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允许粟特人退入大秦,粟特人,还有所有不愿意为火妖吞噬的异族,都必须与河中、葱岭共存亡。”
赵和的回应冷酷无情,他死死盯着伊苏斯,而伊苏斯忍不住叫了起来:“神明在上,如果这样的话,我们粟特人为何还要为大秦效力?”
“为了生存。”赵和昂起下巴:“今日既然话说到这里,我也可以毫不保留了,粟特人要么成为我的下属,要么成为我的敌人,在这之外,没有别的出路。粟特人必须自救,才能得到大秦的救援,如果所有人都想着避入大秦,想着秦人为他们流血而他们却在大秦境内安享大秦的财富与安宁,那大秦宁可单独与火妖为敌!”
伊苏斯眨着眼睛,看了赵和好一会儿。
赵和没有丝毫动摇,在伊苏斯的目光注视中,他泰然自若。
“神明啊,我听说你们秦人的血皇帝,生性冷酷,意志胜过钢铁,没有半点仁慈与软弱。你方才说你自己不如血皇帝,但我觉得,至少在冷酷这一点上,你与他一般无二,我甚至都怀疑,你是不是血皇帝的子孙了!”伊苏斯道。
赵和微微咬了一下牙,这使得他面上的轮廓更冷削一些:“说这些没有任何用处,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做如何选择了。”
伊苏斯觉得自己仿佛面对着一座冰山,或者是一片沙漠。她目光闪动了好一会儿,突然嫣然一笑。
“既然这样,贵人是否可以告诉我,我的这个新的丈夫,将来能给我带来什么?”
她这笑是对着樊令的。
赵和看了樊令一眼:“这就要看你自己的手段了。”
伊苏斯没有再犹豫,当即说道:“大宛人与犬戎有勾结,他们名义上是叛犬戎自立,但实际上,他们却是听从金策单于。”
一直跟着赵和的郭英顿时吸了口寒气,眼中闪动着惊讶的光芒。
在郭昭死前,他可是一意与大宛结盟,想要借助大宛的力量来对抗犬戎的!
如今看来,那不过是与虎谋皮!
甚至有可能,大宛与他的联络,本身就是犬戎人的阴谋之一!
他忍不住看了赵和一眼,赵和面色却是淡然。
“大宛人并不能与犬戎对抗,这是我们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那个大宛使者被我的下属直接带走。”赵和摇了摇头:“这个消息,并没有什么价值。”
“恰恰相反,大都护,跟我来的昧彻,他是大宛人中真正反对犬戎的人之一,他这次来北州,虽然是为了执行金策单于的安排,但如果大都护利用得当,完全可以借助于他,插手大宛,甚至让大宛真正背叛犬戎。”伊苏斯眼睛闪亮:“他的家族,是大宛王室分支,他们控制着大宛三分之一的牧场,大宛最好的战马,有一半都是出自他家族的草场!”
赵和微微扬眉,有些讶然:“这样的人,必然深得大宛王族信任,他怎么会想要背叛犬戎?”
伊苏斯一笑:“因为女人。”
“哦?”
“说起来很简单,昧彻喜欢的女人,被犬戎贵人看中夺走强占,昧彻怀恨在心,不过在葱岭一带,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昧彻只能罢了。好在所有的男人都是一样,今天喜欢这个女人,明天就可以喜欢那个女人,昧彻很快又喜欢上另一个女人——当然,这位新欢又被自己家族当成礼品送给了犬戎人。昧彻心灰意冷,沉迷于酒色,这时一位美丽的女子来到他的身边,开解他的烦恼,让他认为自己这次才找到了真爱。当然,不幸的是,这第三位女子没多久也成了犬戎人的新宠。”
这当真是个简单无比的故事,赵和听了之后,只能惊叹昧彻的倒楣了。连续喜欢三个女子,然后三个女子都被犬戎人夺去。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就算是昧彻这样的大宛贵族,在犬戎人的淫威之下,也毫无抵抗之力。
说完这个简单的故事,伊苏斯又是一笑:“大都护,这个故事,是否似曾相识,大都护知之之后,又有如何感想?”
“犬戎人欺男霸女,西域诸族,苦其久矣。”赵和大义凛然地道:“我大秦来此,正是解救西域百族,而西域百族对我大秦之期盼,正如久旱之盼甘霖!”
伊苏斯面上抽动了一下,强笑道:“大都护所说极是,极是。”
后面的一个“极是”,她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赵和挥了挥手,樊令上来一把拽住了伊苏斯的胳膊,伊苏斯愕然叫道:“这是何意?”
“既然事情已定,你与樊令又不是什么雏儿,择日不如撞日,今夜就是洞房花烛之时!”赵和道。
“啊!”伊苏斯觉得自己再次刷新了对这伙秦人下限的认知,原本以为自己体现出价值之后,对方至少要给予一定的尊重,却不曾想对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她心中不知是羞还是怒,当即大叫起来,却被樊令一把拽入怀中。樊令嘿嘿直笑:“休要叫了,过会儿有的是你叫的时候!”
伊苏斯瞪圆眼睛:“你这贼男人,若是能让老娘我叫出声来,老娘就当真嫁你为妾!”
樊令大怒:“你这肥婆,竟然小瞧我大秦纠纠武夫,今夜便要让你见识见识,我大秦为何能威震天下横扫**!”
他二人拉拉扯扯走了出去,一出门见到段实秀与徐绅,樊令愣了愣,然后向着二人笑了笑。段实秀皱着眉,喝了一声:“休要胡来,且等我见过大都护!”
他虽然如此喝斥,却也知道,赵和身边的这些亲卫,一个个骄横蛮武,未必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因此他快步走进了书房,沉声对赵和道:“大都护……”
他话音未落,赵和却伸手示意他入座:“长史在外头呆的时间不短了吧?”
“呃,有一段时间了。”段实秀虽然面色未变,心里却知道,自己此举其实是有些不妥的。
“那长史听到了我对烈武帝的评价了?”赵和又道。
段实秀神情顿时肃然。
哪怕他主要成长在西域,成长于这孤悬于外的北州,但他终究是秦人,受的是秦人的教育,读的是秦人的典籍,思考事情的方式也是秦人式的。因此,他很清楚,赵和对烈武帝晚年行事的评价,若是公之于众,会引发何等的震动。
臧否人物,原本就是一件严肃的事,而为一位帝皇盖棺定论,更是关系到国本的大事。简单的以七分功三分过这类方式来作评判,不仅是轻佻,更是欺瞒天下。
偏偏有关烈武帝的评价,长期都把持在九姓十一家的手中,他们作此欺瞒天下之举,却一直未有人敢正面相斥,便是大将军曹猛,都不能在这个看似是“学术”的问题上与他们抗衡。
段实秀抬眼看着赵和:“烈武帝之事,大都护只能在此说,我等也只能在此听,无论是何人,出了此门,便都不得承认此事。”
赵和笑着摇头:“何必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大都护是想要与天下为敌?”段实秀厉声道:“大都护所作所为,乃非常之事,往小的说一身系我北州十余万众性命,往大的说与大秦千万黎庶福祗相关,大都护怎么能不谨慎爱惜自己,无论是自己之身,还是自己之名?”
赵和正色道:“九姓十一家并不能代表天下,另外,我的所作所为,与他们有极大冲突,我便是在此一声不吭,他们难道就会不与我为敌么?”
段实秀一时默然。
“烈武帝驾崩终究已经二十余年了,九姓十一家已经死灰复燃,他们虽然尚未能染指朝堂上最高的几个位置,但是在中枢与地方上却盘根错节,只要有利益之处,他们必然要伸手,北州之地,他们也不会放过。”赵和又接着说道:“与其让他们伸进手来,将北州这里也弄得乌烟瘴气,倒不如事先就与之划清界限,让他们知道,有些地方不可伸手,若伸手来,必然有死无生!”
赵和并不是草率地说出这番话来。
在齐郡时,他就从库粮被盗卖的案子里,隐约看到了一只黑手的影子。虽然最后以朱融和鸠摩什为罪魁,了结了这一系列案子,但赵和其实很清楚,那么多被盗卖、侵吞的库粮,根本不是朱融与鸠摩什能够吞下的。
换言之,看似祸首的这二人,实际上也只是某些力量推上前台的。
再后来赵和经营西域,南疆才略有所成,九姓十一家的手就已经伸了进来。赵和没有拿到西域都护之职,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大将军的猜忌,但另一方面,九姓十一家背后的动作,也是原因之一。
至于后来那个可笑的北庭大都护的任命,更是将九姓十一家的恶意表露无疑,天子未必清楚这其中的名堂,大将军可能只是顺水推舟,而丞相上官鸿与太尉李非究竟作何想,则非赵和所能知。
这一次,赵和终于掌控了北州,而犬戎迫在眉睫的威胁与火妖远在泰西的远忧交织于一处,让赵和下定决心,北州之地,绝对不准九姓十一家再伸手。
既然准备翻脸,自然要从根子上让九姓十一家觉得痛,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并非逆来顺受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