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场弊案?”贾畅望着这四个若有若无的字迹,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这字迹是用指甲掐出来的,虽然字迹仍然工整,不过还是能够从中看出仓促感。
“不得了,不得了!”贾畅身边,一个相貌不好恭维的人摇头晃脑。
身为咸阳城的地头蛇,贾畅夹袋里总是有几个人物的,而兵部职方司这个新设的机构,也不象别的衙署那样对选人要求正规,故此,贾畅往这里面塞了不少人。既有当初咸阳城中的鸡鸣狗盗之徒,也有市井之中的失意书生、落魄学子。
比如说这个獐头鼠目的家伙,姓封,名清,其貌甚陋,甚至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但他却是一个正经的读书人——只不过是杂家出身,又自称在兵家门下学习过。有没有才能姑且不论,反正他的相貌拖足了后腿,让他在大将军曹猛之时不得出头,哪怕与嬴吉也算有旧,可嬴吉诛曹猛之后,他仍然没有获得机会。
直到贾畅将他翻出来,引其入职方司,他才算是有了一条康庄大道。而且他这个人心思灵活,不乏手腕,又如市井之辈一般能吹能侃,故此与贾畅算是合作甚欢。便是赵和,在与他见过几次,又交给他办了几件事情之后,也觉得这是个人才,便将他提到了贾畅的助手位置之上。
“怎么不得了?”贾畅歪头问道。
“咱们的主公,定国本也好立道统也好,那都是务虚,但开科举却是务实,是主公执政真正推行的头等大事。此人意欲弄一场科举弊案出来,看似要坏的只是科举,实际上却是坏主公的名声,坏新政的名声!”贾畅出身墨家,不是读书人,故对此事的理解并不是太深,但封清却是读书之人,因此更容易看清问题的关键:“若只是破坏一科科举倒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若第一次开科举,便有此丑闻,我恐”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嘴,与贾畅交换了一下眼色,几乎异口同声喊了出来:“李岫!”
李非年老成精,他主持科举考试,自然是极为妥当,所以在考场上想要作弊,几乎没有可能。
要想进行作弊,能动心思之处,只有考场之外,而考场之上与科举有关又容易为人所利用的,便是李非之子李岫了。
李非对自己这个儿子看得很清楚,李岫只是中人之资,而且他出生之时,李非在大秦已经地位很高,故此李岫的人生经历几乎都是一帆风顺。但他本人的才能有限,到了赵和主政,连李非自己都靠边站,若不是抓住一个立道统的机会抢到了科举主考的位置,甚至有可能被打发到东海去钓王八,这对李岫来说,是极大的冲击。
因此他的人生之中,第一次生出惶恐:李岫已经年过七旬,便是再身强体健,又能庇护其多久?李非之后,他这种过惯了清贵日子的人,还能依靠谁?
特别是此前发生在咸阳城中的刺杀事件,让李岫更是惶恐,当时不是贾畅在,他只怕都已经被杀了。
“李岫的事情,我亲自去打探。”贾畅面色阴沉,若李岫真有什么问题,倒不如让他被那黄巾教徒刺杀了,不过此时后悔也晚,更何况如今一切都只是他们的猜测,或许李岫并没有做出糊涂之事呢?
“时间来不及了。”封清拽住了他。
此时已经过了卯时,大约是卯时一刻,按照计划,辰时就要张榜公布此次科举的入选名单。这么大的一个咸阳城,想要在这么短时间内查清楚李岫是不是做了舞弊的事情,时间根本不够!
封清的眼中闪闪发光,危机在前,他却没来由的觉得兴奋起来。
“那你说当如何是好?”贾畅反问道。
“李非就在国子监之内,按照规定,自科考之时开始,直至发榜之日,他便不能离开国子监,所以,今日他才会回家。李岫为其子,肯定要来迎接,故此李岫人应该就在这附近。”封常清咧开嘴笑了笑:“不管他是否涉及弊案,我们先将他给抓起来!”
“呃”贾畅微微迟疑。
“怎么,贾老弟你是怕了李非?”
“胡说什么,当初我还只是咸阳城一斗鸡儿时,就没将那老儿放在眼中!”贾畅先是如此回应,然后又正色道:“只是在想,没有真凭实据便去拿人,如此做是否不合适。须知护国公主政以来,诸多事宜,唯求公正,无据捕人,有损公正!”
“老弟,你错了。”封常清摇头道:“护国公主政,唯求公正不假,但这公正对的是谁?是百姓,是守法蹈矩之人!换言之,护国公之公正,对的是自己人,至于敌人以我之见,对敌人的公正,便是对自己人的不公正;对恶徒之公正,便是对善人之不公正!”
贾畅一摆手:“休要与我说这个,道统论我也是看了的,虽然引道家负阴抱阳之说为方法之论,但天下人物,岂可简单以善恶两分?包括你我,也是身兼善恶,若只因有恶便不配公正,则天下人人都不得公正了!”
封清呵的一笑:“老弟跟着护国公,果然有长进老弟你所言不错,但是,你说在此事之上,李岫有无嫌疑?”
“有,若说此次科举会有弊案,十之便生在他身上!”贾畅很肯定地答道。
“那么就此事而言,我们请他协助,若是他并未涉入,我们算是还他清白,若他确实涉入,我们将之绳之以法——这莫非不公正?”
贾畅隐约觉得封清的话语里似乎用了名家的诡辩之术,但是一时间却无法反驳。思忖了片刻之后,他哂然一笑:“我想这么多做什么,我只是行事之人好,我们这就去抓李岫!”
他下定决心,便不再犹豫,大步出门,封清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旁,将他送到门口后却没有继续:“我就留在此处,若有什么变化,也好作应对!”
“封兄你是个能干的,以你本领,原也可以参加此次科举,不知为何却要陪我做这等事情。”贾畅却没有急着走,而是问了一句。
“一来么,做职方司的事情,我觉得挺有趣,我还想着将来赴西域呢。二来么,以我这模样,去参加科举呵呵,只怕有人会笑我不自知。”封清半是自嘲地一笑。
贾畅回头望了他一眼:“那就做些事情出来,让天下人都不敢因为你的相貌而取笑你!”
他说完之后,便不再理封清了。
封清望着他的背影,孰视许久,才微微一笑。
“几时了?”他向门前守着一名职方司差役问道。
那差役弯了弯腰:“卯时三刻了。”
“还有五刻时间。”封清喃喃自语,目光在越来越多的人群之中扫来扫去。
聚拢来看热闹的人越多,证明赵和开科举之事的影响越大,这原本是件好事。但来自天南地北的人们都在这里,若真出了什么意外,护国公朝廷只怕会贻笑大方、威风扫地了。虽然在有些人看来,这无关痛痒、不伤皮毛,但封清却很清楚,这对赵和和他一意推行的维新将是一个槛。
连这个槛都无法迈过去,莫说会引来敌人的嘲笑轻视,便是赵和的追随者们心中,也会生出不安、怀疑。毕竟绝大多数追随赵和的人,未必是真正理解他的主张,只不过是因为觉得他可能成事,所以才附身麾下以图富贵罢了。
甚至封清自己,便是如此。
在封清看来,赵和有些举措都没有必要。比如说以护国公过渡之事,但同时,他又看到赵和有些坚持的必要性,而正是对这种坚持的欣赏,他才会在并不十分认同赵和行事风格的情形下,仍然加入到赵和这一方来。
赵和帐下,象他这样的人还有许多。这些人如今都在为赵和效力,可还没有效死力。若是科举之事得成,那么这些人就算看到希望,他们将会迸发出更大的热情。可若是科举之事不成
就在封清心中忐忑之时,国子监前街约向东,约三百步左右的一处茶楼之上,李岫正坐在一群人中间。
此时还只是卯时,哪怕是再勤快的酒楼都未曾开业,连这茶楼,都是被李岫重金砸来的门。随李岫一起坐在此处的,除了他的护卫之外,还有这些时日他结交的一些“朋友”。
李岫在上回遇刺之后,便陷入深深的不安之中,他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庇护不了自己之后,便开始琢磨着在父亲之后,自己该依靠什么——琢磨来琢磨去,还真给他想到了一个点子,那就是广交朋友。
若他的好友遍布朝堂之上,哪怕其父不在了,也可以依靠这些好友来继续庇护他。他对自己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走仕途的料,但若亲朋好友有许多高官显贵,他自己是不是官,便不是那么重要了。
所以这些时日,他有意结识那些参与科举的学子们。毕竟李非曾不只一次对他说,要谦恭对待这些考生,谁知道三十年后,其中会不会出现丞相、太尉?
“诸位,离发榜还有几刻时间,我在此以茶代酒,预祝诸位榜上有名。”他感觉到那些参考了的学子们甚为紧张,因此举起茶杯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