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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陆漓被盛玄怨叫去后,杨小思跟着琼亦去了客栈帮忙拿行李,二人草草收捡完毕,结了房账,背着包裹一齐往回走。
琼亦从方才有些发困的状态中越陷越深了,她觉得自己的脚步开始发飘,脚下的石头路变得像云上一样柔软漂浮,脑中越是浑浊,眼皮也越来越沉重,走在路上几乎都要睡过去。
杨小思见琼亦身形微晃,在一侧扶住她,问:“师姐,你怎么了?”
她连忙摇了摇头,极力保持清醒,“我没事。”
杨小思望着她灰白的面容:“师姐,你这脸色不太对劲啊?”
“是吗……我好像……”琼亦扶住额头,耳边嗡嗡作响:“我好像,一直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耳畔所有的声音都变得十分空洞,连带着杨小思关切的问话声,她强撑着笑了笑:“……没事,我们先回去。”说罢又领在师妹身前,往学府宿处走。杨小思望着琼亦踉踉跄跄的身影,十分担忧地皱着眉头,她能看出琼亦的状态不对劲,可是又看不出她为何不对劲。
“师姐,是不是这两日变天降温,着了凉?”杨小思扶着琼亦,问道:“还是你在宜泽水土不服?”
琼亦摇了摇沉重的头。
学府的宿处近在眼前。
琼亦的视线已经模糊成一片斑白了,隐约间瞥见身前站着一个细长细长人影,正一步步地把自己往前引。
心里的惧意似乎昭示着那是何物,她不想往前走,可是身子不受控制般地往前迈步,一步,一步,又一步,这种感觉像极了昨夜的噩梦。
……呼吸,好难。
琼亦感觉有什么东西勒住了自己的脖子,从颈间向上的力将她死死系紧,她挣脱不开,或者说,身子已经完不是自己的了,宛如行尸走肉一样。
“小思,快……”琼亦从混沌的脑中拼命保住一丝神智,她开口说话,可唇齿没有半分翕动,只是从嗓子里发出轻微的气音:“你快走……”
“师姐,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杨小思扶着她进了宿房,见琼亦额头冷汗直冒,连忙安置她在床上躺下。
琼亦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动弹了,她大致猜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可已是神智不清到糊成了一团乱泥。杨小思扶她躺在床上,殊不知这更是往火里填了把柴,让琼亦本就昏昏沉沉的意识直接遁入昏迷之中。
杨小思还忙着为琼亦拭汗、把脉,完没有注意到本来空空荡荡的桌子上,莫名其妙地多出一条陈旧的长绳来。
陆漓来到宿房时,距琼亦昏迷已经过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了。
“陆漓!你来了,刚刚盛公子叫你过去,有没有听到什么要紧的话?”杨小思见陆漓推门进来,连忙问道。
“师姐呢?师姐她怎么样了?”陆漓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推门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琼亦状况。
“师姐有些困,我扶她歇下了。”杨小思往床边走,想看看琼亦脸色如何,是否好转了些,只见陆漓脸色大变:“坏了,坏了!恐怕这鬼祟真的盯上了师姐,现在已经找来了!”
“你别瞎说,我可一点鬼气都没有察觉到。”杨小思回怼过去,坐在床边时,只见琼亦脸已经变成了死白色,唇上发乌,眉头锁的死死的,神情十分痛苦,她一下子就慌了神,连忙探查琼亦的身子,所幸,身体尚有温热。
“陆漓!陆漓!你快来看看师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慌乱喊着。
陆漓走过来细细察看,面上的惊慌被他很好地掩饰了下去:“长老说,这只鬼祟曾经与我们一样,是修过道的,说不定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探查不到它的鬼气,就连师姐被它盯上也没有发现。”
“小思!你先走,不要在这里待了!”陆漓说着,推杨小思离开,“这里先交给我!你去找苏家长老来,他们应当还在北边的院子里,你一路跑过去,快点!”
杨小思被他推着向门边退了两步:“那你……那师姐……”
“你去找人!快!”
杨小思怔了半息,转身推门跑了出去。
陆漓见她离开,松了一口气,转头去看琼亦,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可是自己却连一丝一毫的异样与鬼气都没有察觉到。
察觉不到异样,自然无从下手。
怎么会这样?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师姐被鬼邪折磨吗?
陆漓不甘地咬紧牙关,目光突然停在了琼亦脖颈间的红痕上。那是一道很是完整的勒痕,在雪白的颈上印着一圈淡红,十分惹眼,像是不久前刚刚勒上去的一样。
陆漓像是找到了线索,起身环视屋内,很快就留意到了窗边的小木桌上,有一条十分长的草绳,枯旧干涸,仿佛一扯就能扯断。他握住绳子运转体内真气,绳尾上竟渐渗出血迹,绳身逐渐湮没成灰,最后在地上留下一滩血水。
与此同时,琼亦脖子上的勒痕如雪融般消逝。
在绳子消失的那一瞬,一股十分强烈且极具冲击力的鬼气,弥漫在整个屋子里,那一瞬,陆漓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被夺去了。
“终于……被发现了啊……”
琼亦恍惚间,听见嘶哑的女声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说着:
“……灵魄……”
“……我要……”
“……把你的灵魄,给我……”
“……让我能……去见他……”
“……得到它……我便不会再被逝亡之地所困…我就能…去找他了……”
“……给我吧……”
琼亦感到一双冰冷枯旧的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窒息感与冰凉感袭来:“……咳…放手!……”她猛得睁眼,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床上,而是站在一片四面空白无物的地方,她滞了一瞬,反应过来这里是自己的心境。
师父曾经告诉过她,每位修士都有自己的心境,境中之物是心念的化身与投影,也是元神的安身之地。
我怎么在这里,难道,我的身体已经……
还是说,我是被什么东西强制带进来的?……
正在想时,身后传来女鬼可怖的嗓音:“……我在这里待有几日了……这里很安静…一片洁白……”
琼亦心头大震:它说它在我的心境中待了几日,难道从那晚起,它就一直附在我身上了吗?!
喉咙被抓扼地难受,琼亦极力挣扎着,却仿佛被定了穴道,动弹不得,身后那物抬着手臂碰及琼亦的手,她顿时一阵恶寒,汗毛竖起,明明已经恐惧到极点,琼亦却依旧怕见到那女鬼恐怖的模样直接崩溃过去。
那鬼抬着的手从琼亦身体中穿了过去,或者说,是融了进去。
霎刻之间仿佛天旋地转,她知道这女鬼是在夺她灵魄,运气吐纳,试着守住自己的元神。
“……无亲……无故……”
只听那嘶哑的不像人的声音不断在耳边盘旋,“……无父…无母……”
“……悲哉哀哉……”
“为什么,你会知道……”琼亦心神微动,怔了一瞬,在那之后的一切都被吞没了。
“这玩意真的有用吗?”苏烨将手里的符篆翻来覆去地看,没看出来个明堂,“你用过吗?”
盛玄怨手里握着厚厚一沓,“……自然用过。”
“不是吧?你家里会教你用这捉鬼?这不是江湖上的小把戏吗?”苏烨把手里那张符篆丢给盛玄怨,盛玄怨接过后白了他一眼。盛氏只教人除鬼,不教人捉,更不会教这类奇怪的小玩意,单纯是他自己觉得有趣,捣鼓研究的。
盛玄怨昔日里除鬼降恶手法直接了断,杀了便行,只是今日情况有点特殊,不得不多虑。
“夫子长老们说,那活鬼在树林结绳作祟,待明日由他们出手在林中作法驱邪,我们……”
苏烨连连挥手,“等什么,等到明天黄花菜都凉了!你不是说过鬼邪并非有耐心之物吗?再说,我觉得有蹊跷的地方是陆溪言,不是那小破林子。”他话音刚落,只见面前奔来一神色张皇的女弟子,活像见了鬼似的:“盛公子!苏公子!你们知道…哪边是北边吗?苏家长老他们在北院吗?”她气喘吁吁地问。
“你是陆溪言的师妹?找长老干嘛?他们可能刚出学府。”苏烨见她弁急的样儿,笑着道:“歇口气,缓缓,做什么事都别这么急嘛。”
“……不,不行!我得去找长老!……有鬼,那只鬼,缠上我师姐了……”杨小思上气不接下气:“你们…知道长老,去哪了吗?”
盛玄怨与苏烨对视一眼,两人脸色巨变,心领神悟,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盛玄怨问道:“你师姐在哪?”
“在…旧宿楼那边,陆漓说这只鬼生前不一般,很凶,你们别去……”杨小思说着,见苏烨胡乱给她指了个方向,忙向那边跑去。
两人见她跑远,遂向着弟子宿处奔来,此时天色并不算晚,只是云幕将天显得异常阴沉。站在木门口的二人已明显觉察到鬼异之相,盛玄怨嘱咐苏烨将符篆贴在门窗之上,进门后迅速锁死。
盛玄怨右眼眼皮微跳:这只鬼祟出手竟如此之快,甚至敢在白天动手!
屋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鬼气,好浓。”苏烨点燃一张符篆,环视室内,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陆漓和躺在床榻上的琼亦。
“陆漓!”苏烨连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只见他面色死白,与床上琼亦的症状别无二致。
“好凶的一只邪鬼!……”苏烨单手将陆漓扶靠在柜子边,面色低沉。
盛玄怨向琼亦走去:“你守着,别让它逃了。”
苏烨用快燃尽的符纸点着烛台,室内多了点豆大光亮,坠坠将熄,“就在这里了?”
“对。”盛玄怨面色复杂,沉声道,“……在她身上。”
“我不会驱邪,你快点,救人要紧。”苏烨催促道,“我为你护法。”
“嗯。”
盛玄怨坐至琼亦身边将她半身扶正,她身冰冷,像死人一般,透过烛火看她的面颊,苍面如雪,他伸手探脉,脉息微弱。盛玄怨想将她盘坐为其输些真气,却不想她反手握住了为她探脉的那只手。
“……别…走。”琼亦口中低语:“不要…离开我……”
盛玄怨大惊,想把手从她手中抽出,可她却将自己的手握得更紧了。
那是双很冰的手,又小又纤细,抓着他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求你了……别抛下我……”
盛玄怨望着琼亦,她双目合着,睫毛已经沁湿了,眼角泛红,眉头微撇。口中一遍又一遍低声念着,恳求着:“…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说过你此生…只要我一人的……”
“……你说过会一直和我在一起的……”
“…不要走…我求你了………”
“……不要……”
琼亦带着哭腔的哀求,在屋内浮沉。
声音哀婉动听,盛玄怨很清楚这不是琼亦的话,只是女鬼借她之口说出的,可仍旧让人止不住地生出恻隐之心。
阴黑的室内随着声音的起伏又暗了几分,隐隐绰绰的黑气不知从何时起环绕在他们身侧。
紧紧抓住盛玄怨的那只手似是弥散去了什么,让他一时忘了身处何地,也似是忘了自己是谁,他不再想抽出手来,只是低头看着她,就好像真如她话中说的那般,她是他心上的人。
许久没有动响,一旁护法的苏烨听得耳根子都要被磨软了,都想上前去安慰那看似是梦中呓语的琼亦了。
“好。”不知多久后,盛玄怨应了声,他抬起另一只手给她拭泪,定定答应道:“我不走。我不会离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