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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岳王后的凤仪宫外,老太君头戴花钗八株的冠饰,身穿绣了八行翟纹的诰命大服,带着卫湘君等候觐见。
听说这次老太君挑中卫湘君,东府里头怪话连篇。
谁不想进宫见世面呢?
“见到娘娘,说话必须谨慎,三思后再开口。不许提‘正修堂’三个字。别忘了你终究姓卫。”
老太君低声道。说是嘱咐,更似警告。
人人都以为卫湘君是得了老太君青眼,才有这机会。无人知道,她才是宫中钦点。
卫湘君到现在没想明白,岳王后到底有什么避忌,不能单独召见她。
当然,这些并不重要。
卫湘君进宫,只为了翻盘。
“娘娘为何要见你?”
老太君出府时不问,在车上不问,这会儿终于憋不住了。
“正修堂为岳家军送了不少药材。或许娘娘为的是这事儿。”
卫湘君随口敷衍。
自从知道卫东卿跟李大官人沆瀣一气,帮着外人对付她后,卫湘君与汉乡侯府的隔阂便越来越深。
尤其她还听到一件事。蒋氏曾被邱氏带去东府,还在后花园无意中“撞见”了老太君。
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卫东卿想要往上升一升,靠的是人脉,而非良心。
不过前世汉乡侯倒台,蒋氏功不可没。
只能说,有人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你受不受王后娘娘召见,汉乡侯府都会把你当自家孩子,以前如何,以后依旧如何。我对你的期望,不过是别给汉乡侯府带来灾祸。”
所以,在老太君心中,卫湘君是在借进宫之事,向汉乡侯府示威。
这便是卫氏的亲情,凉薄中透着算计。
又有一位诰命过来,同样的命妇大妆,不过身边围了不少太监、宫女,一路说说笑笑。
这位冠上花钗不过七行,也就是三品的诰命,老太君却主动迎上前,“倒是有些日子没见史夫人,老妹妹您最近可好?”
卫湘君跟在后头,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
“卫老太君,您瞧着比我硬朗多了!”
人家忙回应,“我这几日头风病犯得厉害,吃不下,睡不好。若无事,才懒得出门。今儿是娘娘非要让我进宫,我拒都拒不得。”
“可不是娘娘惦记老夫人。若不是身份拘着,娘娘指不定三天两头去府上探望。”
边上有女官模样的笑道。
卫湘君抬眼看去,巧了,正是春风楼里跟着岳王后的那位。
至于那位史夫人,身形稍显丰腴,似乎腿脚不好,走路还需人扶着,虽笑容爽朗,可脸色实在称不上好。
“老妹妹乃是有福之人!”
老太君顺手将人扶住,“你这小毛病,想来无大碍。有您那奶儿子跟媳妇督着,太医院敢不尽心?”
“借您吉言!到这把岁数了,我就活一天,算一天!”
史夫人的目光又投到了卫湘君身上,“这位是贵府的千金?脸皮子水灵得很,真真好看!”
“她是我曾孙女湘君,西府长房东恒所出。”
卫湘君赶紧又见了一礼。
“老太君才是有福,都有了曾孙。”
原本只是随口寒暄的史夫人,多看了卫湘君两眼。
这边正说着话,又有一群人过来。
史夫人得人提醒,回头看了看,立时笑得眉眼弯起,“哎哟,我可多日没见到郡主了!”
一位身着月白色宫装,闲闲地挽了斜云髻的女子,被人众星捧月,迎着史夫人而来。
卫湘君只见过福慧郡主一回,那还是在前世衡山书院一场马赛上。
当时站得远,看不太清面容,卫湘君只瞧得见她站在高台上,亲自击鼓,为岳无咎呐喊助威。
那二位确实称得上天作之合。
这一回人就在几步之遥,卫湘君眼中所见的女子,眉若春柳,眸似秋水,身形纤巧,行止婉约。
如此娇俏可人的女孩儿,却为了几句谗言,差点把卫湘君名声给毁了。
福慧郡主一见史夫人,便亲热地挽住她手臂,撒起娇来。
“臣妾故汉乡侯卫方之妻,见过福慧郡主!”
老太君恭敬地俯下身。
直到史夫人提醒了,福慧郡主似乎才注意到,跟前还有一位二品诰命。
不过,福慧郡主很快发现了另一个,沉着脸问,“你便是卫湘君?”
“小女见过郡主!”
“卫大姑娘的事迹,我倒是听过一些。怎么说呢,女儿家本该恪守本分。不该肖想的,就不要想。适可而止才是正道,别到最后,连累了一家老小。”
外人或不懂福慧郡主在说什么,卫湘君却听得出,每个字背后的意思。
福慧郡主警告完卫湘君,将头靠到史夫人肩上,“嬷嬷好不容易来一趟,今儿要多陪我一时。”
“她哪有什么事迹!”
秦轼之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接过福慧郡主的话,“郡主若是说,卫大姑娘捐药材之事,咱们岳家军营的库房才只装了一半。她一个做小买卖的,就这已经用去大半身家。”
这明贬实褒,也是夸张了。
“郡主方才还说,岳公子之事,便是她的事。若岳公子有难处,郡主自要力相助。”
秦轼之呵呵两声,没理替福慧郡主出头的那个,故意冲卫湘君挤挤眼,“本来我还打算给人牵个线,结果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不只福慧郡主,连卫湘君都瞪向了秦轼之。
这是嫌福慧郡主恨她不够,故意往人手里递刀子吧?
“轼哥儿打小就喜欢说笑。”
史夫人抬起手,作势在秦轼之身上拍了一把。
老太君脸都僵住了,刚要张口,卫湘君却出了声,“小女便是身份低微,秦公子又何必老开这种玩笑。非要我出家当姑子,才能证我清白?”
史夫人松了口气,干脆揽住福慧郡主的腰,“咱们先进去,让轼之自个儿在这儿淘气。”
眼瞧着那二位带着人进了凤仪宫大门,秦轼之站到卫湘君边上,“我还真不知道福慧要过来。回头她在里面说了什么,别记到我头上。”
卫湘君没有吱声,这还没见到岳王后,已经惹了一肚子气。
这边正说着,前头陆续往里走的人群中,有道目光射了过来。
卫湘君没打算躲闪,一直看到那人进去。
她忘了是谁说的,蒋瑶珠被冯保安排进了宫。
看来,蒋氏终究如愿以偿。
又等了一时,汉乡侯府祖孙俩终于得了宣召。
凤仪宫东侧殿,岳王后坐在正当中的紫檀木雕花凤座上,微侧着身子,脸上浮着轻笑,正与史夫人说话。
福慧郡主站在岳王后旁边,握着两只小拳头。在帮她捶背。
老太君上前见过礼,谢了赐座,便只陪着笑脸,并不主动吭声。
卫湘君头一回遇上这种召见,只能说,没意思极了。
“娘娘许久没去马场了吧,何时福慧陪您一块过去?无咎说过,他骑马还是娘娘亲自教的。”
“都是八百年前的事儿了,提它做什么?好了,去坐着吧,我知你有孝心。”
岳王后说着,又拍拍福慧郡主的手,“趁着年轻好好玩一玩,回头到了我这把岁数,什么都做不得,同废人一般。”
“娘娘打理后宫,母仪天下,何来废人之说?王上便是对娘娘,也是敬爱有加。”
卫湘君耐着性子杵在那儿,也不知人家还要聊到几时。
“姨母!”
秦轼之从外头进来了。
岳王后看过去一眼,“你这孩子,听说方才又气福慧了?”
“我可不敢!”
秦轼之说着话,瞧了瞧卫湘君,“姨母,我帮卫大姑娘问一问,正修堂何时物归原主?”
此言一出,岳王后连笑容都收住了。
“还不到娘娘跟前去!”
秦轼之催道:“卫大姑娘不是有事要求娘娘吗?”
卫湘君顺水推舟,直就走过去,俯身道:“娘娘,小女……”
“正修堂那事,我听到了一些,说是他们害死了人。都草菅人命了,官府查没也是应当。他们还真好意思要回去!”
这是正主都没提,边上人一个跟着一个抢着说。
听得出来,福慧郡主这说法,是蒋瑶珠灌输的。
“我师父并没害死谁。这案子本可以在公堂明断,只是我们连上公堂的机会都没有。”
福慧郡主冷笑,“娘娘面前,你也敢信口雌黄?谁不让你们上公堂?”
卫湘君正要回应,想了想,又闭上嘴。
她今日不是来跟这位郡主斗嘴的。
东侧殿里已然冷了场,岳王后拿过茶盏,垂下眼帘。
“吵死了!”
秦轼之嘀咕一句。
“你说什么?”
不出意外,福慧郡主怒了,又把矛头对向卫湘君,“轼之眼睛瞎了,才会帮她。谁人不知,卫湘君已然因品行不良,被赶出了衡山书院。”
“小女如今还是书院的学生,并无被赶出去一说。”
福慧郡主轻蔑地一笑,“你的话,以为我会信?”
秦轼之不耐烦了,“郡主非要认死理,我这会儿把山长请来,你当面问他?”
岳王后用手点了点太阳穴,“轼之还嫌福慧吵得慌,你比她更吵!”
史夫人在旁边打起圆场,“想来我是岁数大了,就喜欢看孩子们闹。前头吵得跟乌眼鸡一般,后头又高高兴兴一块玩儿了!”
其实卫湘君也被吵得头疼,实在耽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