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尚未说话,外边已经是香风阵阵,脚步声响中走进了一群人。
被美貌宫女们簇拥在前边的三个人,当中的丽人盛装艳服,云鬓高挽,发髻正中插戴着八翅挂珠大凤钗,眉目妍丽而多情,只娇笑着看了一眼皇帝,笑道:“知道今日皇后娘娘这里有贵客,我们不请自到,还请皇后娘娘恕罪呢。”
这般打扮,这般张扬的,除了宠冠后宫多年的许贵妃,不做第二人想。
如意偷偷看了一眼,只觉得这贵妃也不愧是后宫第一人。她年纪与皇帝相仿,已经是五十出头的人了,却还是丽色夺目,美艳逼人,不难想象年轻时候必然更加妍丽。薛皇后容貌也是好的,不然当年也不会被先帝在京城贵女中遴选出来做了王妃。不过,与这位贵妃一比,便显得端庄有余,风情不足了。
又见这许贵妃入凤华宫竟如此嚣张,不经通传便敢闯进,可见平日里在宫中是什么做派。
方才因薛皇后对如意一直善意有加,又赏了东西又为她争了诰命,如意对薛皇后正是亲近之时。眼见许贵妃和荣泰公主等竟不把薛皇后放在眼里,不禁有些担心地抬头看了看薛皇后。
薛皇后似有所觉,微微一笑,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见过皇上。”
许贵妃微微屈膝,礼还没有行全,皇帝已经大笑着命人将她扶了起来,坐在自己身边,好似对这凤华宫真正的主人薛皇后,半分都没有顾及。
论位份,淑妃不及许贵妃,论宠爱更是被比到天边儿去。淑妃亦是出身大家,诗书琴画皆有涉猎,算是后宫中难得的书香人物。她娘家与薛家世代交好,因此进宫后淑妃并不争宠,只倚靠着薛皇后的庇护过日子。且淑妃只有一女,如今尚未及笄,与前朝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然没有半分干系,倒是清净的很。
她本是被薛皇后邀请来的,哪儿知道半路上在御花园里就碰上了许贵妃母女。这二人也不知道是听不懂她的话,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竟然一路跟着她就到了凤华宫,这就叫淑妃心中很是不满了。
不愿意学许贵妃那娇娇娆娆的模样,淑妃端庄地对着皇帝行了一礼,口称陛下。
皇帝挥挥手,淑妃便坐到了薛皇后的右手边,正和如意相对。打量了一眼如意,淑妃眼中便透出了惊艳之色,对薛皇后笑道:“这位便是镇远将军的夫人了吧?真真是个清透的好孩子。”
薛皇后叫她来,原本也是存了要她与如意示好的心思,便也笑着抚了抚如意的头发,“可不是么,我一见她便喜欢得很。你也是长辈了,可有什么东西给孩子呢?”
“瞧娘娘说的,莫非嫔妾便是没眼色的?早就预备好了呢。”淑妃掩口轻笑,娇嗔地看了一眼薛皇后,“便只不如娘娘的东西出彩。”
拍了拍手,便有宫人恭敬送上了两只锦盒。一只狭长,一只方正。
“这幅寒山行旅图是我带进宫里来的,原本想着随时把玩赏析,谁知道这么多年竟一次也没看过。我与你母亲还是相识,当年她亦是喜欢这个,如今给了你,也算是了我一桩心愿了。”
另一只方正的盒子里装的是一整套珊瑚的头面,华美非常,然而与前朝名人的真迹《寒山行旅图》相比,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听淑妃提起过世的小江氏,如意连忙起身,颔首谢道:“娘娘抬爱原本不该推辞,只是这古画难得,如意实在不敢夺人所爱。”
皇帝本来正摩挲着许贵妃的手与她低声说话,闻言转过头,诧异道:“你这丫头,方才刮匙朕的东西痛快着呢,淑妃给你的倒不敢拿了?”
又哼哼了两声。
看着,倒似乎是把如意当成了个真正的晚辈一样。
许贵妃目光流转,闪过一丝异色。到底宫中经历了几十年,倒也没有直白地说什么,只是轻轻一推皇帝,“倒是臣妾来的不巧了,因和荣泰在路上遇见了淑妃妹妹,也没多想就跟了来,这什么都没准备,多不好呀!”
听着她娇声娇气的话,如意鸡皮疙瘩险些落了一地。这种爱娇若是十几岁,哪怕是年轻些的小媳妇做出来,都只能叫人感到很是娇俏动听。贵妃娘娘都半百的人了,儿女俱全,最大的孙儿都快弱冠了,再这么来,实在是考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呀!
想到这里如意便不由得对皇帝肃然起敬,果然,人间帝王不是白当的,看看这份儿镇定自若,还能用真爱的眼神含情脉脉看着贵妃娘娘,如意只能给他竖起一根大拇指来!
拍了拍贵妃的手,皇帝叹道:“若不是你,哪里来的这一段姻缘?说起来这里头你的功劳才是最大,竟是个冰媒了。罢了,今日中午便摆宴,叫他们小夫妻敬你一盏谢媒酒如何?”
许贵妃便洋洋得意起来,斜着瞟了一眼薛皇后。
如今朝堂之上,虽然大部分臣子还是拥戴正统,支持太子一脉。然而,荣王寿王和许家这些年也没闲着,金钱美色,功名利禄,也很是收拢了一些妄想从龙之功的人。靖国公父子二人都是手握兵权,身具大才,尤其是越洹,更是深得盛宠,在皇帝跟前很有几分的体面。这样的人家,自然是许贵妃起意要拉拢的。
当然,之前贵妃娘娘并没有把越洹放在拉拢对象之中。一来呢,越洹从小在凤华宫中住过一段日子,又与太子的嫡长子高阳郡王交好;二来,这位去岁回来的时候伤的死去活来,眼瞅着就要断了气,贵妃之所以给皇帝吹枕头风让如意冲喜,那完全是做给靖国公看的,意在靖国公。
至于说越洹竟真的康健了……贵妃娘娘毫不脸红地把功劳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既然都救了越洹的命了,他难道还不该站到自己儿子这一边来?
一进了凤华宫,许贵妃就眼尖地看到了一溜儿的红木箱子,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皇后用来讨好拉拢越洹夫妻的。不过,皇帝的心到底还在自己这边,只一句话就把好处给了自己,许贵妃忍了又忍,才没咯的一声笑出来。
“父皇慈爱,对臣子真是没的说。”荣泰公主丝毫没有体会到自己娘亲的欢悦,两只精明凌厉的眼睛只看了一眼正与薛皇后小声说话的如意,冷笑着道,“只这份慈爱,分些给我们倒不好?”
她是皇帝的头一个女儿,自小骄贵,又因是许贵妃亲自教养,只一味说自己是皇室公主,合该千尊万贵,平日里除了自己的两个兄弟外,便是太子,也不给什么好脸色,在京城里,名声甚是跋扈,便是驸马一家子,那说出去也是赫赫显荣的世家,这位荣泰公主也是动辄喝骂的。
皇帝皱了皱眉。他当年很是宠爱这荣泰公主,不过近些年随着荣泰公主仗着身份横行京中,有不少御史弹劾,皇帝没少替这个女儿收拾烂摊子,便有些不大喜欢了。他又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都是尊贵却又和婉的,便是如今宫里淑妃所出的五公主,活泼泼天真又讨喜,那外人跟前,也是知书达理的。皇帝陛下觉得,那才是皇家公主的模样。
因此荣泰公主阴阳怪气地一说话,皇帝便有些不喜了。
“荣泰,说什么呢?”许贵妃最是了解皇帝,见他神色便知道这是有些气恼了,连忙打岔,“莫非你父皇对你还不够好?”
一边说一边给荣泰公主使眼色,叫她赶紧认错。
荣泰公主自然知道贵妃的意思,只是她素来嚣张惯了,此时竟什么都不顾,只站起来指着越洹和如意,眼中恨意迸发,咬牙道:“母妃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如意一头雾水,但凤华宫里头其他人却都是明白荣泰公主的话。淑妃眼中闪过讥屑,眉头轻轻扬起,想要说话,肩头一沉,抬头就看到薛皇后对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惹祸上身。
抿了抿嘴,淑妃终于还是没说话。
她二人这般,倒叫如意更是摸不到头脑了。
荣泰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身为本朝长公主,驸马更是出身理国公府,金尊玉贵,八百户封邑,比后边几个公主的五百户多了近一半,这样的待遇,还说皇帝不慈?
她看越洹,这才发觉,越洹自打许贵妃等人进来后,便老僧入定一般。既没有起来行礼,也没有说一句话。
而皇帝皇后甚至贵妃等人,都好似看惯了,不但没有怪罪,甚至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
到底是越洹人缘太好了,还是皇帝真的看重到了能够忍受他这样无理的地步?
“你什么意思?说出来叫大家都听听啊。”比荣泰公主还要张扬的声音传了进来,越洹脸色猛然一变,倏地转头看皇帝。
皇帝顿时赔笑:“这,这跟朕可是没关系哪!”
倒是薛皇后唇边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温言道:“是昭华来了,传她进来吧。”
昭华郡主?
自己的婆婆?
如意觉得呼吸有点儿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