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书本的陪伴,日子就得不那么难熬了。白天跟陈坤他们在车间里你追我赶的干活,下班了就躲在楼下花园的小凳子上看书。好像只有打开书本,才能让我暂时的忘却那无尽的未知和恐惧。
我尽情的徜徉在作者们丰沛的精神世界里,也让自己的灵魂跟着丰盈起来。
陈坤的焦虑还在与日俱增,黎秀英的那一大堆书明显还没那么容易读完,每每看着他那幽怨的目光我都心下暗自好笑。
让我们很难理解的是,黎秀英面对陈坤的这些焦虑,表现的却很坦然。好像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似的。依然跟着他一同出门上班,一起吃饭,一起回到宿舍。
然后她就一头扎进宿舍便再也没有了回响,不管陈坤如何强烈的表达心中的不满,她都无动于衷。好像此时跟她恋爱的是书里那些冰冷的文字的书,而不是陈坤这个有血有肉的人。
对于陈坤的失意,我无法宽慰于他,只能偶尔陪着他去网吧打打游戏,让他发泄发泄心里的不快。
我也过帮他传达传达他的意思,结果黎秀英依然不为所动,坚定的选择了和她的书为伴。对此,我和陈坤都十分费解,却也只能相视无言。
对于失宠,陈坤花了很多的时间习惯,而我也渐入佳境,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照顾他的感受,只能让他自己慢慢的平复他自己的内心。
他也尝试过跟我们一起看书,结果不出五分钟便在我旁边鼾声雷动。吓得我赶紧把他手里的书抢回来,生怕他嘴角的口水滴到书上,亵渎了这些伟大的精神奇迹。
时光飞逝,转眼间春节就来到了近前。吴凯早早的通知了我,说他在跟父母留在深圳过年,问我有什么打算。
这时我才突然从知识的世界里幡然醒转,父母早就已经通知过我,他们春节跟往常一样,不打算回老家。因为老家的房子已经快要坍塌,他们打算再拼攒够钱回家把它翻修了。
他们让我去浙江和他们团聚,可是已经习惯了孤独的我,这个时候反而不知道如何跟他们相处了,只得以假期少为由拒绝了他们。
打算几天假期里就在深圳呆着,这段时间一门心思的看书,鲜少有时间抬头去看看外面世界的变化,想趁着春节假期四处转转。
我也如实的把我的计划告诉了吴凯,吴凯一听说我打算自己一个人过年,立马就炸毛了。在电话里大骂我狼心狗肺,数典望祖,总之把他心里那点少得可怜的坏词全招呼到我身上了。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我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孤单。我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反而觉得更加的惬意自在。
在电话里纠缠了一个小时之后,吴凯终于妥协了,但是要求我除夕必须要去和他们一起吃团圆饭。他不想万家团圆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宿舍里凄凄惨惨切切。在我保证了无数遍一定会去的时候,他才悻悻然的挂掉了电话。
刚刚挂完电话,吴爸爸的电话立马就打了过来,我看着来电提醒,居然有了一丝慌乱。我不知道怎么接起这个电话,不知道我要怎么拒绝他的盛情相邀。
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书生,在我整个高中三年里,几乎弥补了我缺失的父爱。对于吴凯学习能力欠佳的事实,作为桃李满天下的吴爸吴妈,他们早已经心知肚明。
所以他们并没有去强求吴凯要读出什么成绩来,反而是不断的劝慰他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生活、去成长,做一个真诚、热烈、善良、真实的人。
而对于我这个吴凯在学校里为数不多真正可以交心的朋友,吴爸爸从第一次在宿舍里见到我之后便一见如故。
除了日常生活上的关心和帮助之外,他更是在学习和成长上给了我不少的意见和建议。他一直不停的勉励我,知识是武装我自己的最好武器。
只是可惜,以我的眼界和见识,完全理解不了他的那份殷切。更是将他的那些建设性的意见,抛诸了脑后,自以为是的做出了自己认为很正确的选择。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比我自己的爸爸更像是我的爸爸,对于父爱一直缺位且正处在青春期的我,吴爸爸的出现,无疑是巨大的抚慰。他就像是根定海神针,在我风雨飘摇的青春岁月里,给了我无尽的力量。
在得知我放弃了高考的时候,吴爸爸曾经无比婉惜的劝了我很多,但是最终也选择了支持我的决定,并且在我和吴凯一起来到深圳之后给我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所以当看到吴爸爸的电话的时候,我迟疑了,我没办法像拒绝吴凯那样理直气壮的去拒绝这样一个像父亲一样的存在。
手机不停在的我手里震动,铃声更是像敲击灵魂上一样,一次又一次的拨乱我的心神。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一个慷慨赴义的勇士一起接起了电话。
电话里立刻传来了吴爸爸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小远,听吴凯说你今年在深圳过年啊?”
我含混不清的从鼻子里了发出了个音节,像一个做错事被抓住的孩子。
“那你跟小凯一起来家里啊,怎么还自己一个人过?你还怕叔叔阿姨不给你饭吃啊?”
吴爸爸的语气明显开始急促起来,这个一向沉稳的中年汉子,此时明显是急眼了,我的视线突然就变得模糊起来。
我吸了吸鼻子,尽量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辩解道“叔叔,我这段时间工作一直很忙,经常加班,所以想趁着放假,好好休息休息。”
我可不敢告诉他,我是担心去打扰到他们一家团圆才不想去他们家过年的,更不敢让他知道我是害怕看到他们一家相亲相爱的团圆,会觉得自己一个人孤苦无依。
“你这孩子,你想休息,来我们这里就不能休息了吗?你来了让阿姨给你做点好吃的,好好的给你补一补,看你跟凯凯现在天天都是吃外卖,那能有啥营养啊?”
听着这个一生清高孤傲的知识份子如此肯切和热烈的关怀,我的心里防线开始一点点的崩溃。我不停的做着深呼吸,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能妥协。
我实在没有勇气在这个阖节团圆的节日里,心平气和的去感受另个一个家庭的温情,因为我已经很久很久,久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多久没有经历过这种时刻了。
印象里,上一次一家人团聚应该还是上小学的事了,那时候的我还不需要去面对贫困这个现实。因为我脑子里还没有贫困这个概念,当然也因为那时候村里人的生活条件都差不多。
那时父亲还在东北,母新依然勤勤肯肯的在家里边照顾着我和姐姐,边经营着那几亩薄田。
一家人过着看老天爷脸色吃饭的日子,年景好的时候勉强能够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花销。遇上年景不好的时候,就只能靠父亲那点微薄的薪水来弥补了。
尽管如此,物质的匮乏也没能阻止我们一家人自得其乐的生活。年幼的我和姐姐还不知道贫穷为何物,而母亲也不曾见过彩电冰箱和洗衣机,所以那时候我们的生活还是十分平静的。
我依然每天当着我的孩子王,带领着我们的团伙四处作案,让村里的长辈们一见着我就头疼。
而姐姐也安静的徜徉在琼瑶为她编织的爱情世界里,憧憬着美好的爱情生活。
母亲则是在地里的庄稼和我们姐弟的茁壮成长里意得志满,偶尔的负面情绪也是来自于邻居向她告我状的时候。
平淡的生活里,春节则无疑是一个难得的欢庆的时刻了,父亲因为北方的大雪早早的结束工作,回到我们身边。
而母亲则开始张罗着准备各种年货,喂养了一整年的鸡鸭鹅兔无一幸免,猪圈里的大肥猪自然也是砧板上必不可少的佳肴。
我和姐姐的新衣新鞋,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新年礼物等等,不一而足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随着除夕的临近和各种年货的置办完成,家里里里外外的搞一遍大扫除也是必不可少的因定节目,敬灶神,请财神,贴春联,挂灯笼。
当然,还有我最喜欢的——“开仓放粮”,把藏在谷仓里几个月的花生,核桃等等干果统统拿出来,不限量供应。
当然,这个量也是取决于我偷吃了多少,记得有好几年当母亲记着干瘪的蛇皮袋的时候,都会“狠狠”的揍我一顿。
对于我这个家贼,母亲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也都坦然接受了这样的结局。然后她再想办法从邻居家借一点补充,或是去找外婆支援一点,以免不够支撑这过整个春节。
年夜饭(我们一般也叫团圆饭)都是父亲下厨,他身上的大男子主义让他很少会走进厨房,只有在年夜饭这么重要的场合,他才会围上围裙走进厨房。
在他和母亲忙碌一天之后,端上各种美味的菜肴,将堂屋里的大饭桌摆得满满当当。
敬过祖先之后,爷爷奶奶一声令下,大家一起举杯,共同欢度这个重要的节日。
爷爷在我七岁的时候过世,对他的印象十分模糊,唯一有印象的便是他每年都会在年夜饭之前跟大家说上几句。
具体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但是穿着母亲或者婶娘们置办的崭新的中山装的爷爷,扶着黑框眼镜的形象却一直烙印在了我的心里。
而奶奶则是儿时为数不多的温情的源泉,她慈爱的目光里永远都透露出十足的关爱。对于我这个宝贝孙子则更是爱护有加,不管有好吃的,还是好玩的,都是先紧着我的。
十二点一到,父亲和叔叔就会带上我们几个子侄一起出去放鞭炮,在轰隆隆的鞭炮声里结束这平凡的一年,期待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当然,也免不了会给我们准备点烟花什么的,供我们玩乐。放完鞭炮之后他们大人回到饭桌前继续喝酒聊天,年事已高的爷爷奶奶则不再继续陪着守夜,回屋里睡下。
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就在院子里继续噼呖叭啦的燃放烟花,等到把手里的烟花都燃尽了,我们最期待的发压岁钱的环节也就开始了。
爷爷奶奶提前留给伯父保管的红包里,一般有几块到十几块的新钱。打开红包的时候还能闻到油墨的香味,伯父伯母因为一直在家务农,一般会给一块到两块钱。
爸爸在外面打工,而且跟堂兄弟姐妹都特别的亲,所以会给他们其他几个兄弟姐妹发二十或是五十块钱,具体的金额取决于母亲的账单。
而我和姐姐则是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的十块钱,不过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在乎他的那十块钱了,因为接下来叔叔的红包才是我们最期待。
跟伯父和父亲比起来,年轻的叔叔明显赶上了更好的时候,初中毕业的学历,在那个时候也算是个小秀才了。加上头脑灵活,在成都做点小生意,早早的过上了小康的生活。
所以自然的他的红包也就成了我们几个孩子最期待的了,尤其是我,因为是家里最小的男孩子。出生的时候刚好赶上叔叔出去工作,所以叔叔对我特别好,我也就本能的跟他特别亲近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给其他几个兄弟姐妹一人一百块钱,而我的则会是二百或是三百。
虽然这个钱明天早上一起来就会被妈妈没收,美其名曰“怕我乱花,给我收着,买学习用品。”转眼间就变成了家里的油盐柴米了。
而作为对我的补偿,她一般会在年初一的早上给我枪或是两盒鞭炮。
从年初二开始,父母便会带着我们四处走亲戚拜年,从外公外婆到姑婆姨奶。自然免不了收到点压岁钱,零食糖果啥的,这也就成了我期待过年的理由了。
可惜,这一切都在那个春节之后戛然而止了。自从父母带着姐姐离开之后,他们便再没有回来过,这一别就是五年。
我已经不记得一家人在一起团圆时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了,我更不敢独自去面对吴凯他们的阖家团圆。所以我只能咬着牙,硬着心坚定的拒绝吴爸爸,任由他怎么劝我都始终不肯松口。
我想,这个时候我的表情一定很狰狞,甚至有些面目可憎。但是因为害怕面对,我又不得不去坚持。
吴爸爸似乎理解了我的不近人情,最终也只能像吴凯一样的叮嘱我,除夕的时候一定要过去跟他们团聚。
我只能不停的点头答应,然后草草的挂断了电话,因为此时我的早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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