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只听见季老太太一人说话,季樱便还以为她是领着丫鬟仆妇们来的,这会子听见她唤季萝,心下顿感意外,正待从被窝里钻出脑袋来,却陡然觉得身上一重,整个儿给压住了。
紧接着她便听见季萝的声音隔着被子响了起来“三妹妹你可真是没良心,好容易大老远地从京城回来了,居然连个脸都不露,独个儿悄悄躲回院子里。你玩得高兴,怕是连我是谁都忘了吧?”
说着话好似还委屈上了,呼哧呼哧地吸了两下鼻子。
然这委屈还没够本儿,季三夫人爽利的大嗓门便又响了起来“快下来!你祖母让你把樱儿叫起来,可没让你像块石头似的这么压着她!她原就身子不舒服,你还这样,岂不让她更难受!”
越说声音便越近,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人已是到了床边,伸手就将季萝提溜了下去。
季樱周身压力顿减,忙不迭揭开被子坐了起来,抬手将帐子一撩。
好家伙,这一看之下才发现,屋子里人还当真不老少。季老太太就立在她床榻边,季三夫人一手拎着季萝的耳朵就站在旁侧,大房的汪氏居然也来了,站在稍远的地方,神色温和,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除开她们之外,金锭郑嫂子等仆从更是满满当当塞了一屋。
季樱再没料到会是这么大的阵仗,立时就要下床,被季老太太一只手又给挡了回去。
“踏实躺着你的,又都不是外人,难不成还指望着你病怏怏的起来见礼?”
季老太太话说得凶巴巴,唇边眼角却是掩不住的笑意,仔仔细细端详季樱的脸“唔,脸色是不大好看,白惨惨没血色的样子,这大冷天的赶路,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更别说你一个小姑娘了!人瞧着倒是没瘦,可见在京城这一个来月啊,你爹没苛待你!”
说着便笑了起来,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病了怎好一个人躲起来养?你就算是怕把病气过给我们,好歹远远儿地瞧上一眼呐!你既不肯去正房见我们,那只得我们来瞧你啦!”
季樱由着她磨挲了两下头顶,便往后退退,又将身子藏进了被子中,翘起嘴角一笑“若是普通着凉还好说,若是甚么伤寒之类的,真要过给人,岂不让全家大过年的不消停?况且,我爹都一年没回家了,料想祖母见了他,必定有许多话要说,我这才……”
“怎么,打量着我见了你爹,便把你给忘了?敢情儿你是在这儿拈酸呐!”
季老太太含嗔带笑,替她掖了掖被角“我便是再惦记他,这会子他也已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又不是明儿就走,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再说,我固然牵挂儿子,可我的小孙女也是我的心头肉哇!”
余光里瞥见季萝在一旁撅了嘴,她便转头白她一眼“行了行了,你也是!”
尔后才又接着道“你爹和你四叔瞧着也是一脸疲乏,匆匆见上一面,我便将他二人打发回去洗澡歇着了,这会子你倒同我说说,这一个来月,你爹待你如何?若他不好,如实同祖母说,看我怎么收拾他!”
季樱笑起来,规规矩矩地答话“爹待我很好,我还未到京城,便亲手替我布置了屋子,平日里也诸事都由着我,半点不肯拘束了我——就是有一点……”
她说着,抱着被子叹了口气,对着季老太太扁了扁嘴“祖母也知道,我这人是不大省心的,隔三差五就要闯祸。可我就算闯了祸,也不是有心的呀,您是没瞧见我爹有多凶,他一瞪眼,我魂儿都要唬掉大半,要是再扯着嗓子吼我两声,我另一半魂儿顿时也没了,当场就要昏死过去呢!”
因为在生病,她说话的时候略略带了点鼻音,嗓音听上去比平时更要软糯两分,令得季老太太一颗心也跟着软了,明晓得她在瞎扯,仍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当真?那你爹可真够混账的,不怕啊,等回头我好生让他长长记性,管叫他往后再也不敢冲你瞪眼!”
一席话说得满屋子人皆笑开了,郑嫂子便在旁凑趣“三姑娘您可别信,我们老太太啊,话是说得一个字一个坑,但心中哪里舍得?亲儿子和亲孙女,哪个都不能委屈了,你这会子跟她告状,可是为难她呢!”
引得季老太太直冲她翻白眼。
说话间,前头有人来通传,说是郎中请来了,考虑到季樱生了病需要静养,众人也就都没再久留,纷纷起身告辞出去了。
季老太太满心里放不下,少不得又多叮嘱了两句,这才由金锭搀扶着出了门。季萝却是不愿意走,被她娘都提溜到门边了,好说歹说,终究还是留了下来,远远儿地坐在桌边,眼巴巴看郎中给季樱请脉问诊。
好在这病只是普通的着凉而已,轻易当是不会过给人,煎药吃上两天也就好了。待得郎中开好药方,阿妙便恭恭敬敬把人送了出去,季萝这边厢方才搬着椅子坐近了些,手托腮,盯着季樱瞧个没完。
“怎么了?”
晓得自个儿问题不大,季樱便也没再赶她走,坐起来了些,照旧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一个多月不见而已,二姐姐这是不认得我了?”
忽地省起什么,一拍手“是了,你该不会是在等我给你带的礼物吧?放心,买了好些呢,这会子全在行李里头,堆得乱七八糟的,等阿妙闲了,我让她好生拾掇出来,再给二姐姐送去?”
“哎呀谁为了那个?你如何待我我还能不晓得,礼物必定不会短了我的!”
季萝摆摆手“适才前院儿的人来向我娘讨主意,说是你从京城带回来个人,不知该安顿在哪里才合适——这人是那位陆家公子给你的?我听说,他跟着他爹一块儿去北方打仗了,这是真的吗?他自个儿都一箩筐的事呢,还有工夫照应你呀?”
季樱叫她问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笑“二姐姐一股儿脑问上这许多,我答哪一个好?”
“哎呀,你哪个都不用答,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季萝双掌一拍“以前我没想太多,只觉这陆家公子为人仗义,所以处处帮你。可是这些日子,雅竹同我说了好多,我现在可明白了——三妹妹,那陆家公子对你,同雅竹对四叔是一样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