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峻身边的亲卫见其人如此无礼,一个个都是大怒。
但霍峻本人却是笑吟吟道:“此是乃金策单于深谋远虑。”
银签盯着他好一会儿,冷笑道:“怕不是深谋远虑,而是给你这秦狗戏耍了吧我记得十五年前,我与郭昭老儿交战,若不是你,郭昭哪儿那一战便要亡于我手”
不等霍峻回应,银签又道:“还有九年前,在细弯儿河一战,你杀了我的兄弟,我唯一的同母兄弟”
“四年前,你又杀了我的儿子,穆珊儿是我儿子里最出色的一个,十二岁就上战场,原本我是想着他能够为我部族开拓进取的,却被你杀死于铁楞堡”
他将霍峻在北州立下的诸多功劳一桩桩说了出来,霍峻能够在北州爬到副都护的位置,靠的都是实打实的功劳,而这些功劳,对于银签来说,却是刻骨铭心的仇恨了。
霍峻身边的亲卫已经开始惶惶不安,但是霍峻本人倒还是镇定自若。
凝视霍峻许久,银签哈的一笑:“不过只要你能献出北州,这一切都算得了什么呢大单于与金策已经许下你僮仆校尉的职司,还可以冠以秦人单于的名号,我又怎么会将旧日的一点怨仇放在心上”
霍峻扬了扬眉:“愧不敢当。”
“好了,你人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银签目光往霍峻身后望去,在他身后,一排烟柱腾空而起。
那是烽烟。
银签嘴角浮起一丝嘲笑:“难道说,你已经掌控了北州,现在来迎接我”
“北州出了一点小问题。”霍峻坦然道:“我如今身份已泄,只能脱身来此,与银签单于会合。”
这在银签意料之中,他双眼顿时一翻:“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不死呢,你已经对我们没有了价值。”
“不,我的价值比单于你想的更大。”霍峻昂头道:“我杀了大都护。”
“什么”
原本端坐于马上的银签顿时从马上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霍峻。
对于银签单于来说,大都护郭昭是他生命中的梦魇,是他永远摆不脱的阴影。
当初大秦撤离西域,西域都护府中的诸多人口来不及退回关内便为犬戎所阻截,郭昭出奇计反其道而行,自西北摆脱了堵截,在如今的北州落下足来。这一路少不得犬戎的围追堵截,其时银签尚年轻,因为乃是前代银签单于之子,所以独领一部追袭,结果屡败于郭昭之手。
在进入金微山之后,郭昭甚至还杀了个回马枪,一战击杀前代银签单于,从而为北州稳定了局势。
此后银签击败了诸多竞争者,继承了父亲的势力,便一直与郭昭缠斗,双方互有胜负,但总的来说,银签若得不到大单于与金策的支持,他负的多胜的少。
但如今,郭昭竟然已经死了
“郭昭真的死了”银签忍不住又问道。
“若非如此,我怎么敢来见单于”霍峻淡淡地道:“不立寸功,见到单于,我就不怕被单于杀了祭旗么”
银签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然后他哈哈大笑:“好,好,好,杀了郭昭,仅此一项,就足以担任僮仆校尉了我一定要与僮仆校尉痛饮一番”
“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北州人心惶惶,正是夺取石河关的最好时机。”霍峻摇头道:“单于,还没有到痛饮的时候”
银签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你说吧,该怎么做”
“给我一支人马,我去石河关前,尝试能不能劝降韩罡与刘楷。”霍峻道。
他手下的亲卫顿时愕然。
银签稍稍犹豫了一下,便爽快地道:“行,如你所愿”
银签回头吩咐了几声,便有几名面带不豫的犬戎贵人驱马上前,他所带领的犬戎骑兵之中,约有三千骑分了出来。
霍峻拨转马头,回身就走。
他身边的一名亲卫有些焦急:“副都护”
“休要再提这个,唤我校尉吧。”霍峻道。
那名亲卫压低声音:“校尉当真要回头”
霍峻面无表情,目光闪动了一下:“自然要回头。”
“可是”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霍峻道。
也不管自己的亲卫是否能够理解自己的理由,他驱马上前,没有再说什么了。
杀郭昭确实是为犬戎立下了大功,但是只凭这个,犬戎人真会给他什么好的待遇么
特别是来接应他的竟然不是金策单于而是银签,这件事情,让霍峻心生危机之感。若是知人善用的金策,霍峻相信对方会善待自己,可若是这位器量与才智都略逊一些的银签,霍峻猜想,对方在短暂的高兴之后,接下来便是要对旧日仇怨进行报复。
所以,他必须做出更多的事情,体现出更大的价值。而他对犬戎人最大的价值,就是有助于对方统治北州的十余万秦人。
几乎就在霍峻与亲信低语的同时,他身后,银签眼中杀机闪动了一下。
“单于,此人”深明其心意的一位仆骨都低声问道。
“留着,看他还能做些什么,他毕竟是金策的人。”银签缓缓道。
“明白。”
那仆骨都点了点头,驱马上前,向着霍峻追了过去。
一日之后。
距离石河关约是三里之外,犬戎人扎下了营地。
站在关头望楼向外看去,赵和看到的是连绵不绝的帐篷。他约摸估算了一下,犬戎人前营大约有四千骑。
而在这之后,因为距离得远了,看不太清楚,只见到一片扬尘。
赵和身边的刘楷忧心忡忡:“赵赵都护,这该如何是好,关中守军前不久才解甲,如今关上才只有区区三千人”
原本石河关主将是韩罡,若韩罡还活着,刘楷自然不会畏惧如斯,但如今不但韩罡已死,急切之间,关上的兵力也显得不足。
至少在他看来,关上的兵力是有所欠缺的。
赵和眯着眼睛远眺片刻,然后收回目光,再度打量起石河关。
“三千人不足以守城么”好一会儿之后,赵和问道。
“都护有所不知,若只是想守一时,一千人就足够了,但是人是肉长的,总得吃饭休息。石河关虽是天险,犬戎人的部队无法展开,一次只能投入不足两千人,但是犬戎人大可以分批轮战,不断骚扰。”刘楷无奈地道:“况且大都护与韩将军先后不在,兵力又不足,军心浮动之下,以霍峻这狗贼之恶毒,必然要来攻心”
他说得委婉,但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军心浮动”四字。
看起来军心浮动是由于郭昭、韩罡死去和霍峻投敌造成的,但实际上还是对赵和信心不足造成的。
这也难免,对于北州将士来说,郭昭是传奇,韩罡是宿将,霍峻原本是己方军中的二号人物,他们都是北州梁柱一般的人物,如今死的死叛的叛,怎么不会引发人心动荡
至于赵和,在北州可谓名不见经传,谁知道他是老几
赵和挫败霍峻的图谋,能够让北州的高级将领暂时服气,但想要让中下层军官士卒对他有信心,除非他能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刘楷言下之意,赵和顿时就明白过来。
但哪怕他有千计万计,急切之间,也没有什么办法。
“催促后方,尽快安定阴阳峡,另外抽调援军前来。”好一会儿之后,赵和也只能以这种中规中矩的方式进行应对了。
“赵都护,往年遇到犬戎叩关,都会进行动员。”郭英在旁提醒道。
赵和看了看他,苦笑道:“如今正是农忙之时。”
郭英这才省悟过来,赵和为何没有要求后方动员。
北州地处漠北,虽然因为有冰川融水,不缺水源,但是春夏来得晚而且时间短,所以每年适宜粮食种植的时间,不过是短短的三四个月。如今正是北州耕作的关键之时,此前郭昭与段实秀之所以忙碌,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将士卒发遣回去囤田。
若是刚刚开始囤田的士卒再次被动员征召,那么北州今年的农业收获将减少一半以上,这对原本物资就捉襟见肘的北州来说,肯定是灭顶之灾。待到来年,只怕不等犬戎人来攻,北州自己先得饿死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人手。
郭英脸色微微一红,这么浅显的道理,他原本早该想到的,可偏偏还是忘了。他再思起伯父生前的安排,不得不又一次承认,自己哪怕经历过这连番事情,仍然还不够成熟。
不能够真正从全局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只顾着眼前。
郭英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赵和,论年纪,赵和比他还要小,可为何赵和不仅反应比他快,考虑事情也比他周到得多呢
“而且动员再多人手,也没有什么用处,关键还是刘校卫所说的人心浮动四字,若不能安定人心,来的人越多,越容易起异心。”赵和又轻声道。
他目光再次投向犬戎人的营地,然后猛然一缩。
因为他看到一队人马,正在向着石河关近前过来。
人马数量不多,不过是两百余人,犬戎人应该不是想靠这两百余人来攻关。但赵和眼尖,他看清楚这群人马当中被簇拥着的那一位。
正是霍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