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荣泰公主一眼瞧见了那站在门口,哪怕到了中年依旧文雅娟秀的男子,眼睛就是一亮,登时透出喜色来。
本朝没什么非宣召不能见公主的狗屁规矩,因此大凡尚了公主的驸马们,都是住在公主府的。如林晟这般大婚后依旧住在国公府里,轻易不等公主府大门的驸马,实在是没有第二个。
先时因这个,荣泰公主也曾闹过,打上理国公府,却也只是叫林晟越发远了她。后来又哭到了皇帝跟前,皇帝亦是无法。他能下旨赐婚,难道还能下旨驸马去睡公主?无奈闺女哭得什么似的,又有许贵妃也哭求,只好将林晟宣进宫来好生训斥了一番,又叫薛皇后出面训斥理国公府女眷。只不过薛皇后恰好身上不适,宫里头位份高的除了皇后便只有许贵妃,这得罪人的差事自然就交给了她。
理国公夫人是个很是识时务的女人,很有些果决行断。最初林晟与昭华郡主交好,她乐见其成。等到荣泰公主横插了一杠子,便毅然决定弃了昭华郡主。毕竟和皇帝的亲闺女相比,一个丧父丧母没根基的郡主算什么?被许贵妃召进了宫里一通阴阳怪气地数落,打了棒子又给了甜枣儿,理国公夫人便咬紧了牙,给儿子下了一剂猛药。
后来,便有了长乐县主。
只是,过后儿林晟更加厌恶荣泰,也是由此而来。
乍一见林晟,荣泰公主眼里便再也放不下别人,快步迎了过去,“驸马今日怎么来了?”
自从她将林晟那个通房打得一尸两命后,已经有许久没见过林晟的面儿了。
林晟身形颀长,比荣泰公主高出了一头多,垂眸看着眼前这眉目艳丽,打扮得金碧辉煌的妻子,过去十几二十年了,她姿容依旧美艳迫人。只是,却在他心底激不起半点涟漪。
“驸马?”荣泰看着嚣张,其实打心眼里对林晟有些畏惧。她最怕他冷漠疏离的模样,整个儿人都不见半分的活气儿。
林晟眼皮儿微动,看向立在一旁,眼皮儿红肿的长乐,沉声问道:“我听说,你的爵位被降了?”
长乐垂了头下去,没言语。
“不过是被小人算计了。”荣泰公主忙道,“父皇一时没转过来。等他想明白,长乐的爵位自然会升回来的。”
“若爵位只是仗势欺人之用,升与不升并没有区别。”
不管心中如何厌恶当年的事情,长乐终究是他的女儿,林晟看着她惶恐的模样,终究有些心软。轻叹劝道:“从前我便与你说过,无论何时,女孩儿总该柔婉宽和些,凡事不要太过抓尖儿。日后,改一改吧。”
宫里的事情没什么隐秘的。更何况,许贵妃一脉在宫里招摇,早就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长乐县主前脚儿被降了爵位,后脚就传到了宫外。林晟在翰林院当差,几乎是在越洹如意出宫后不久就听说了这个。他少年时便名扬天下,这些年虽然淡泊了名利,只安心在翰林院修书做学问,却也不是没有嫉妒之人。午膳休息时候,便有不对付的人话里话外地借此讽刺他。所说的,无非是他教导无方,竟叫女儿敢对着功臣武将出言不逊。
林晟只觉得难受,为自己,更为长乐。
所以才会往公主府走这一遭儿。
“驸马!你这是什么意思!”荣泰公主先尖叫了起来,她气得身上都颤抖了,眼里蕴了泪水,一把拉过长乐,指着她问到了林晟脸上,“女儿十几岁了,你可管过什么!数月不见一面,来了便横加指责,你就是这么做父亲的?”
说到后边几乎是声嘶力竭了。多年来积压在心里的委屈倏然爆发,忍不住落下泪来。
林晟点头,“你说的对,我确实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所以,我今日来是想带她回国公府去。”
他的母亲是不能指望了,但大嫂,理国公府世子夫人,乃是出身江南世族,世代书香门第,最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国公府的几个姑娘,无论嫡出庶出,都教养的极好。长乐若是能得她指点,哪怕只是和国公府的姑娘们多多接触,许会有所改变。
这件事,他还没有同兄嫂说。只是忖度着,只要自己开口,大嫂该不会拒绝的。
“你说什么!”荣泰公主惊呆了。
这年头儿哪怕她是公主,长乐的血脉却是林家的。长乐出生后林晟就有想叫她到国公府的,只是荣泰死命不肯,这才罢了。如今旧话重提,荣泰突然发现,若林晟真的打定了主意,自己似乎连反对都不能。
父皇如今不待见她,谁还能给她做主?
突然之间就觉得有些茫然,手,就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不,我不回去!”长乐拉住了荣泰公主的手哭道,“我和林月华她们从来都不对付,大伯母也冷冰冰的……我和娘在一起!”
这也在林晟的意料之中。
“你当真不同我回去?”他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却叫荣泰公主母女心沉了下去。
长乐鼓起了勇气摇头。
自小,父亲便与她不亲。对几个堂姐妹都比对她好。她小时候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原来父亲的心,就不在她和母亲身上。自己并不是父亲期待的女儿,又怎么会疼爱呢?
国公府那边什么样儿?祖母对自己倒是不错,只是如今是大伯母当家,祖母再疼爱也是有限。回去,吃人家的冷待么?
她哭道:“父亲从小就不管我,如今这样是做什么?国公府再好,您也是不能当家做主。为何父亲就不能心疼我呢?难道您瞧着女儿落魄就不心疼么?”
“随你吧。”林晟淡淡道,也不再多说什么,竟是转身就要走。
荣泰公主见状哪里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哀声道:“驸马好狠的心!多年夫妻,见面你竟一句贴心的话都不愿与我说么?”
她任由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流下,抬起眼睛看着面前俊逸冰冷的男子,心境激荡,一如当年在大街上第一次见到打马游街的他。
“我,我对你是真心的呀!”
林晟轻轻推开她的手。
“公主的真心,我要不起。”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荣泰公主死死攥住拳头,镶嵌了各种宝石的镂空金护甲刺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她双眼怨毒地看着林晟离开的背影,眼里早已经没了泪水,剩下的只是怨恨。
他,急匆匆赶来,就为了羞辱自己么?
“母亲!”长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边,担心地看着她。
“长乐!”荣泰猛然转身,手死死地扣在了长乐的小臂上。长乐痛的眼圈一红,“娘!”
荣泰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深吸了一口气,“看见了么?他就是这么个无情无心的人!咱们娘两个,在他心里头什么都不是!为了那个女人,哪怕咱们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掉一个眼泪!”
“那个女人?”长乐纳罕。当年林晟荣泰昭华的事情,涉及了一个公主,一个郡主,谁敢乱说?敢说的,也不会当着长乐说。所以,长乐一头雾水,“哪个女人?是被您杖毙了那个荷姑娘?”
“她?她还不配!”荣泰冷笑,眼前又浮现起那位叫做清荷的通房临死前惶恐绝望的双眼,那双眼,跟昭华那贱人何其相似!她讨厌痛恨那双清媚潋滟的眼,所以叫人挖了出来。早晚有一天,她要亲手挖了昭华的眼,看她还能不能媚惑男人!
“那,是谁啊?”长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她影影焯焯知道父亲心里另有他人,是在与母亲大婚前便相识了的。她把林晟身边的通房妾室挨个儿过了一遍,都没有发现哪个是。仔细想想也是,若真的那人依旧陪在父亲身边,他该不至于把母亲看做仇人似的吧?
“那贱人,就是……”
“殿下!”
荣泰公主的乳嬷嬷突然从外边冲了进来,打断了她的话。那奶嬷嬷抓住了荣泰的手,哀求道:“老奴知道殿下心里的苦。只是,哪里能叫县主听到那些事呢?”
转头对着长乐挤出一丝勉强的笑,“老奴做了县主最爱的酪子,县主去尝尝不是?”
长乐黯然,“我不是县主了。”
“老奴心里头,县主就是县主,尊贵着呢。等哪天皇上明白了过来,别说县主,只怕您郡主都做得呢。”
好说歹说将长乐劝了出去,又回头劝面上犹自带着恨意,却又有些苍白的荣泰。
“我知道殿下心疼县主无辜被那起子小人算计,只人一辈子,又哪儿能顺风顺水的?县主如今就如当年的殿下,太过天真单纯。只有吃过了亏,才会长了心眼子呢。”乳嬷嬷语重心长,替荣泰抹去了眼角儿的泪花,“殿下当年,就是太过耿直,吃了昭华多少的亏?如今与驸马弄到了这个地步,夫妻几乎要反目了。别人不知。老奴却是气不过!”
荣泰的手拍在了红木椅背上,咬牙道,“嬷嬷,我恨!”
“老奴倒是有个计策,虽不能叫殿下解了这多年的怨恨,却也能出一口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