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和看来,未曾彻底解决掉莽山贼的问题,大将军其实不应该出兵。看他仍然满心疑虑,俞龙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大将军他们位高权重,知道的事情比我们多,我们担心的东西,没准早就在他们算计之中。”
赵和点了点头,其实他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在咸阳城中牵挂不多。
此时北军也已经实行了营禁,原本在军营外游逛的小贩粉头,一个个都被赶走,只有投军的青壮,才会接近军营。他们一行赶到,老远便看到戚虎在那儿忙碌,似乎正在登记那些赶来投军之人。
“看,看!”李果忽然拍了一下俞龙。
他们看到一个女子,手中捧着一柄长刀,出现在戚虎面前。
戚虎正在专心做事,并未注意到那女子。
那女子乘着间隙,猛然拔刀,长刀刷的一声,几乎是贴着戚虎鼻子而过。
戚虎吓得一跳,一手扶着自己的头盔,另一手就要拔剑,但当看清那女子时,这才松了口气,埋怨道:“这个时候你来做什么?”
“这个时候我就来不得了?”那女子竖着眉,瞪了他一眼。
“我这不是在忙么,在做正事,正事!”
向来轩昂的戚虎,在那女子面前可提不起英雄气概,陪着笑脸还点头哈腰,看得俞龙李果连连摇头,一脸都是鄙夷之色。
“你瞧,阿和,你以后找媳妇,可千万不能找这样凶悍的。”俞龙还悄悄说道。
赵和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当!”那女子将刀和鞘一掷,全都扔到了戚虎怀里:“我知道你有正事,但我这也是正事!”
“怎么了?”戚虎抱着刀莫名其妙。
“拿着我赠你的刀,多狗几个犬戎狗奴的脑袋,争取封侯,你何日封侯,我便何日过门嫁你!”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女子扬声说道,周围先是一肃,然后掌声连连,喝彩不断。
那女子泰然自若,而戚虎倒是尴尬不已。
好不容易将那女子打发走了,戚虎将刀小心翼翼挂在自己腰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正要继续做事,便看到笑吟吟过来的俞龙三人。
“你们来了?”他斜眼睨视了三人一下,没好气地说道。
“正是,正是,来得正及时,所以看到好戏了,可惜陈横之不在,若是他在,肯定要打趣你。”俞龙学着陈殇口气:“戚王佐啊,你怎么这么怂,还没娶来就怕媳妇,以后可不是一个跪搓衣板的命?你这是为了一棵树,放弃了整片林子……”
“呸,他自己现在那德性,只恨没有整天去跪在那位家门口了,还敢说我?”戚虎不屑地道:“至于你俞子云,你先找到媳妇再来和我说话,单身之犬,不得乱吠!”
这一句话如同电击一般,打得俞龙说不出话来,旁边的李果倒是嘿嘿笑了两声,不过看到戚虎那眼神,他还是明智地没有再说什么。
“阿和,你可不能投军,才这么高。”戚虎看着赵和,伸手在自己腰前比了一下。
赵和顿时脸色也难看了,他个头不高,哪怕这半年来个头已经窜了半个脑袋,但仍然在同龄人中偏矮,这与在铜宫中吃的不好有关,但他也不至于矮到戚虎腰间啊!
“我是来送他们俩投军的!”他**地回道。
“也是,除非我们这些人全部战死,否则怎么也轮不到你这样的半大小子上仗,喂,那个小子,我说的就是你!”戚虎指着一个挤入投军人中的人叫道:“你别挤了,赶紧回家多吃点,再长一个头乃翁我就收你入军!”
那人歪过脸来,却是一张近乎三十岁的老脸:“我只是个子矮了,哪里是半大小子,我要从军,你们不得歧视我矮子!”
众人轰然大笑,赵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些人当真奇怪,他们不知道投军就是要去厮杀打仗么,他们不知道厮杀打仗就要死人么,却还是一个个如此踊跃……”赵和心中暗想。
在一片热闹之中,赵和觉得自己是个旁观者,谈不上冷眼,但确实无法参与进去。
按此时大秦的军制,平时所养的常备军是四十万,其中十万人拱卫都城咸阳,十五万在北,五万在西,还有十万则分散于各地。
除了这常备军外,尚有处于预备役状态的丁壮,他们以徭役的形式被征发,承担一些辅助工作,其数量在三十万左右,分处大秦各地。
但当战争真正来临时,会临时招募壮勇,这些人没有正规军队编制,只是临时享有军人待遇,往往要自备武器甲胄甚至战马。但他们上战场之后,能够与正规军一样计算战功,特别是秦人尚武,所以这些人平时都是弓马娴熟的,只要在军纪阵营上稍作训练,便可以在战场上使用,也因为是招募而来,他们的斗志与战力,甚至胜过了由丁壮充任的辅兵。
这些募兵,也被称为“良家子”,若不是户籍清白者,不能充任。
俞龙与李果便以良家子身份应募,进入了北军,成为北军“壮勇营”中的军士,实际上就是为戚虎这样的正规军打下手做杂活的辅兵。只不过有戚虎在北军之中,将他们调到自己身边充任辅兵,也不必担忧被别人欺负了去。
在他们完成手序之后,赵和才与他们话别。
“阿和,你记住,最好是离开咸阳,其次是呆在萧由那儿。”分手之时,俞龙突然将赵和拉到一边叮嘱道。
赵和愣了一下。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大军出征之后,咸阳城里恐怕未必会那么平静,你躲到乡下去待时局定下后再回来是最好的,实在不行,呆在萧由那儿,我觉得这位萧大夫为人精明,在他身边,便是再有风险,他也有办法度过去。”
赵和笑了起来,感受到友人的关心,这让他心里非常欢喜,那种又只剩自己一人的孤独感,也由之缓解。
他拍了一下俞龙的胳膊:“我知会的,倒是你们,战阵之上,多加小心,看着李大哥一点,我怕他为了立功太过拼命。”
俞龙也会意地一笑。
挥手道别之后,赵和一人骑着马,先往陈殇家中赶。等到了陈殇家,便见这厮趴在榻上生闷气。
“你不是能扶着拐杖走路了么,怎么还趴在这?”赵和问道。
“别提了,又给打了一杖。”陈殇唉声叹气:“你说我运气怎么这么差,偏生是这个时候……否则我一定要到阵前去,怎么也要混个关内侯回来,有了爵位,我便敢去寻清河县主提亲!”
赵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行了,老实趴着吧,早些养好伤,要立功,未必非要去边关,咸阳城中未必没有机会。”
“什么意思?”陈殇支起了脑袋,眼巴巴地望着赵和。
赵和嘴唇微微抿住,眼中闪闪发亮。
什么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别人的目光都在与犬戎人的战阵之上,赵和却觉得,与犬戎人的战阵未必最关键的所在,或者说,不是唯一关键的所在。
公孙凉那厮在做什么事情,有谁知道么?
那个暗中勾结莽山贼与犬戎密谍的人在做什么事情,有谁知道么?
他甚至觉得,无论是西市还是金城坊井口巷的犬戎人,是那暗藏者故意抛出来的诱饵,为的就是让咸阳城中的大人物们认为,所有刺客都已经被剿灭,剩余的漏网之鱼不足为虑,然后他们再乘大将军离京之时,弄个大的事件出来。
若真如此,与犬戎固然有一场大战,在这咸阳城中同样也会有一场大战。
“喂,你这小子,为何不说话,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聪明人,这也不说那也不说,仿佛只有你们能保守秘密,结果就是当事情来的时候,大伙谁都没有准备……哎,你别走,你别走啊,乃翁我心情不好,让我骂半个时辰开开心再说!”
叭!
赵和将门关住,又翻身上了马,原本是想来还马的,现在既然被陈殇骂了一顿,他决定不还了。
“那是我的马,喂,那是我的马——”陈殇在他背后凄厉地喊着,但是赵和头都不回一下。
他驱马先是来到咸阳令署打听,得知萧由仍在刺奸司,并没有回咸阳令署,于是转回丰裕坊。
在丰裕坊门口,他恰恰看到了赵吉。
好几天没有见到赵吉,这厮那张微胖的脸上写满了愁绪,看上去心情非常不好,见到赵和,他也是闷闷地打了个招呼,似乎很不好意思。
赵和见他这模样,叹了口气,下马上前,捶了他一把。
这一拳捶得不轻,赵吉身边的随侍顿时怒目而视。
“行了,咱们两清了,你在咸阳令署前抛下我不管的事情,我不放在心上啦。”赵和对赵吉道。
“啊哈哈哈哈,如此太好,太好了!”原本消沉的赵吉顿时兴奋起来,他拽着赵和的胳膊,拍了拍胸:“阿和,那日我真是有苦衷,只不过现在不好说与你中,我现在要离开咸阳,等过些时日回来了,再与你玩……唔,要不,你就和我一起出咸阳,到乡下的庄子里住段时间?”
赵和心猛然一跳,赵吉这厮是最爱热闹的,此时要去乡下庄园,是不是他也感觉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