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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关回来了。”
程玉关回到凤仪宫,却发现皇后还没有休息,好像正在等自己。
程玉关进到皇后寝宫,空旷的大殿寝宫中,没有马行街的明亮,却十分静谧,程玉关走进寝宫便不自觉放低声音。
“娘娘还没有休息?”
皇后从榻上起身,将头顶的一盏就着看书的羊皮小灯放远些,把书放在羊皮灯原来的位置上,招呼程玉关过去。
程玉关走近皇后,挨着皇后坐下。
皇后身上,有种清清淡淡的香气,比花香清爽,比沉香轻柔,程玉关每次闻到,都觉得让人心旷神怡。
“今日在马行街玩儿的好不好?”
皇后拉着程玉关的手,笑着问道。
程玉关点头,“多亏了四哥,带臣女看到了地道的马行街,若是我自己去,可能就晕头转向了。”
马行街上,今日有李勉带着自己去地道老店,也有别处见人多,过来砸巨资开的新店,若是不明就里,恐怕会被那些新奇的门头彩楼吸引,从而错过真正的好店。没有四皇子李勉带路,程玉关怕是要在京城多生活一段时间,多去马行街尝试几次,才能如今日一把,不走弯路的摸透彻玩儿痛快。
皇后见程玉关毫无芥蒂的模样,忍不住替面前的女孩儿将额角的碎发收拢,“你四哥往日里可傲的很,从不曾带别人去逛街。他待你倒是跟别人不一样。”
皇后说的语气轻柔,程玉关却连忙摆手,“应该是四皇子外冷内热,见我没有亲长带着去马行街,他便特意腾出时间来照顾我。我心里也念着四哥的好,以后有机会,定然会报答。”
程玉关说的一本正经逗笑了皇后,只见皇后眉眼都笑开了,拍了一下程玉关的手,“滑头,我跟你说亲事,你偏要说亲情。好了,姨母知道你年纪还小,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皇后说着,摇了摇头,“不说那些了,说正事儿,今儿宫外有人递了折子,是程家族长神威将军程留川。”
程玉关惊喜的几乎要跳起来,“大伯父来了?太好了。姨母,您什么时候见见大伯父,商量一下我的出继之事?”
程玉关急不可待的说到。
程玉关不是个能委曲求的人。
在程侯府不行,在宫里更加不行。
这些日子程玉关在凤仪宫过的算得上清净。皇后看重她,宫人也没有找她的不痛快。
但是这毕竟是宫里,有条条框框的规矩和形形色色的人,让程玉关始终无法将这里当做家里一样安心住下。
所以眼下大伯能过来,她便迫不及待的想要搞定出继一事,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出宫,即便自己置办一座小宅子,那也是她自己的家。
在自己家里,她可以想躺就躺,想趴就趴,不用管什么规矩体统。
见程玉关眼神都亮起来,皇后忍不住打趣,“小没良心的,就这么迫不及待离了凤仪宫,离开姨母?”
程玉关赧然,嘿嘿一笑低下头。
看见程玉关这个反应,皇后看着面前小女娘稚嫩的面容,忍不住有些追忆。
“你住不惯宫里也是应该的。姨母当年初进宫的时候,也是时时刻刻提着一口气,不敢多走一步,也不敢肆意生活。这过日子又不是上戏台,总是端着,一天两天还好,日子长了,难免觉得累。”
皇后说起自己当年的心情,程玉关听得也十分认同。
“这宫中人太多太杂,在凤仪宫还好,一旦有外人,臣女的神经始终要紧绷着。”
皇后捋着程玉关披在身后的长发,“我懂。”
轻轻的一个叹息,仿佛包涵了千言万语。
程玉关不知如何开解皇后娘娘,只好尝试着问道,“那姨母是何时在宫里觉得自在些的。”
皇后闻言,笑了笑,仿佛想到什么美好的事情。
“在我怀勉儿的时候。那时候我突然觉得,我应该强大起来,毕竟,还有孩儿需要我保护。”
说到这里,皇后看向程玉关,“那时候我怀勉儿,心中总是紧张,惴惴不安,你母亲当年已经嫁人,却抛下程侯府,跟我一起度过了我最无助的时候,也是那时候,我才明白,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安心相处,关键时刻得到助力的真心朋友?也是那个时候,我们抵足而眠,定下了婚约。”
又说到婚约,见程玉关焦急,皇后连忙止住她。
“玉关不用急,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实我心中也觉得,你不适合这深宫。你看着寡言随和,实则心中最有主意。姨母活了这么多年,在宫中见了这么多人,怎么会不明白你。你有想做的事,想完成的目标,比我和你母亲当年更加坚定。侯府和皇宫,只会禁锢你,所以,你才会迫不及待出继,走出深宫,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对不对?”
程玉关没想到,最了解自己的人,竟然是一个自己敬而远之的长辈。
想到这些日子,自己表面敬重内心疏远,程玉关有些羞愧。
“姨母懂我,尊重我的想法,我却自以为聪明的疏远姨母…”
皇后摇头,“咱们娘俩,不用说那些。我这辈子,只有你母亲素君一个挚友,你是素君的女儿,就相当于我的女儿。母女之间,没有那么多平等和计较,便是勉儿,从小也不会跟我讲心事。你能依靠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被人说到心里,程玉关觉得自己的心软软的。她不自觉伏到皇后膝头,将自己心中从没有吐露过的想法说出来。
“从小我就跟在奶嬷嬷身边长大,奶嬷嬷敬我,却不亲近我。我明白,她是怨我害的母亲早亡。我不怨她。还有族长大伯父。大伯一家本来想和我和奶嬷嬷一家保持距离,后来是我死皮赖脸的跟着大伯父和堂哥们一起习武念书,大伯父一家生性善良耿直,便渐渐接纳了我。程家村的人,都跟大伯父一样,是耿直善良的性格,他们按照族里的规矩,日日练武,不让祖宗留下的本事失传,但是练武消耗巨大,族里又无人善经营,所以日子过得艰难。我这个人天生不是安分守己的性子,便自告奋勇,帮着大伯父为程家村寻找出路,总算是有些成绩。”
说到自己这些年做的得意之事,程玉关从皇后膝头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皇后娘娘,“程家村附近,有一个石匠,他家是祖传的本事,我就带着他,从程家村开始,方圆十里内找石材,翻越的山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终于让我找到了一种石材,适合做基石,也能做装饰雕刻。程家村别的没有,都是练武之人,有的是力气。所以我带着族人开山采石,不但顾住了温饱,渐渐的发明开山利器,又寻摸人才,烧砖窑造景观石,到今天,程家已经是沧州府最大的石材商人,但是这还不够,我要带着族人,成为大乾最大的石材商人,包工头!”
程玉关穿越十几年来最骄傲的事,就是带领一帮武夫做石材商人,然后渐渐过渡到包工头。各处园子院落,只要是建屋修路,她都要带着族人过去掺和一脚。
还别说,有程家村众人的武力打底,有她带着石匠采到的优质石材,程家村的包工头之路发展的越发顺畅,到而今,在整个北地都闯出了名号。
不明就里的京城中人瞧不上程家村,她却舍不下。
就像她跟四皇子说的,族长和三个堂哥都不善于经营,所以,她要带着自己的包工头事业发扬光大。
这就是她目前,最想做的事儿。
宫中书籍齐,她看了这些日子的地方志和石谱,已经想好下一步发展要去哪里了。只等她从宫里出去,便能大展拳脚!
程玉关说起自己的远大目标眼中闪闪发亮,是她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状态下见不到的神采。
皇后便知道,程玉关是真心想做这件事。
这算是第一次“母女”交心,程玉关第一次对旁人交底,吐露自己的想法,皇后也觉得窝心,她故人的女儿,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
从一无所有的程家村,到打出自己的一片天。
若是她和素君当年没有嫁人,而是做自己想做的事,那该多好。
一时间,卫慧卿仿佛将自己和霍素君一生的遗憾,都放在程玉关身上,让她替自己两姐妹,完成迥然不同的人生。
握住程玉关的手,皇后一向平和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光彩,眼中也同样光彩熠熠,“玉关有能耐,也有大志向,姨母自然要支持你。你放心吧,明日姨母就和陛下一起召见程族长。一定让你尽快出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
“殿下,娘娘还没有休息,您若是有事,奴婢可以进去给您禀报一声。”
寝殿外,梅清见四皇子站在门口,久久不动,忍不住上前轻声提醒。
李勉却摆摆手,“让母后早些休息吧,不要跟母后说我来过。”
说完,李勉往一侧大步离开。
梅清有些不解,“难道是听到程大小姐的声音,顾及有外人在场,所以四皇子才临时离开?”
搞不懂为何四皇子半途而废,没有进宫,梅清摇了摇头离开。
…
一夜好梦,第二天,面对昨天秉烛长谈的皇后娘娘,程玉关心里有些羞涩,又有些亲近。
“过来,玉关儿,姨母好好给你打扮打扮,毕竟要见程族长,若是让程族长误会姨母没有照顾好你,让人担忧,那就不好了。”
见皇后娘娘豁达,程玉关也笑了笑,坐到梳妆镜前,任由皇后给自己装扮。
梅清和梅玲两个来寝宫中贴身伺候,见两人比往日更显得亲近,忍不住互相对视一眼。
两人不太明白,为什么仅仅过去一夜,往日里有些客套生疏的二人就突然亲密起来?有种别人插不进去的感觉,仿佛二人拥有了共同的小秘密。
装扮过后,用过早饭,程玉关照例陪皇后娘娘处理宫务。
“娘娘,尚食局每日采买新鲜瓜果时蔬,为了避免短缺,总会多置办些,宁多不少,所以每日花费账目,没有尚药局那般清晰明了,也是难以避免的。”
宫中每时每刻,都有争长短的。人多嘴杂,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像现在这般,被人揭短。
一个尚宫大人,账目不清楚,这就是最大的把柄,应对不好,就是打入内狱的下场。
皇后娘娘听得却还是眉目温和,仿佛底下人的争斗,她已经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程玉关坐在一旁听着两位尚宫打嘴官司,忍不住替皇后心累。
这种动辄出人命的争斗,宫中每时每刻都在上演,难怪连皇后娘娘,都要花很长时间来适应宫里的生活。
往日里程玉关仅仅是旁听围观,这次,皇后娘娘却突然开口询问程玉关的意见。
“玉关,你觉得的呢?”
这话一出,众人都紧紧盯着程玉关。
尤其是两位尚宫,这毕竟是牵扯到贪污和账目的大事。
程玉关也不再藏拙,认真解答。
“娘娘,臣女认为,尚食局虽然不严谨,却罪不至死。可以请尚药局尚宫监督尚食局的账目,相对的,尚食局也有权利,每月一次查看尚药局的账目,两位尚宫既然互相不信任,那就易地而处,说不定,两位尚宫之后,能找到更方便可行的办法。”
听着程大小姐有板有眼的解答安排,宫中各处的女官忍不住面面相觑。
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儿?为何突然之间转变这么大?
而且,平日里看程大小姐一脸懵懂,还以为她还是小孩子听不懂。今日听程大小姐开口,一张嘴就直指要害,既没有置人于死地,又杜绝了可能的贪污渎职,说话有板有眼,众人忍不住疑惑,这哪里是传言中乡下来的野丫头,精心教导出来的贵女,也不过如此吧?
皇后听得点头,“先照玉关说的办,两位尚宫先互相监督半年,若随后有更好的办法,再来报给本宫知道。退下吧。”
几位尚宫退下,皇后随之起身,“走吧,去前殿。你族长大伯父,应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