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关带着流云,准备往城北草原骑马散心。
刚一出府,程玉关和流云一身三层麻纱质地的夏裳便湿透了一般,天气委实闷热的厉害,太阳又炙热,大暑的天气,果然不同凡响。
“小姐,今儿还要出门啊?昨儿不是才做了盘点吗?今儿就在家歇一歇吧。”
门房的张叔躲在门后的阴凉地里,看着程玉关迎着大太阳出门,心急的想要劝阻,却被烈阳所阻止。只敢在阴凉处劝几句。
门房老张是府里老人儿了。
自从前几年他跟着老爷夫人回京,一直在大门上伺候。
眼见别家的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一个个金尊玉贵,养尊处优。再看自家。
老爷执勤,一日不迟,不日不差。
夫人每日在回春堂操持家务。
两个大公子跟着老爷,勤恳不辍。
便是小姐,也是日日在铺子里操劳,每月盘点,那厚厚的账本子,给他老张,他怕不是能看半年。
府里最清闲的也就是两个少夫人和三公子。
但家风如此,几个也不是惫懒的。
两个少夫人跟着夫人管家,三公子也是每天卯时起床,练武看书习字,天分有限,却架不住喜欢。
今儿又是流火的一天,按理说昨儿月底,小姐刚盘了库,老张私下里想着,小姐今儿应该能歇一天。
谁成想,这么大的太阳,这么烈的光线,照在人身上火辣辣的。
小姐反而不坐马车,改骑马了。
程玉关回头,冲老张摆摆手。
“三伏天儿,京城气闷,我带流云去草原跑一跑,散散心。”
说着,程玉关带着流云骑马便走远了。
老张将边门关上,躲在墙根儿处的阴凉地儿,一边儿谨防阳光晒到自己,一边儿伸着脖子,去看小姐的背影。
嘴里无奈的叹息。
“要不人家是未来皇子妃呢?便是流云也了不得,这种天气还能出门儿。我家那丫头还在屋里只穿着小衣躲清凉呢!一到夏天,就整那个不值钱不体面的死样子,待会儿我定要回去让她娘好好数落那死丫头一顿!”
老张念叨着要回去教导女儿,却怎么也不肯走出这阴凉地儿,便念叨着晚上回去算账云云。
程玉关这边儿,却是谁也没喊,谁也没叫,只带了一个甩不脱的流云,往城外疾驰。
北边儿官道宽敞,又是暑伏天气,街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两人纵马略过,带起一阵火一样的风。
北城门守卫,看着那急驰而过的马匹,嘴里嘟囔了两句“有毛病”,便又缩回城门洞中躲阴凉。
程玉关两人,便就这般,疾驰许久,才终于在见到满眼绿意,感受到风中带来的凉爽的时候,才终于停下来。
“小姐,我刚才都想放弃,掉头回去了。好在跟着小姐来了,不然,怕还是要回到京城受闷热的暑气困扰。您说,这京城哪哪儿都好,怎么就是暑热不散,让人辗转不适呢?”
流云是荆州人,但是从小生活在山城之中,三面环山,气候十分舒适宜人。夏天不热,冬天不冷。
到了京城,冬天天寒地冻,可以穿毛皮,生炭火。
但是夏日的暑气闷热,却无处可躲。
半坡堂林木高耸,是府中最凉快的地方。
这些日子以来,便是常氏也恨不得将起居之处挪到半坡堂。
两个嫂子自然也跟着母亲一起,在半坡堂盘旋。
程玉关便因此,想着出城探路,看有没有避暑胜地可以容留一家人避暑。
果然她所料不错,城北不像城南那么繁华,被京城贵人占尽避暑之地。
这里凉爽又空旷,虽然路途远了些,也不失为避暑胜地。
打探好了地方,程玉关便和流云一起,往不远处的杨树林儿里避避阳光。
…
皇城根儿,北城门。
“驾!驾!”
又是一通兵荒马乱。
惊的北城门守卫都从门洞中跑出来,看着那疾驰而过的马匹。
“守备,看着不对啊。这一行十来个,各个带着剽悍之气,不是善茬啊!”
老门卒跟守备汇报,同时有些心神不宁。
他老孙头受了一辈子城门。除开天下大乱那几年,京城来过类似的强人,别的时候从没有过。
时间久了,他忘了当初那些过江龙的模样。但是那股子天子脚下尚且桀骜不驯的气势,让他不自觉觉得眼熟。
这帮人。几乎将“不善”两个字刻在身上。
京城首善之地,达官显贵众多。便是一块儿石头落下来砸到贵人,那也是不小的事端。
更何况这几个强人?
城门守备看着几人背影,也不自觉神色郑重。
京城四门守备,看起来都是平平无奇的芝麻小官儿,实则京城每一处官职,都绷着神经。
这等强人若是进京,他作为守备,定然要好好盘查。
偏偏是出京。
抬头看了眼刺眼的阳光,此时街面儿上行人稀薄,出城的人也要到申时之后,才渐渐多起来。
想到刚才出城的人中,那个扎眼的两匹马。
“老孙,刚才出城的贵人,你看清了吗?”
守备不知想到什么,出口问老孙。
老孙眯了眯眼睛,仔细回忆。
“刚才那马,是军马。剽悍高大,比别的马匹更甚。满京城,卑下只见程将军骑过。他家是并州来的,家中的并州好马,京城闻名。听说,前儿不是还送给陛下一批吗?”
老孙头儿整天守着城门跟人闲聊,对一些京中特征明显的人家如数家珍。
守备一听关系到程将军府,还有皇家,当下不再耽搁。
程将军就在城北大营,执掌皇宫守卫。
跟北城门看似毫无瓜葛,实则有事是要相互照应的。
眼下可能有一伙贼人,冲着程家人去,他如何能坐的住?
到时候真出了事儿,追究起来,他一个知情不报,是免不了了。
在京城就是这般,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能错过,否则便会酿下滔天大祸。
城北大营的门,很快对守备打开。
不知守备进去之后说了什么,很快,城北大营栅门洞开,一队骑兵往城北草原而去。
领头的,正是程留川。本该在城北大营坐镇的程大将军。
…
“殿下,城北大营士兵来报。”
皇城根儿的四皇子府,也在这平平无奇的一天,迎来不速之客。
李勉一听城北大营,便让人进来。
“殿下,程大将军接到城门守备汇报,说一伙疑似强人,往城北草原去了。而在他们出京之前,大小姐刚孤身策马出京。”
程留川自然知晓程玉关的一举一动。
程玉关出门,也要提前跟父亲母亲汇报,不会想一出是一出的独自出门。
听到“程大小姐”几个字,李勉霍然起身。
“备马!”
…
京城的空气,在烈日之下,又有一股异常涌动起来。
四城大营一体。
北城门动了,西城东城的守备大营率先得到消息,南城紧随其后。
四皇子府动了,五皇子等几位天潢贵胄便出的门去,有意无意的活动起来,打探消息。
皇子们心神不宁,底下的勋贵门察觉异常,也纷纷派人出门,暗中打探。
在京城,不是打雷了才知道下雨。
一丝儿风,将树叶吹落,有心人便知道,可能风雨欲来,要提前准备了。
…
京城的暗流涌动,程玉关跟流云不得而知。
两人进了杨树林儿,找了一处清凌凌的水泡子。
往日里这里是一处活水,现而今,只剩下那一丝丝水面的波纹,证明这谁还在倔强的流动着。
程玉关和流云脱了鞋袜,挽起裤腿,坐在水泡子旁边,将脚浸在水中,半个小腿都浸进去。
“哇啊,小姐,这水真凉,真舒坦!”
流云惊呼。
“还以为这水泡子不行,没想到到底是活水,真凉快啊!”
这水怕是只有十几度,从林子深处流出来,又经过太阳照射,虽带着寒意却不刺骨。
此处又有林子遮阴,又阴凉,又舒坦,有这地方,谁还愿意再回整日里腻乎乎蒸腾腾的京城?
“小姐,一会儿我去城北大营跟家里报信儿,咱们今晚就在这里扎帐篷吧?我好久没睡个踏实觉了。”
流云有些乐不思蜀不想走了。
她们本就是出来探路,找避暑之地。
如今找到了,便不想马上回去。
她们栓在林子外的马匹上,还带着帐篷呢!
如今正好用上。
程玉关也不想离开。
但是想到家里人还在京中忍受炎热,她有些不好意思独享,便果断将腿从水中挪出。
一离了水,好像她跟凉爽畅快的世界立刻绝缘了一般,燥热马上袭来。
不过好在林子里凉爽,不至于让人忍受不了。
“走吧,咱们程家进京的晚。别家都有冰窖或是避暑的庄子,只程家这两年,还来不及准备。家里人都在家中受热,咱们早些回府,将人手派过来,简单修缮,不出十天,便能一大家子过来避暑了。到时候虽简便,却有处屋子,好过你搭帐篷的凑合。”
说着,程玉关穿起鞋袜,准备回去。
程家的石材铺子,如今手艺人招揽的不少。用现成的各色石材,搭建出一处简易的避暑屋子,对程家花大价钱招揽的手艺人来说,简直是手拿把攥的简单。
听小姐这么说,流云也将腿从水里拿出,甩了甩,就穿起了鞋袜。
“小姐等等我,我马上就来!”
流云见小姐动作快,已经往林子外走,连忙急得边喊边加快动作。
却不知,夏日野外寂静。
除了风声虫鸣,便是四下寂静空旷。
流云一出生喊,便引来有心人围拢过来。
程玉关本来还在往林子外走,却突然觉得异常,停下脚步。
仔细听,虫鸣声都没了,四周好像有脚步声围拢过来。
程玉关身体停了片刻,心中念头转动,紧接着便瞬间转身,往回走,边走又边抱怨。
“流云!急得拿上包裹!”
程玉关声音很大。
“早跟你说了,这城北没有现成的庄子,你非要拿包裹装着金叶子过来买地和庄子。看吧,是不是白拿了,还要时时的惦记,免得东西丢了。真是麻烦!你装金叶子那包裹是不是绿色的?我都找不着了。你刚才是扔这块儿草丛里了吧?快过来跟我一起找!刚才险些忘了,不少钱呢!都知道咱们程家富贵有钱,可是也不能这么糟践东西!”
程玉关一边说话,一边捂着胸口探身在草丛里扒拉着找东西。
她捂着胸口不是因为嫌弃蚊虫,而是怕自己“嘣嘣”的心跳声泄露了她此时的紧张。
“什么包裹…啊,对了,小姐不说,奴婢险些忘了,咱们包裹里还装着钱呢!奴婢想着京城地贵,便从您的箱子里拿了几百两金子。”
流云听到程玉关说金子,也不管腿脚上水珠未干,便胡乱穿起鞋袜,便往程玉关这边来。
边走边心急的在草丛里扒拉着,“可别找不着了,不少钱呢!”
“是这儿吗?你是不是放树后头了?”
程玉关边找边问。
眼看着两人碰头,一个眼神对视,两人便往一旁最粗的树靠近。
“嗖”的一声,一阵破空声响起。
两个人没有丝毫犹豫,就地一滚,躲到树后。
“程大小姐,不用费尽心力的躲了。这周围全是我们的人。您直接出来,咱们兄弟还能给您个痛快。若是待咱们围上去,发生什么可就不一定了。”
突兀的一声男子声音,带着流气,又似乎带着一丝口音,在不远处响起。
丛林环绕,一时间,竟分不清方位远近。
但是从箭矢射偏了一寸来看,恐怕离得还有些距离。
流云眼明手快,将随身的荷包向着说话的大致方位扔过去。
“好汉,我只是个丫头。这是我在程玉关身边攒下的所有金银,请您收下,放我一马,我保证得了马马上回荆州,再不回京城!”
“小丫头,糊弄谁呢?谁不知道你跟程大小姐形影不离?你这荷包,又能有多少金银?”
流云闻言,却松了一口气,大声保证道。
“好汉放心,我荷包里都是金叶子,值钱的很!程家大小姐别的没有,金银不缺!”
此时不管说什么,只要能说几句,便可以拖延时间。
流云嘴里胡乱的说个不停,声音又大,只希望留住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