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有报应。”越洹拉起如意的手,见那掌心处已经通红,不禁有些心疼,狠狠瞪了一眼林亭云。
林亭云:“……”
干嘛冲着他来!
如意犹自气愤不已,对越洹认真道:“相公,我支持你去做禁军什么!干掉那个武阳侯!”
越洹失笑,却还是点头,“好。”
高阳郡王嘴角也忍不住溢出笑意,林亭云更是大笑,拍着石桌前仰后合,“皇上果然还是最疼你啊,这么个妙人怎么就落在了你的身上。”
看看对面的二人,如意知道自己的话大概哪里不对,却也不打算更正,只正色说道:“我只是个小女子,也懂得便是皇子犯法也该与庶民同罪的道理。若是只仗着身份地位便横行无忌,又要律法何用?且既然深受皇恩,自然该尽忠以报,纵容家人行不法之事,又将圣上置于何地?百姓固然会痛骂这等奸邪恶臣,然往深里说,难道不会质疑重用他的圣上么?”
她能说出这番话,倒叫高阳郡王另眼相看了。
虽说是不大妥当,然而细思却是实话。
君主明,臣子自然得力。反过来,又是什么样的君主,会重用纵容家人肆意伤害百姓的?
“那依所见,那武氏子该如何处置?”高阳郡王名唤凤祯,目光中既有戏谑,又有试探问道。
如意方才趁人不注意,偷偷喝了一盏胭脂醉。那酒看着与她见过的葡萄酒相仿,便是喝起来,也是甜滋滋的,却是已经封存了二三十年了。初时只觉好喝,此时便酒意上涌,额角有些疼,脑子也发晕。如意捂住了发热的脸,挑起两道未经修剪却形状极美的眉毛,“没收作案工具!”
凤祯林亭云听到没收作案工具这六个字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如意如春葱般的手掌往下狠狠一劈,斩钉截铁道:“阉了!”
二人同时感到下身一凉,凤祯尚可,林亭云却是不由自主地双腿一夹。
“武阳侯府亦是百年世家,先祖曾为大凤立下赫赫战功。”凤祯眼含笑意,继续问道。
如意睁大眼,“殿下是担心勋贵们因此不满?”
凤祯点头。说实话,大凤开国至今,宗室勋贵之家多有骄矜不法子弟。武阳侯幼子行事虽然狂妄,恐怕还不算最出格的。
拍了拍发疼的脑袋,如意索性抓过越洹的手放在额前,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凤祯,“民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究竟是水重要,还是一个尸位素餐的船夫重要?殿下怎么会想不通这个?那受害的小秀才乃是读书人,读书人最讲究风骨。武什么老五的,强暴了一个小秀才,那就是辱了天下所有读书人!殿下处置了他,那是为天下读书人出气,不说那些尚未中举出仕的秀才举人们,便是朝中的文官清流,会如何看殿下?何须计较几个不成气候的勋贵呢?”
叫如意说,那些能教养出这等无法无天子弟的勋贵,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如红楼梦里看到贾家一样,看着光鲜亮丽,其实除了两个石狮子,猫狗都不干净。非但无德,还无能。这样的勋贵,安分点儿朝廷养着就罢了,祸害百姓?有一个算一个,都该拍死!
凤祯大为震惊。对面的越洹已经将醉了的妻子抱在了怀里,那还未脱稚气的小姑娘尚且如此看得明白,他这些年竟然误了!
不光他,他父王,他那几个心怀叵测的伯父叔父们,亦都看不清。
欲成大事,宗室勋贵固然可拉拢,民望却也不可忽视。
垂眸沉思,再抬起眼,竟站起身来对着如意躬身一揖,“多谢嫂夫人提点。”
“……”如意两眼迷蒙,抬头看越洹,“他说什么哪?”
越洹也没想到这小妮子酒量差到这个份儿上,这么看来,洞房那天她迷迷糊糊的,也该是那盏交杯酒的功劳了。
抱了如意起来,与凤祯道,“寻个干净的地儿。”
凤祯点头,一招手,便有侍女上前,引了越洹往后面去安置。
“子玉可羡。”凤祯看着他挺拔的身影转过缓坡,才长叹了一声。
林亭云亦是叹息,执起酒杯对着凤祯一举,“谁像咱们两个呢。”
语气中竟有苦涩之意。
凤祯举杯一饮而尽,正有侍女送来烈酒,林亭云索性抓起小酒坛子拍开了泥封,仰头直接痛饮。酒水一半入口,一半顺着嘴角滑落,流进衣襟,云白色锦衫瞬间浸湿。朗风霁月,意态洒脱,便叫一旁服侍的侍女们晕红了双颊。
“不醉不归!”林亭云放下酒盏大笑。
凤祯看着他身上的素服,不禁心下黯然。
林亭云乃是襄仪大长公主的孙儿,看似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是他那生父不提也罢。只仗着是大长公主之子,皇帝的表弟,很是有些个无德。发妻过世不足三月,便硬要把自己的外室抬进府做正妻。若不是叫大长公主抽的起不来,还有的闹腾呢。就这样,大长公主勉强压制住了,才出了一年的妻孝,到底还是把外室接进了家门,连带着外室所出的一子一女。前段日子,京城里的两大谈资,一个是荥阳侯府与靖国公府的联姻,另一个便是大长公主的儿子把外室立做了正室夫人。
林亭云母亲的死便与这个外室有关,他自然难受。只是,这年头讲究个孝道,林亭云的爹再不是个东西,林亭云也得忍着。大长公主有心护着,只是终究有了年纪,又能护多久?
故而这些日子林亭云刻意穿素服,一边是给亲娘守孝,一边却是故意恶心亲爹的。
想到方才越洹虽然成亲不久,但夫妻二人之间一举一动显示出来的心有灵犀,又想到未婚妻在世之时,与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凤祯心头亦是苦涩,索性也如林亭云一般抓起了酒坛对饮。
越洹看着如意睡熟了,才施施然回来,便看到这二人挚友,已经喝得狂放。郡王殿下没了往日里温润君子的严谨,正仰头对着坛子痛饮。那边儿林亭云更是散开了衣领,露出了精壮的胸膛,白皙俊俏的脸上已经发红,一边喝酒一边大笑,眼角处不知道是不是呛出来的眼泪。
“子玉,快来!”林亭云抓起一坛子酒便扔了过去,越洹一把接住。
“叫我们担足了几个月的心,你……”打了个酒嗝,林亭云才眯着好看的桃花大眼,“你得喝酒,得敬酒!”
心下这两个发小都各有各的伤心事,越洹也不多说什么,同样拍开了泥封,将那一小坛酒喝干了。
“好!”
“好!”
凤祯与林亭云齐声喝彩。
越洹大步走过去,手起掌落,一人一下砍在脖颈上,在侍女们惊恐的目光里吩咐道:“送林公子去客房,郡王……随便找个屋子叫他睡觉吧。”
转身去把睡得正香的如意抱在怀里,上了自家的马车。
“回府。”
他就知道,那俩寻他喝酒不靠谱!
如意这一觉,直睡到了天色发暗。睁开眼的时候,锦儿绣儿都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针线在做。
“小姐醒了?”绣儿先看见了,连忙起身,倒了一杯温茶递到如意唇边,“快漱漱口。”
又叫人送醒酒汤来,抱怨道,“出去一趟,怎么还喝醉了呢?唬得我和锦儿姐姐好一跳。还以为你是在宫里喝的酒呢。”
“头疼啊!”如意捧着脑袋,苦着脸,“什么酒啊后劲这么足。”
锦儿走过来笑道:“以前滴酒不沾,甭管什么酒,都能喝醉了呢。”
看着如意喝了醒酒汤,才过去对她小声道:“今日过半晌,侯府里来人了。”
如意抬头。
锦儿神秘一笑,指了指妆台上的一只盒子,“送了这个来。”
说着去拿了过来给如意看。
打开锦盒,里头有几张发黄的地契房契。
底下还压着些银票,另有一张单子。
如意看了看,银票怕有数万之多,单子上更是列出了许氏偷偷换走的珠宝头面等。
至于那几张契书……
许氏拿走的东西里,有京城花枝巷里头的一座四进宅子,另有郊外一座三百亩的小庄子并一家酒楼。
东西不但都在这里了,另外竟还多了个五百亩的温泉庄子。
如意皱眉。
不用说,这些东西都是侯府送来的,原本就是她的嫁妆,可以说是完璧归赵了。不但完璧回来了,还多了利息?
“谁送来的?”
锦儿道:“是白嬷嬷。”
见如意脸色不好,连忙又道,“昨日回侯府,老夫人便吩咐了我在耳房里候着。我原还犹豫要不要把嫁妆的事情说给老夫人,却不料大小姐后来进来了,老夫人发现她头上戴着的是小姐嫁妆里的东西。再问我,我也不敢瞒着了。”
“白嬷嬷说,老夫人知道小姐受了委屈。侯爷那边自有惩戒,夫人进了佛堂抄经书呢。大小姐也禁足了。只是,终究家丑不能外扬……”
如意沉默了,手里薄薄的几张纸似有千钧重。
或许,这就是这个年代的悲哀了。
家族,远在个人的悲喜之上。
许氏盗取她的嫁妆,便是老夫人和荥阳侯都知道又如何?能将这些东西还回来,又额外给加了个庄子,大概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