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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姨,您好啊!”
重临芳嘉园小院,再见王世襄妻子袁荃猷,李源热情问候道。
袁荃猷也点头激动道:“好,好!小李,十多年没见,你还这么年轻。恭喜你,如今你已经名满天下了。”
李源哈哈笑道:“谈不上谈不上,也就一些赤脚医生知道我。袁姨,看您气色不大好,回头我给您开个方子,好好补养补养。”
老两口都是有大才的人,王世襄不提,袁荃猷自幼师从管平湖先生学习古琴,是音乐研究所研究馆员。古琴的造诣,当世比她强的不多了。
袁荃猷笑道:“小李,家里人都还好?”
李源点头笑道:“谢谢您,都好着呢……”
正说话间,听到东面厢房传来一阵“叮铃桄榔”的声音,房门打开,一个穿着一身脏兮兮烂袄的中年人眉头紧锁,端着一盆不知道洗了什么的污水,“哗啦”一下泼到了一边。
袁荃猷温声问道:“小赵,孩子好些了么?”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道:“劳您挂念了。”
王世襄将自行车后的麻包取了下来,笑道:“小赵,今儿我可带回来一尊专门救你苦难的活菩萨回来。天下的《赤脚医生手册》都是你眼前这位主儿写的,当初满四九城的烈士家庭,没受过他恩惠的人不多。你父亲当年也是在战争中牺牲的,你自己也和老毛子交过手……放心,他指定帮你。”
说完又对李源哈哈笑道:“小李,我不让你白忙活,猜猜这是什么?”
李源笑道:“早听到咕咕声了,王老哥,您不是酷爱鸽子么?怎么还吃起鸽子来了?”
王世襄一边往外掏鸽子,一边笑道:“我爱的是咱们中国的中华鸽,是观赏鸽。有黑点子、紫点子、老虎帽、灰玉翅、黑玉翅、紫玉翅、铁翅鸟、铜翅鸟、斑点灰、勾眼灰……不同的鸽子头型、嘴型、眼睛、眼皮、眼珠、花色、脚趾甲都不同。咱们吃的这个,灰色的是信鸽、白色的是和平鸽,都是洋鸽子。今儿我就给你做一道黄焖乳鸽,嘿,包您满意!”
李源笑道:“得嘞,您先收拾鸽子毛,我过去瞧瞧。”
赵姓男人有些激动,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去跟李源握手,李源笑道:“老哥,都是工人阶级,甭讲究那么些了。先看孩子。”
赵姓男子忙应了声,带李源进屋。
这房李源原本进来过,当时收拾的很利落。
可那时只是客房,现在却成了居家过日子的屋子,锅碗瓢盆、尿盆、脸盆、各式衣服……总之,几乎没有下脚的地儿。
赵姓男子很有些不好意思道:“让您见笑了,乱的见不了人。”
李源笑道:“您要是有三大间房,指定也能收拾的利利索索的,这过日子不是没法子么?没事。”
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看到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孩子,摸了摸额头,发烧,扯开盖着的厚厚的大棉被,拉开衣领一看,一呼吸锁骨、胸骨都凹陷进去了。
李源道:“大哥,别耽搁了,赶紧送协和住院挂水去吧,重症肺炎了。早些时候吃中药对症的话还管用,到这会儿了,都成急症了,只能去挂水。”
赵姓男子闻言,脸色一时难看之极,眉头紧锁,皱纹深的能夹死苍蝇。
看他这样,李源心里一叹,从口袋里拿出两张大黑十来,递给他道:“得嘞,见不着没法子,见着了就尽份心意。您也别客气,现在也不是客气的时候。把孩子背上,骑着我的车赶紧送孩子去医院吧,今儿晚上要是来不及,明儿我再来拿车。”
赵姓男子大吃一惊,还想推拒,可嘴却张不开。
他能在战场上拿着刺刀和老毛子面对面一步不退,可这会儿,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病死……
站挺直了身体,对着李源“啪”的一下敬了一礼后,接过那两张大黑十,又用棉被包裹起床榻上那个四岁的小丫头,用绳子背在背后,红着眼出门骑车走了。
李源回到北房,和王世襄两口子简单说了下,袁荃猷叹息一声道:“小赵已经花了不少钱了,他媳妇儿之前生病就把家底花光了,还借了好些钱,可也没把人救回来。没想到,丧事没办俩月,孩子又病倒了。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呐。”
王世襄对李源道:“除了给你袁姨留下吃药的钱外,我们大都借给小赵了。源子,你不错。”
李源“嘁”了声,笑道:“老哥欸,您这是夸您自个儿呢?他们住着您家之前的房,您还把家底儿都借给人家,您才是活菩萨,不,您是慈悲老和尚!我袁姨才是活菩萨……袁姨,来我给您把把脉。”
袁荃猷笑着道谢,李源脉诊片刻后,就要了纸笔,写了两个方子,叮嘱了服用法子后,宽慰道:“没大事儿,症状可能不少,但终归还是肝火太旺。这两副药您抓来按时吃,下个月我再来看看,最多仨月,保准恢复精神。”
老两口自然大喜过望。
李源在芳嘉园待到半下午,听两个老人说了很多下去劳动的事。
有意思的是,两人都没诉苦,说的都是在农村劳作时的趣事,特别是王世襄,看起来还挺怀念……
李源哈哈笑着告辞离去,难怪两人都能活到高寿,这种心态,合该如此。
不过,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善良心态,所以一直到死,都没把这套芳嘉园小院收回来……
……
“哟,师父,您这气色可以啊。”
下午,李源到了北新仓胡同九号院,看到在院子里独臂扫雪的张冬崖后高兴笑道。
张冬崖身上穿的是新袄,弥勒一样的脑袋虽然还是光头,但头上没什么灰……
可见,被照顾的不错。
张冬崖看了眼自家弟子,见他还是没什么正形,可见活的不赖,便哼哼了声问道:“几时回来的?”
李源笑道:“回来几天了,这不是发生大事了么,大雪硬顶着上面的命令追悼丞相,被罢了官,我担心有人来抓她,就一直没寻到机会过来。这几天形势好了些,就过来看看。”
张冬崖脸色一下难看起来,低声骂了几句,他骂的人让李源嘿嘿直乐,竖起了根大拇指,顺便接过张冬崖手上的扫帚,清扫起院子里的积雪。
狗窝里虽然已经没了狗,但还在。
当年养的大黄,早在三年前就寿终正寝了……
岁月啊……
张冬崖踱步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抬头看了眼有些西斜的太阳,问起李幸来:“你们家老大功夫练到哪一步了?”
李源一边挥着扫帚,一边笑道:“明劲大成了,去年就想再进一步,我拦了拦,让他再好好听两年劲。根基扎牢一些,对将来入化有好处。”
张冬崖点头道:“你好好教,怎么入化我是不清楚了,差的还远。他年纪太小,不急于一时。而且并不是说暗劲就一定比明劲厉害,明劲打八极,打出有死无生的气势来,一般暗劲根本拦不住。”
李源头疼道:“哎哟,说起这个,我都有些后悔传他八极了,好好学八卦多好,抽冷子给人来一下!八极嘛,练练六合大枪也就是了。可老大偏偏酷爱八极拳,打的刚猛无匹。这八极威力虽大,容易伤人,可也容易伤己啊。劝不听,死脑筋。”
张冬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破口骂道:“你真是给习武之人丢尽了脸!往后在外面别说是咱们这一门儿的,老子丢不起这个人!亏你有脸说……都是化境了,祖师爷复生也就是这一步,你居然还想着抽冷子给人一下,祖师爷没开眼,咋就让你练到这一步?谁要当你的对手,才倒了八辈子血霉呢!”
李源冤枉道:“师父,您可真是不地道,您自己在战场上尽干猴子偷桃的事,还好意思说我!”
张冬崖理直气壮道:“我那是沙场杀敌,自然百无禁忌,又不是在江湖上混!再说,你也有脸跟我一个残废比?”
可看了眼李源得意洋洋的模样,显然毫无羞耻之心,张冬崖只能放弃,又问道:“你们家老二呢,今年也十二了,他练的怎么样?我听你说过,老二比老大悟性不低。”
李源闻言居然停下了手里的扫帚,挠了挠下巴,表情有些复杂道:“老二……暗器练的比较好。”
“啥玩意儿?!”
张冬崖觉得自己听错了。
李源嘿嘿无奈道:“拳法也练着,八卦步走的那叫一个顺溜,比他哥还有灵性。老二倒是跟我学了八卦掌,练的也还行,但不是他最上心的。他通过他哥哥认识了一位洪发山的老拳师,学了一手打镖功夫,兜里天天装着一副扑克牌,十米距离内威力不比子弹小多少了,又准又毒,一般人根本看不清他动手。
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儿?都什么年代了,他以为是津门跑江湖卖艺的,还练打镖。”
津门是出了名的三教九流云集之地,其实哪怕五十年后也是如此,北津门,南北海,传硝圣地。
明清一直到解放前,各类杂耍艺人都爱到此卖艺,其中就有表演打飞镖的……
张冬崖皱眉道:“你怎么让他们这么早就接触江湖下九流的人?”
李源笑道:“老二还没有,老大懂事的早些,他母亲在做生意,房产和金融,特别是房产租赁业务,不可避免的要和一些江湖人士打些交道。我又不耐烦那些破事,些许小事我要出面动静就大了,所以汤圆早早就开始出面帮他妈解决问题。
没事,这小子做事很有章法,基本上没动过手,朋友特别多。”
张冬崖笑道:“怎么着,还真养出一个江湖及时雨来?你当初不是就有这绰号么?”
李源摇头笑道:“我那是装的,他是真的。不过他基本不掺和江湖事,也不帮人说情平事。现在一个人住在罗便臣道的房子里,经常有受伤逃命的人跑去那落脚,他就帮忙包扎急救一下,乱七八糟的人不敢进去打搅。真有脸面能进去的,也是喝一晚上酒,搞的跟聚贤庄一样。”
张冬崖纳闷道:“你也不管?就不怕出事?”
李源笑道:“孩子大了,又懂事,有自己的处世想法,先随他去吧。反正也没耽搁学习,港岛稍有头脸能伤到他的人也都知道,伤了他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旁边还住着一个大高手帮忙看着,没事。”
他是没事,不过哈雷尔快把老李家的祖坟骂冒烟儿了。
李源都没给他交代过,可他还得时常半夜睁一只眼留意隔壁的动静。
出一点事,哈雷尔相信有个不讲理的哈皮一定会赖他身上……
将扫帚在墙角倒立放好,心思单纯的李源搀扶起张冬崖来,往屋里走去。
感受到自家弟子于平淡中蕴着的强大自信,张冬崖自嘲一笑,这个妖孽弟子,没法以常理度之……
……
港岛,九龙城寨。
这是一块在整个亚洲而言,都可撑得上最无法无天之地。
人间罪恶,皆在此处可见。
一辆捷克产的高达轿车,缓缓停靠在城寨的牌坊门前。
这种轿车,五年前售价也不过一万出头,很普通。
所以在门口下棋、打牌的人并未怎么留意,直到车门打开,走下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两人刚下车,九龙城寨门口人群就出现一阵骚动。
各种污言秽语和不怀好意的笑声响起,不仅是对女孩子,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冲着男孩子来的。
这是一个扭曲的世界……
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孩子估计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脸色陡然涨红,眼中满是凌厉。
男孩子倒是从容的多,握住女孩的手,温声笑道:“我们活在这个世上,注定会遭受许多毁谤谩骂。只是有些人会当面咒骂,有些人则在背地里,还有些人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从未停过。
其中,眼前这样的人最不需要在意,因为他们可悲多过可怜,可怜多过可恨,卑如蝼蚁。”
女孩子闻言释怀了许多,鄙夷的看着对面那些人,道:“对!这些人根本不算是人了,只是一群生活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乐色。”
声音比较大……
男孩子虽然有些无奈,但也没怕什么,尽管对面已经站起来不少人走了过来。
不过没等这些人想做些什么,一群人忽然从他们背后出现,手里拿着甩棍,乒铃乓啷一顿狠抽,打的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鬼哭狼嚎的闪开后,两道身影从中出来。
其中一人二十来岁,却梳着大背头,面带微笑,上前埋怨道:“说了开车去接你嘛,你非要自己过来。我们要是再晚一点,这些人多冤,阿芝更冤。”
九龙城寨牌坊口有认识这位年轻人的,无不惊掉下巴。
如今和记如日中天,几乎独霸港九,这位年轻人则是和记中当下最红的双花红棍,几乎没人会质疑他将来能成为坐馆龙头的少年大哥谭成。
用和记超级大佬黄英杰的话来说,港岛百年江湖,从未见过比阿成更靓的少年大哥!
港九江湖,几乎无人能抵这位智勇双的少年大哥。
可这样的人物,这会儿居然用这种语气说话……
那这个年轻学生又是什么来头?
就在他们纷纷猜测时,谭成旁边的年轻人上前一步,低头道:“太子,我是慈云山陈慎芝。”
周围人彻底麻了,因为这个年轻人,是九龙城寨附近慈云山十三太保之首,自进入城寨后,凭区区三十六人,生生在龙蛇混杂的九龙城寨扎下了根,并逐渐成为占据城寨半壁江山的巨头之一。
居然会低头……
太子,什么太子?
洪发山的太子都没这么大的面子!
太子自然就是龙虎堂太子,李幸。
今年十六岁的他,因为一直制约着练武,所以身高并未受到影响,一米七五的身高,在南方而言,已经属于高个子了。
一身休闲服在身,嘴角始终挂着和煦的微笑,看起来人畜无害。
他伸手微笑道:“阿芝,这次麻烦你们了。”
陈慎芝一脸狞笑道:“太子客气!蒲他阿母的安南鬼子,没被老美炸死完,跑到港岛来捣乱,居然还敢去龙虎堂抢劫,真是不知死活!太子放心,三天内,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李幸笑道:“多谢。”然后嘲笑谭成道:“慈云山十三太保,比你这个少年大哥成犀利多了。以后少吹水什么和记独大,独大你个扑街啊!”
谭成苦笑道:“哇,太不给面子了吧?阿芝还是我介绍给你的。”随后还是解释道:“那群猴子一点江湖规矩都没有,敢直接上火器。和记跟他们直接开战的话,很吃亏的,我们敢在港岛动枪的话,后果非常严重,O记能扫平我们的场子。所以还是让城寨的枪手先杀一批,等港府出动教训教训那些猴子,让他们明白在港岛混是不许动枪的后,和记再帮你出气,OK?”
李幸笑道:“那你就快点,不然等我老豆回来,我也很没面子的。他脾气又不好,他要是动手,接下来你们的场子估计半年都开不了张,可别说我没提前告知你们哦。”
“我……靠!”
谭成满脸无语,却又一时无言以对。
因为真惹怒了龙虎堂那尊杀神,对那些安南人痛下杀手后,港府拿那位没什么办法,一来找不到证据,二来有嘉道理家族在,所以只会让现在越来越强势的港警出面,大范围的扫社团的场子。
扫一次就要损失不知道多少银纸,真要扫上半年,和记干脆关张拉倒,没有进项,谁养得起那么多人?
李幸伸手从女伴手里接过一张支票,递给陈慎芝道:“这是给兄弟们喝茶的钱……”
陈慎芝没接,看着李幸道:“太子,我是真心想交朋友。”他今年才十九岁,也没想过一辈子蜗居在九龙城寨,认识一个有底蕴的大水喉,对他走出九龙城寨至关重要。
李幸笑了笑,道:“交朋友,就跟你旁边这位厚脸皮去罗便臣道喝酒。我虽然不能多喝,但烧的菜还行。顺便,可以打几场拳,以武会友。
不多说了,我得先走一步,还要去幼稚园接我妹妹放学。这是大事,耽搁了我老豆回来能扒了我的皮。回见。”
说罢,将支票递给陈慎芝后,就和女孩又上了那辆高达轿车,在车里又对着车外的二人微笑颔首后,开车离去。
等汽车的影子消失在转角,陈慎芝才轻轻呼出一口气,看了眼手中支票的数字,讶然对谭成道:“阿成,他们家那位,真有那么厉害,一人压的二十万港九江湖不敢动?这位太子,很有气度啊,出手大方。”
谭成瞥了眼支票上的数字后笑道:“这小子做事要没那么靓,我会愿意和一个小我十岁的人成为好朋友?而且你不懂,那位根本不是厉害不厉害的事,是神,神的让人打心底害怕。福义兴的事你知道的……”
陈慎芝不解道:“虽然最老福义兴,可老福毕竟是夕阳社团,早就衰败了。”
谭成摇头道:“是衰败了,可还是有一些元老活着。估计是有人在背后挑唆,让这些元老花重金去泰国请高手来杀龙虎堂那位。结果……三年里,泰国死了六批拳手,其中包括最顶级的三大拳王,最后甚至还死了一队拿火器的雇佣兵,人人脑门中枪。可是,江湖上一点风声都没有。然后,老福的元老随之死了个干净。每一个,都是被一杆大枪钉死在家里墙壁上的。
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的信儿,怎么就能在这些人出手前先找到他们,干掉他们,从哪来的火器……你说可怕不可怕?
再加上李家又从不插手江湖事,所以,谁吃饱了撑的会去招惹他们?”
陈慎芝道:“那就离远一点,没必要巴结吧?”
谭成气笑道:“废话!你离远一点,别人跑去交好,弄成好交情,或者做些栽赃陷害的事怎么办?好在这位太子比他老豆好说话的多,不然……不说了,阿芝,早些办妥此事,我带你去罗便臣道喝酒。别说和他家里那位交手,你和这位太子交过手后,就会明白一些那位的恐怖了,他才十六岁,我在他手上已经撑不过十招了。斧头俊被他按着打了几次后,再不提过招的事。对了,知道刚才那个女孩子是谁么?”
“谁?”
“那是赌王最喜爱的掌上明珠,有时候我夜里去喝酒,都能碰到。何家那老鬼,才是真他么的鬼!”
陈慎芝:“……”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