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于阗人都不知兵事,难道秦人也不知道兵事吗?
所以康彦虽然是满嘴自信,但实际上,他心底深处却是忧患不绝。
自然有侍从来为他披甲,他着甲出帐,看到伊屠智同样披甲而来。
伊屠智的脸色非常难看。
“小心,秦人敢这样做,他们肯定有所倚仗!”
一见面,伊屠智没有虚礼,直接就向康彦发出警告。
倒是联军的另一位首领,皮山王有些不以为然:“便是再有倚仗,也不过是于阗的那点兵力,他们总不可能变出更多的兵来。”
康彦没有理睬他,径直上马,众人一起来到营门之前。
只见在距离他们的营地约有里许之远,大约有两千骑左右的于阗军已经列好了阵。只一看他们这阵势,康彦与伊屠智的心都是咯登一下。
这不是草原上游牧民族的军阵,比如犬戎人,他们也会列阵,但哪怕列起阵来也不会整齐到这个地步!
当今世上,能够拥有如此军纪的部队并不多,而离他们最近的,只有秦国人!
“这……这是……”皮山王也看出名堂来了,结结巴巴地道:“这怎么……可能,秦人怎么可能……把于阗人训练成这模样?”
“不是于阗人……是秦军!”康彦脸色煞白,喃喃地道。
这样的唯有大秦正规军,而且是正规军中最精锐之一的边军,才可能如此!
他霍然转向伊屠智:“伊屠智,你不是说秦人受了上回重创,根本不可能调齐大军深入大漠吗?”
伊屠智同样脸色煞白:“是不可能调齐大军……我知道了,他们从边军中抽调精锐,组成这一支部队……这是、这是两千人?他们只派出来了这两千人!只要击败这两千人,秦国根本无力后续!”
伊屠智说的没错,康彦也猜到了。
难怪他的斥侯没有传回任何消息,那些游骑遇上秦国正规军,自然是有去无回。
伊屠智的解释没有让康彦心情放松,他的心情更加恶劣:“重点不是秦人有多少,而是秦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秦人可能派出不超过五千人的小股军队入西域,是伊屠智在说服康彦之时就已经预料到的,但是他所说的秦人小股军队入西域的时间,应当是来年——此时已经是八月底,朔风飞扬,寒意渐来,再过十几天西域甚至可能下大雪,秦人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行军至西域的。
但偏偏秦人来了!
秦人从边郡派兵来此,顺利的话前后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也就意味着一个月前秦人的大军就已经从边郡动身!
“怎么办?”皮山王惶惶不安:“现在纠缠秦人是什么时候派的兵有何意义,现在最重要的是打得嬴打不嬴……”
“我们兵多,我们又是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之中作战,我们……我们能胜!”伊屠智道。
康彦回头望了望自己的部下,从他的右将开始,每个人的面色都是极为难看。
康彦咽了口口水,伊屠智说兵多……但实际上,哪怕他们拥有四倍于秦人的兵力,康彦仍然没有任何胜算。
一秦抵五胡——这五胡可不是指他们这些西域之国的士兵,而是犬戎人。三千犬戎人就足以横扫他们西域诸国上万联军,这在他们的历史上,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否则当初雄霸西域的乌孙国,如今怎么会被赶到葱岭那边去?
“他们冲了!”不等康彦拿出主意,他就听到右将惊呼。
康彦立刻又转向秦人,发现秦人已经擎起了他们特有的黑色战旗,那漆黑如夜的旗帜迎风而展,数十面连在一起,让只有两千人的秦军却露出万人的气势来。
这黑旗一起,西域联军这边就立刻有些乱了。
康彦他们知道对面是秦人,可那些普通士兵并不知道,他们最以为来打的是于阗人,而且是那些刚刚被招募为兵训练还不满两个月的奴隶兵,所以一个个自信满满。
但现在……没听说过于阗人打的旗帜是黑旗啊,而且这黑旗对于联军中的老人来说不陌生,二十余年前大秦西域都护府横行南疆北疆时,秦人用的就是这面旗帜!
“那是……秦人,不是于阗人!”
“好多秦人,成千上万!”
“他们都备有铁甲,看,他们甚至给马都被甲!”
“他们的弩比起弓箭更容易在马上使用……”
“怎么回事,不是说打的只是于阗人,最多只有五百秦人吗,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联军之中,群议纷纷,而皮山王眼睛转了转,干脆离康彦他们远了一些,回到了自己的部队之中。
他的兵力不多,不过是八百余人,但是……毕竟这是听从他命令的八百人,若是情形有什么变化,他无论是令这八百人护着他逃走,还是采取别的什么选择,都更为便利。
他的小动作,康彦看在眼中,却没有任何办法。
此时喝斥,万一皮山王当场翻脸呢?如今他们好歹还有军营可以倚仗,若是皮山王翻脸,军营之中先内乱起来,秦人会放弃这个有利机会?
“对,对,军营,好在我们都树有营垒,我们,我们……”
康彦喃喃自语,他这一刻有些想笑自己。
还想着借助犬戎之力称霸西域,秦人只来了两千人,就让他如今心胆俱伤,完全没有了自诩为雄主的镇定与器量。
他唯一可以倚仗的,也就是营垒了。
但是,康彦显然是将营垒当成了救命稻草,却忘了他们这些西域诸国设营建垒的本领,还是二十余年前秦人所教授。
他们的营垒与秦军行军中正式营垒相比,不过就是一层稀疏的篱笆。
至少在马越眼中如此。
马越胯下的大黑马不耐烦地喷着鼻息,或许是这沙漠里的气味让它祖上的记忆苏醒,让它意识到自己离故乡很近了。
这是一匹拥有大宛血统的好马。
这也是马越极为喜爱的一匹马,马越轻轻抚摸了一下马脖子,让这匹暴烈的大马稍稍安静下来。他回过头,看着身后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军士。
“诸位随我自敦煌来此,一路甚是辛苦。”马越笑了起来:“今个儿再辛苦一下,然后咱们去于阗,喝于阗的葡萄酒,睡于阗的胡姬娘!”
众人都是精神一振。
马越又伸出一根手指,轻蔑地道:“听闻赤县侯用了两个时辰,将那个什么银城女王的乌合之众击溃。我别的地方不如他,但论打仗,他在我面前就是这个……”
他伸出的是一根小拇指,他的部下们都哄笑起来。
在这些边军心中,赵和是一个很好的统帅,但真正打仗的本领,也就那样。
然后马越又道:“所以,一个时辰,我要看到那个什么莎车王的脑袋——走!”
他说到这,一夹马腹,大黑乌咴一声咆哮,当即向前迈步。
随着他动,他身后的大旗也动了起来,而随着这大旗向前,秦军全军向前。
马越握住手中的长矛,看着越来越近的敌营,他心中一片安宁。
他觉得自己是属于这种环境的,他天生就是为战场而生的男人。
四百步……三百步……
两百步!
距离西域联军军营两百步时开始,秦军开始冲锋。
哪怕他们一人双马,爱惜马力,可是着甲冲锋也不是简单的事情,稍长距离着甲冲锋,甚至可能会让一些体弱点的马累死。
两百步左右,才是合适的距离,并且就是这样,他们冲锋时也不是一瞬间将速度提到极致,而是先慢跑,让马充分活动起来,然后才是催马冲锋。
他们才开始冲锋,那边皮山王已经回头向自己的部下下令了:“走!”
“什么?”他的部将讶然相问。
“你蠢啊,快走!”皮山王一鞭抽过去,转身就催马向后营而去。
他这队人马一动,其余联军不属于莎车的力量顿时也动了起来,并且个个都和他一样,前进的方向不是秦人,而是营后。
让莎车人先顶住,若是莎车人可以顶住秦军,他们当然不介意出来助战。但莎车人顶不住的话,他们在后营,也更容易逃跑……
大家都是聪明人,聪明人都聪明起来,那局势就有趣了。
谁都想往后挤,让别人顶上前,这样你挤我挤,结果原本只是想撤退观望,却变成了争先恐后的逃跑。而其余诸国纷纷逃跑,莎车军士看到之后,哪里还有战意?
哪怕康彦喝斥甚至斩杀,此时听从他命令去据营放箭的,也只有不足四分之一的人。
至于别的……当然也去当聪明人了。
于是秦人甫一攻击前阵,还只是停留在冒着箭矢用索套来拉扯鹿柴栅栏阶段,后营处的联军已经崩盘,不知谁被挤得受不了了,直接打开了后营营门。
哗的一下,数以百计的杂牌们便涌出了营门,众人你挤我我挤你,就听到不知谁喊了一声“秦人破营了”,于是一个个弃营而逃。
康彦听得后方传来的呼喊,竭力大呼,试图阻止,可是他的声音在数千人当中可谓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