保持沉默。”
裘岩的心微微有些下沉:“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天身子坐直了些,“两年前,晴晴就被确诊是癌症晚期了。”
沉稳如裘岩,居然被震得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她还这么年轻!”但没有多久,他就从震惊中脱离出来,“所以,你就以沉默来还欧阳晴的情吗?”
萧天的腰又弯了下去,手肘再次枕在了大腿上。
“我现在能为她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我不能让她在病床上受着癌细胞的折磨,还要在父亲和我之间做出选择。所以,这个选择,还是让我来做吧。
而且,采月离开有整整一年了。这一年里,我想了很多。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在采月的心目中,我和你的确都是彼此不可替代的人。而我,的确也给不了她需要的幸福。你才是那个真正能让她幸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