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域回到钟山别墅时,已经是傍晚了。
半年没有回来,一切如旧。
沈蓝从副驾驶出来,盈盈的走到了他的身边,挽住了他的手臂。
家里还是陈妈在打理,一切都井井有条的样子。
秦域松了松领带。
一道纤瘦的影子,如蝴蝶般从楼梯上飞来,一头栽入他的怀中:“秦叔叔。”
少女的声音是嗔怪的,可细细一听,其中惊喜和开心便很显然。
秦域脸上飞速的划过一抹笑,很快便将秦芊芊推开,保持了一个适当的距离,对她说:“这是我的未婚妻沈蓝,这段时间,她跟我们住在一起。”
听到这话,陈妈倒是很欣喜的喊了一声:“夫人!”
沈蓝脸颊微红。
秦芊芊僵立在原地,双眸死死的盯着沈蓝的脸。嫉妒的,憎恶的。
这样刺眼的目光,让沈蓝心里一跳。
一个极其荒诞而离谱的想法,快速的从心头掠过。她下意识去看秦域。
然而秦域只是平静的注视着秦芊芊。
从这沉默中,秦芊芊似乎读懂了什么。
紧拧的眉头骤然舒开了,她紧咬着嘴唇,眼里很快蓄上一层朦胧的水雾,墙壁的灯光垂落,自上而下的笼着她,那一点薄薄的水雾,则显得愈发明亮。
察觉出秦芊芊情绪不好,沈蓝主动上前,端着长辈的架子,想摸一摸的头发,然而秦芊芊却一把推开她的手跑开。
陈妈一时间没明白,迟疑着道:“秦先生,这……”
沈蓝一边观察着秦域的表情,脸上也带了点恰到好处的忧色:“芊芊似乎不喜欢我。”
秦域将脱下来的外套搭在手臂上,淡淡回了句“你是她长辈。”
只一句话,沈蓝转忧为喜。
回国后的事情多得很,秦域一吃完饭就到房间看合同。
沈蓝盯着这个骨相、实力都如此优越的男人,心砰跳着,拿起浴衣去洗澡。
哗啦啦的水声从浴室传来。
秦域皱着眉,起身将虚掩的门阖上。
刚刚落座,门又被打开了。
秦芊芊静静的站在秦域身后不说话。
秦域本以为进来的人是沈蓝,结果笔记本屏幕熄掉的那一刻,却倒影着秦芊芊。
白净如雪的肌肤,印着淡淡的酡红。
微微上扬的鹿眼柔光水润,饱满的嘴唇红润有人。
秦芊芊穿着一条黑色蕾丝吊带,赤着脚踩在地毯上,而那海藻般的长发,便随着她的呼吸,拱起微微的弧度。
“秦叔叔。”秦芊芊天真无邪的笑着,从背后抱住了他,紧紧的贴着:“你看看我,看看我……”
像幼猫抓挠线团一样,伸出爪子,一点点,拨动着人的心房。
“秦叔叔……我真的是要难过死了。”
嗓音压低,故作娇媚。
她的声音轻轻的颤着,像是要勾起人心底最深的一丝恶,与她一起沉沦在无边的沼泽。
敲键盘的手倏而一停。
房间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18岁的女孩,已经染上了成熟的蜜,清甜醉人,那紧贴着自己后背的触感,便是最好的证明。
秦域罕见的怒了:“出去!”
少女不甘的咬了咬唇,纤细的手指,划过男人的颈,颤抖着坐在了他的膝上,鼓起勇气:“秦叔叔,只要你说,我就是你的,别人能给你的,我都愿意。”
如此胆大而炽热的告白!
干脆利落,放肆妄为。
在秦域这三十年的时光里,从未遇过!
眼前的女孩如火炬一般明亮热烈,偏偏她又害怕的蜷缩着、畏惧着、颤抖着,亟需他给一个或生或死的答案。
“我再说一遍,给我出去!”
秦域鲜少有生气的时候,何况对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
如今,他算得上是勃然大怒。
如鸦翅一般的长睫轻轻一颤。
一滴泪水落在他的手背上,是滚烫的。
隔壁的浴室水声倏而一停。
“我刚刚好像听到芊芊的声音了。”沈蓝擦着头发走进了房间,发梢的水渍落下,将地毯上的脚印濡湿。
亟需盖章的合同,静静的陈列在桌上。
密密麻麻的条款边缘,还濡湿了一点泪迹。
秦域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身前是通明的灯火,身后是黯淡的阴影,两道深浅不一的光线交织,使他陷在一种奇异而艰涩的氛围里。
空中玫瑰花汁的清香幽幽传来。这是沈蓝最喜欢的味道。
秦域静默许久。
在沈蓝的头发即将擦干之前,将合同盖章落下。
俄顷。
房间内响起细细密密的喘息声。
屋外不知何时落了雨。
雨越下越大,间或夹杂着轰鸣的雷响。
而一门之隔,秦芊芊衣衫单薄的站着,在银白色的闪电中,看到她眼中偏执而痛苦的绝望。
结婚前一周,秦域带着沈蓝回到了老宅,迎接他们的是瑞姨。
沈蓝端庄大方、进退有礼,很讨瑞姨的喜欢:“你第一次来老宅,不要太拘束,我让下人带着你四处看一看。”
柜子、书桌、床铺……一尘不染。
即使秦域即使不在家,他的房间也经常有人打扫。
沈蓝在抽屉里看到了一张保存完好的照片。
这是一张再简单不过的合照。
照片背景是游乐园,相片里的人,年纪比现在看起来还要更轻一些,尤其秦芊芊,十五六岁的年纪,唇红齿白,容色昳丽,清纯的稚嫩中,偏偏夹杂着一丝别样的诱意,就这样肆无忌惮的靠在秦域的怀里,而秦域低头看着她,眼神是说不出的纵容与偏袒。
沈蓝用力的捏着照片,指关节隐隐泛白。
深吸一口气,她起身离开,却不小心撞到了书架。
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滑下,手里的相框也“啪”一声落地。
相框碎了。
里面的照片掉了出来。
照片的背面,有一个女人的唇印,还有一行用钢笔写的小楷。
——“致我所爱”。
一直以绝食抗议这场婚礼的秦芊芊,到底还是没有改变任何事情。
结婚前夕,秦芊芊从房间偷偷跑出来,堵住了要去试婚纱的沈蓝。
沈蓝对此竟丝毫不感到意外。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站着,过往佣人无不侧目,却没一个人敢多看两眼。
“我的。”秦芊芊小声的说着。
两个莫名其妙的字,沈蓝却偏偏听懂了。
她深深的凝视着秦芊芊的这张脸。
年轻的,稚气的。
痴心的,妄想的。
不知天高地厚的!
无数个夜里反复灼烧她的妒火,在这一刻卷土重来。
手指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
沈蓝“啪”一声将打火机的盖子掀开。
她笑着。
幽蓝色的火苗,在她瞳孔中缓缓绽放。
照片的正面,是秦芊芊那张娇艳欲滴的脸;照片的背面,是女人唇印下方的那一句“致我所爱”。
照片被点燃,秦芊芊哭着冲上来,要从沈蓝手里夺走它。
沈蓝轻轻一躲。
秦芊芊扑了个空,而那张照片,也在两人的纠缠之中,变成一团轻灰,从空中簇簇落下。
那是她与秦域的最后一张合照。
现在都没有了。
秦芊芊压抑着哭,小心翼翼的,将没有温度的余烬,都拢在掌心。
在一片静默之中,秦芊芊听到沈蓝的回答:
“我的。”
婚礼如期举行。
所有商界、政界的名流都应邀出席。
这场秦家与沈家的联姻,办的盛大无比,在报纸、媒体上足足霸榜一周,成为美谈。
婚后不久,秦域借着沈家在政界的地位,纵横捭阖,将此前一直觊觎的产业,收入囊中,毫无意外的成为了秦家的接班人。
而与此同时,秦芊芊在学校打架、逃课的消息不绝于耳,陈妈每每将这些事告诉秦域时,秦域却也只淡淡的回了句“随她”。
如此,陈妈就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了。
日子平淡如水的过去。
在秦芊芊大二的这一年,带回了一个男同学,名叫沈默。
说来也巧,这个沈默竟然是沈蓝的弟弟,此前沈默出席沈蓝的婚礼,会场上见到了秦芊芊,此后就一门心思扑在了秦芊芊身上,两人的感情升温很快,短短半年,便到要谈婚论嫁的地步。
沈默牵着秦芊芊的手,在沈蓝与秦域面前,毫无顾忌的表达着对秦芊芊的爱意。
秦域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根烟,静静的看向窗外,直到沈蓝喊了他两遍,方才转过头,神色极淡的扫了一眼秦芊芊与沈默紧紧交握的手,道:“我没意见。”
沈默与秦芊芊就这样,为着所谓的“爱情”结了婚。
婚后的生活,初开始是很甜蜜的,可那沈一点所谓的爱情,在日积月累中被渐渐磨平,此后更是争吵不断,而终于有一天,秦芊芊被沈默从二楼推了下来,身受重伤,又被沈默关在房间里,奄奄一息。
窗外的风,呜呜的吹着。
在一片黑暗之中,唯有走廊的灯影,从门的缝隙间穿过。
秦芊芊听到沈默在低声的讲电话。
“姐姐,我可是按照你说的,每天都让她生不如死,你的承诺也该兑现了吧?”
“当年你跟我费尽心机,除掉了沈清,让你成为了沈家唯一的继承人,难道现在就想丢弃我么?”
“姐姐,不要忘记这些事,即使你当上了沈太太,我也希望跟你的合作,永远都是愉快的。”
得知真相的这一刻,秦芊芊很意外的,并不伤心。
她从来没有爱过沈默,因此沈默对她这四年的折磨,就只是折磨。
秦芊芊听着那些肮脏的交易,撑着身体,狠狠砸碎了墙上的烟雾报警器。
“叮叮叮——!!”
刺耳的鸣叫,惊醒了四周的住户。
消防员出警的速度如此之快,秦芊芊很快便被送往了医院。
手术室的灯亮了,又灭了。
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摘下手套,叹了口气,脸上带了点哀色:“家属最后再去看一眼吧。”
沈蓝差点栽倒。
沈默发了疯一般,给秦域认错。
秦域垂在身侧的手,几次收拢,又几次放下,最终还是推开了手术室的门,站在秦芊芊的病床前。
灰青色的血管上,扎满了大大小小的管子。
曾经明艳动人的面孔,如今笼着一缕绝望的凄色。
雾化器被摘除了。
她很勉强的看着这道曾经目送了无数次的身影,轻声的说话:
“秦叔叔。”
一如十年前。
秦域蓦然想到了那个夜晚,她说的“喜欢”,就如同她此刻一样,让他手足无措至无法回避,只能以最无能为力的怒火,将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弃如敝屣。
可她依然这样柔柔的笑着。
秦域深深的凝视着她的目光,在心最深处,有一瞬间的沦陷:“我不会再让你回到沈家去。”
“那我该回到哪里去呢?”
像是感慨,像是叹息。
不重要了,统统都不重要了。
沈蓝恨她,所以让沈默来接近他,折磨她,要她痛苦。
而她真正的痛苦,从来都不来自于沈默或是沈蓝。
没有沈蓝,秦域也不会爱她。
她一直,一直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一滴泪无声无息的渗入枕中。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静静地亮着,一只飞蛾不断的朝着灯光扑去,却又一次次被灼伤。
秦芊芊偏过脸,眼神柔柔的望着那一抹温暖的、炙热的光:“秦叔叔,如果有来生,我希望……”
在声音即将消失之前,秦域抓住了秦芊芊的手。
秦芊芊任由他握着,静悄悄地说:“希望我在凝视那颗星辰的时候,他也在凝视着我。”
秦叔叔。
我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