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锦盒狭长,足有三尺余。越洹接过来打开,只见一团光华绽放而出,宛如出水的芙蓉,雍容而清冽,却是一柄乌黑的长剑。剑身不足两指宽,寒气逼人。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闪出深邃的光芒,更有繁复古朴的纹路让人望而生畏。长剑静静盘踞盒中,却有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仿佛那暗黑色剑身上的每一条纹路中,都透出无尽的血色。
“这是……”越洹吃了一惊。
江老夫人叹道:“我荥阳侯府先祖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也是立下过赫赫战功的。此剑,便是征讨东日国时候所得了。”
东日国位于大凤朝以东,素来以铁器铸造闻名。相传,曾有东日国师铸造出一柄软剑,名唤无痕。此剑乃是软剑,藏匿与无形,却又杀人于无痕,堪称东日国宝。第一代荥阳侯征讨东日国,得此宝物,亦曾献给太祖。太祖后又将此剑赐予了荥阳侯,可以说,这是荥阳侯府的传家之宝。
“老夫人,此物贵重,子玉不能收。”
江老夫人慈和一笑,轻轻盖上了锦盒,慨然道:“宝剑赠英雄。荥阳侯先祖出生入死为大凤开疆僻壤,该得此剑。如今侯府……愿走文官之路,此剑留在侯府,亦不过是明珠暗投。将军少年英雄,正合该执此剑。”
将锦盒交给了如意。
如意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
江老夫人便笑了,抚了抚她的头发,温言道:“带将军去你的院子歇歇,回头,宴席就摆在清水居来。”
如意点点头,屈膝福福身子,引了越洹去清水居旁边的院子里,那是她未出阁时候住着的,与清水居只隔了一道月洞门,顺着游廊便可以走到。
看着小夫妻二人的背影走出了屋子,江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才消失了,冷声道:“来人。”
随着这一声,清水居的下人们立刻走了进来,“老夫人?”
说话的是老夫人的心腹丫鬟翡翠。
“去前头传我的话,大姑娘身子不适,午宴便不必参加了,几个姑娘都陪着她一处吃吧。”
想到方才大姑娘的行径,翡翠眼皮儿动了动,心下也颇为不屑——还是姑娘呢,就这么大喇喇出来见外男还不算,竟然还上赶着献殷勤,别说老夫人生气,便是她这个当丫鬟的,也看不上眼!
恭声应了,连忙出去传话不提。
江老夫人又吩咐了人,“去厨房里说,午宴安排在清水居。”
然后方才疲惫地坐在了锦榻上。
她的心腹白嬷嬷见她神色,立刻上前一步,在她身后不轻不重地为她捶着肩膀,又使了个眼色,叫丫鬟们都出去了,然后方才缓缓地低声笑道,“二姑娘有了好归宿,老夫人合该高兴来着,何必为了那些不懂事的气恼着?”
“你方才也瞧见了。”江老夫人闭着眼,冷笑道,“从来只怪我偏心……呵呵,小妇养出来的,果然也是小妇的模样!”
她本是书香门第出身,几十年了,哪怕在生气,也从未有过口出恶言的时候。今天竟然骂许氏小妇,可见是气得狠了。
这年头,姐妹之间都是同气连枝。花明珠自己不检点,人家不会只笑话她。被诟病的,会是侯府所有女孩儿,包括出嫁的如意,包括远在江南的二房的女孩儿!
可以说,但凡越洹迂腐些,会直接怀疑如意的闺中教养!
若真的这样,如意往后在国公府里如何立身!
“老夫人多虑了,谁都知道,二姑娘从小在您身边,是您亲自教养。圜阳江氏的后人,谁会说一句不好?”白嬷嬷劝道,“老奴虽然老眼昏花,好歹还能看看人。越将军真真男子中的翘楚,且方才看二姑娘的眼神,分明是爱重心疼的很。”
想到方才自己在上座上看见的,如意偷偷用脚尖碰了碰越洹的,越洹宽大的袖口遮掩下,勾住了如意的手指。这些小动作,旁人看着或许是孟浪了些,倒叫老夫人心里一松,点头道:“你说的是。只望今后,他仍能够如此一心待如意罢。”
又叫白嬷嬷去将锦儿找来,打算问问锦儿如意在国公府里的情形。白嬷嬷笑道,“哪里用老夫人费心?锦儿丫头就在耳房里候着呢。”
便去叫了锦儿来回话。
这边儿清水居且不提,单说花明珠,素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被许氏娇养,从来只觉得自己是金尊玉贵的侯门娇女,连厨房在哪里都不知道,哪儿会真的跑到那种地方去?随口叫跟着她出来的的两个庶妹去厨房看着,自己却回转身往清水居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匆匆改了方向,往自己住的院子快步走去。
“呸!”侯府的五姑娘花明菲见她走远了,啐了一口,小声道,“见了男人就软了腿,什么东西!”
另一个六姑娘花明暖忙拉了她一下,“快别胡说,被夫人知道了,又有你好受的了!”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个样子!”花明菲绞着手里头的帕子,“明明是她起意要去清水居,偏偏拉上了咱们当垫背。二姐姐才是祖母心尖上的人,咱们跟着她一块儿过去,等二姐姐他们走了,祖母岂会饶了咱们?等着吧,这回禁足抄女戒都是轻的!”
花明暖吓了一跳,“五姐姐,你,你别吓唬我啊。”
“倒是四姐姐聪明,昨儿开始就装病。哼……”花明菲眼珠子转了转,小小年纪竟然有几分顾盼流芳的风情,“你信不信,等咱们挨罚了,她还会跳出来装好人呢。”
小姐妹两个低声说话,还得往厨房走一趟装样子,都没留意身后游廊的转角处,有个脸色发冷的俏丽丫鬟。
却说花明珠急匆匆跑回了自己的院子,她的丫鬟见她着急,都不明所以。花明珠在屋子里好一通翻找,回头问丫鬟,“前几天我让做的衣裳呢?”
丫鬟啊了一声,忙回道:“那几天都忙着二姑娘的大婚,女红房那边还没送来呢。”
“真是误事!”花明珠骂了一句,开了柜子,终于找出一套去年秋天做的,还没上身的新衣,叫丫鬟服侍着换了,自己转了转身子,还是不满意,跺脚道,“这丹色小立领对襟的衫子去年还好,今年看着便不新鲜了!”
想了想,又换了一件飘逸的翠色衫子,烟霞色落花绡纱百褶曳地裙,这才算稍稍满意。这一身儿衣裳并不华丽,却飘逸柔美,将她的容貌也衬托出了几分清逸出尘,如幽谷兰花一般。
花明珠又连声催着丫鬟取水来,仔细洗过了脸,又细细地上了京城里正流行的兰花妆,最后坐在了妆台前,叫丫鬟替自己重新梳头发。
两个丫鬟都知道她为何如此,面面相觑,都在心下暗暗叫苦。只是这位大小姐实在不是能够听人劝的性子,不随她的意,动辄就是打骂。无奈之下,二人只得上前,按照花明珠的要求,将她乌压压的头发一分为二,挽做了一个随云髻,看着比方才简单又清爽。
在首饰匣子里扒拉了一通,大多是金玉镶宝等华贵的簪环,花明珠便不满意,吩咐丫鬟,“去把昨日母亲给我的那只匣子拿来。”
丫鬟转身去了,不多时抱着只极大的首饰盒送到了花明珠面前。
花明珠打开后眼睛就是一亮,拿出一对儿碧玉蝴蝶步摇来。这对步摇打造得十分精致,碧玉形的花瓣极为轻薄通透,寸许长的蝴蝶更是栩栩如生,两点细碎的红宝石镶在蝴蝶上作为眼睛,几可乱真。将步摇插在鬓发上,轻轻晃了晃头,菱花铜镜中少女笑靥如花,头上的步摇流苏微微摆动,仿佛那两只蝴蝶随时会振翅而去。
再取出两只玉镯拢在了雪白的腕子上,花明珠终于满意了。想那越洹气质冷冽如寒月,必然不喜俗艳之色,自己这般打扮,与那一身大红的花如意相比,更显清丽脱俗,才该是越洹喜欢的。
站起身来,“走,随我去清水居。”
“大小姐……”一个丫鬟鼓起勇气轻声道,“还是等老夫人那边来人请,咱们再过去吧,也更显得您尊贵不是?”
花明珠冷笑一声,“祖母?她老人家眼里只有花如意,哪儿会愿意叫越将军看见我?”
不管不顾,到底往清水居去了,身后两个丫鬟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几乎绝望了。
来到了清水居,花明珠这回倒是知道礼数了,安安静静站在游廊下,等着丫鬟通传。
正巧白嬷嬷从里边走出,一眼看见换了打扮的花明珠,颔首致意,“大小姐,侯爷和夫人都在正院里。”
“父亲母亲去了前头?”花明珠睁大眼,脱口而出,“那越将军呢?”
说话间便不由得转头四处看,头上步摇轻轻摆动,发出叮当脆响。
白嬷嬷闻声看去,眼眸就是一紧。
“大小姐,你这……”
见白嬷嬷看着自己的步摇,向来端肃的脸上露出惊讶,花明珠心里就有些得意,“这是母亲为我新置办的,嬷嬷,好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