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叫得极其欢快,四只短短的腿分不清哪是哪,一鼓作气地往前冲,盛玄怨已经弓下了身子等它,琼亦不知为何有些懊恼,也冲着飞快奔去的小狗唤道:“尾巴!”
尾巴听到她的声音后停住,在原地打了个圈,对着她汪汪叫了两声,接着头也不回地跑到了盛玄怨脚边。
盛玄怨嘴角微微勾起,他抚摸着几日不见,疯狂向自己示好的尾巴,觉得它似乎变得干净清爽不少。他抱起尾巴向琼亦走近,不知为什么,琼亦从他那张没什么太大表情波动的脸上,居然看出了一丝丝小骄傲,仿佛在说:尾巴不愧是我养的小狗,果然还是亲近我一些。
琼亦眼睛都要气皱了,她本来想问他:你去哪了,结果开口说出的话,语气极欠:“你怎么回来了?”
盛玄怨还在思索着赠玉一事要不要先告诉她,可琼亦完全没有给他回答的时机,毫不停歇地将话接了下去:“我还以为你因为那点小事生气,以后都不想见我呢。”
他看着琼亦圆鼓鼓的脸颊,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猜是琼亦误会了什么,就这么一动不动的静静望着她,等她不问自答全部同他说。
琼亦见他不说话,本来有些拿捏不准的猜测,在一时头脑发热中,“突”地一下子变成了事实,她真以为盛玄怨是因为不让他喊自己“琼亦”,才故意离开那么多天,还派上一只淘气的尾巴来磨她的。
“我说这话可不是因为想你!是,是因为替你照顾了这么久的尾巴,完全不懂你为什么要丢下它直接走掉!”
“还有!还有你写的那封信,那是什么字啊!我一个都看不清!我都不知道你是给我写了封信,还是画了张符!”
“你留的那半贯钱,还剩十二文,都在这了!”
“拿好拿好!带着尾巴快走吧!明明生着我的气,还拜托我办事,搞不懂你这个人!”
琼亦将荷包里的铜钱倒了出来,全数推到盛玄怨手上。
盛玄怨垂着眼帘,一字不言,她看不清掩映在他睫毛下的眸光,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些什么。
盛玄怨望着手中的铜币,略略数了一下,不是十二文,是十三文。
再抬头看琼亦时,她插着腰,天青色的袖子微微鼓起,像是只炸了毛向自己发出鸣声的小鸟。
他还想再诈她一下,于是点了点头,将藏在身后的提包挪到身侧,转身要走。
琼亦呆住了:“你,要走了?”
这就走了?
她别过了头去,用完全不是低喃的声量道:“小气鬼!不就是一个称呼吗?”
“居然可以生我这么久的气!”
“你不就是想叫我琼亦嘛!我是叫这个名字,你爱这么叫就这么叫吧!嘁!”
背对着她的盛玄怨停住了脚步,与此同时,琼亦听到了一声低低的笑声。
她不解,气鼓鼓地大步向前,怒道:“你笑什么啊?”
真是三更半夜见太阳,离谱!太离谱了!盛玄怨居然笑了!琼亦从初识到现在,从没见过这个人笑,可是现在,他居然笑了!而且像是在嘲笑一样!
琼亦拉过他的手臂,不依不饶:“你笑什么?”
盛玄怨转过头,依旧是那副无波无澜的神色,甚至有几分严肃,他将手里的铜钱递来,道:“你多给了我一文钱。”
琼亦算学不好的神经条,又被他猛戳了一刀,她盯着面前那张白若玉脂的脸,咬着牙,将红唇抿得死死的:“我数错了!”
她说得理直气壮,盛玄怨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忍着笑,将多出的一文钱放在了她手里。
琼亦攥着那枚铜板,脸色微嗔,双颊因气恼飞上些杏粉,俏生生的,十分灵动,他唤了她一声:“琼亦。”
唤声划过耳畔,盛玄怨明明咬字不重,可琼亦却听得一个激灵,像是被痒痒草挠了一下似的。
他又道:“你误会了,其实我没有生气。”
他还补充了一句:“一点没有。”
琼亦:“啊?”她抬手指着盛玄怨:“那你刚才为什么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说:“你看错了。”
琼亦发觉这个人刚刚一直板着脸,原来都是装的啊!敢情自己这么多天,全都是在瞎猜!
她恼火地拽住他的袖子,咬牙切齿:“你戏弄我……”
他如实道:“我什么都没做。”
琼亦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乱了阵脚,还是无意中着了他的圈套,可是眼前此人一脸无辜,仿佛所有的事都是自己挑起来的,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她满是嗔意地冲尾巴道:“尾巴,咬他!”
尾巴很听话地向盛玄怨凶了两声。
盛玄怨一个“陆”字差点说出了口,临到嘴边又硬生生地改回来:“……琼亦。”
琼亦松开了拽着他的手,偏过头去:“干嘛?”
“有些事情离开了几日,谢谢你帮我照看尾巴了。”
琼亦撇嘴:“哦。”
“我在途中买了些吃食带给你,还是热的。”他说着,从身后拿出了那个被他藏得严实,可是琼亦一早就看到的提包。
“又想用吃的贿赂我?”琼亦扬起了脑袋。
盛玄怨道:“嗯。”
这人半老实,半不老实的,这种时候倒承认的很爽快。
琼亦心道:看在好吃的的面子上,这回就不和你计较了。
琼亦将盛玄怨请进了屋里。
盛玄怨初次来这里时,正是那日缢鬼作祟,赶来救人的,那时的屋内十分阴沉,需点着灯才能看清东西,与现在敞开了窗的亮堂堂的环境,全然不同。
宿房内收拾的很是干净,窄窄的一间厢房,屋内摆件很少,一栋木柜,一张木床和两张小木桌,其中一张被挪到了窗口,当作梳妆台。盛玄怨觉得这里很小,小到让他觉得琼亦离他好近好近。
对比他沾了苏烨的光,住的那处大宿房,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他那处一堂五室,中间还带了个露天的小院子,不仅有书房杂房,还有带有浴房,尽显优渥。他这才觉得琼亦这里又破又小。
她领他坐到桌边:“盛颢,你坐吧。”
盛玄怨坐在了木椅上,尾巴在他脚下钻来钻去。
他打开了那一袋包裹,大大小小足有四五样吃食,连桌上都要摆不下了。最上面的油纸小包,打开来是烤栗子,琼亦抬手顺过一个,热乎乎的,下面一样是桂花糕,掀开就闻见一阵桂花的清香,白盈盈的糕面撒上了层薄薄的芝麻,还点缀着些桂花干。
盛玄怨有条不紊地继续翻着下面的吃食,为了显得自己并不是容易被美食忽悠的人,已经要坐不住了的琼亦,正按捺着性子,搓着手里那颗圆滚滚的栗子。
接着是一小包果干,荔枝、榛子、松子、莲子、桑葚、葡萄,应有尽有。
再然后,是一袋焦脆的酥饼,金灿灿的外壳闪着几颗白芝麻。
最后的一大件,打开来竟然是半只热乎的炙鸡,香味一下子弥漫了整间屋子,馋得尾巴在地上一个劲地叫唤,恨不得长对翅膀飞到桌上来。
盛玄怨坐正了身子,道:“好了,就这些。”
这还叫“就这些”?
琼亦觉得他是故意说这话的,可脸上半是惊喜半是犹豫,全然遮不住:“……太多了。”
他道:“我不清楚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些。”
尾巴如果会说话,此时一定会说:别聊了,快喂给我吃!
可惜它不会,它只能在桌下干瞪眼。
琼亦已经将手中的栗子剥开了,里边儿烤熟的部分棕黄棕黄的,她一抬手,递到盛玄怨嘴边:“你先吃。”
盛玄怨看着她,怔怔地张开了嘴,而后又迅速抿上了,拿手接下:“嗯。”
琼亦没心思在意他逐渐添色的耳朵,又拿过一颗栗子开始剥,顺利地递进了自己嘴里。
炒入糖味的栗子,咬在嘴里粉津津,甜滋滋的,她边吃边想道:抛开被盛颢气傻的风险,和这人做朋友其实还不错。
“趁着还热,吃这个。”盛玄怨用油纸包着,扯下炙鸡的腿来,烤的极熟的肉随便一扯就散了架,流出鲜嫩的汁水。他将手中的鸡腿连带着油纸一起递了过去,琼亦来接时生怕自己拿不稳,小心地握在了他的手上,这才接过了鸡腿。
她的手很小,略有柔感,蹭过他手背的虎口处有层薄茧,盛玄怨知道,只有常年练剑的人才会在那里留下难以消弭的茧子。
“琼亦。”盛玄怨没由来地想叫她。
琼亦咬着鸡腿抬头:“嗯?”
“……没什么。”他像是在熟悉这个名字一样,又默不作声地在心里念了两遍,一遍比一遍念得深缓。
琼亦吃完鸡腿后,掏出绢子擦了擦嘴,又拿起块酥饼吃了起来,地上的尾巴满脸幽怨,与她终于对上了眼。
“扑哧——”她笑了出来,扯下一块鸡肉丢去,顺便也将鸡腿骨扔去,让它磨磨牙,尾巴三两口吞下肉,叼着骨头屁颠屁颠地跑回了盛玄怨脚边坐下,专心致志地啃了起来。
她见盛玄怨只看着自己,并不动作,问道:“你怎么不吃呀?”
他说:“都是买给你的。”
琼亦止不住地想笑:“我怎么能吃这么多!”
她又道:“盛颢,你知道吗?其实我小时候没吃过这么多好吃的东西。”
盛玄怨有些好奇,挑起了眉:“嗯?”
“小时候,我是伯伯养大的,伯伯他在陆家底下听差,不是卖到陆家当杂役,只是在那头办事。”
“那时候能吃的东西少,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陈伯留给阿萝的绿豆糕,阿萝疼我,对我好,才分了一半给我吃的。”
盛玄怨皱起了眉。
琼亦的话音依旧十分轻松平淡:“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他沉默许久:“你以前,过的不好?”
琼亦有些后悔和他提起这些事,她不过随口一说,不想因为自己的那些事情,让盛玄怨觉得自己可怜,转而同情自己,移开话题道:“现在过的很好了。”
盛玄怨不了解她的过去,他想多了解她一些。见琼亦不再多说,他道:“往后,你想吃什么,我便给你买。”
琼亦咬着酥饼:“你干嘛对我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