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越二这些年有妻万事足,算是京城里一段佳话。毕竟当年以二太太的出身,夫婿人选上完全有更好的选择。
还是越二老爷死缠烂打才抱得美人归。
二太太因此分外的有底气。
丈夫不纳妾,在别人嘴里倒是成了她的过错了?
“这人哪……”二太太一手握着扇子扇风,一手搭在红木的圆桌上,露出半截雪白的小臂,哪怕是到了中年依旧水润的眼睛斜斜挑着,“这男人觉得二老爷不纳妾亏得慌,女人却又是觉得他与我一心一计的过日子是便宜了我。”
摊了摊手,“你说我有什么法子呢?”
坐在水榭里,徐徐凉风夹杂着水汽吹过,二太太的声音里也带了几分的慵懒。
如意捧着一个冰碗吃得欢畅。这冰碗乃是把冰砸得碎碎的,新鲜的果子绞成了汁子,再切上些果子丁儿,铺在碎冰上做成的。如意之前又让人从庄子里养了牛,每天清晨送了牛乳进来,因此竟然也有了最原始版的酸奶出来。都混在了一起,味道倒是也不错。只是可惜,酸奶完全靠人工搅拌,小厨房里的厨娘做一次,得休息三天,喊着胳膊都要断了。
“你也少吃些。”二太太瞧着她眨眼功夫就吃了半碗下去,连忙劝道,“这东西虽好吃,到底对女子的身子有妨碍。”
声音放低了些,“如今,身上还没有消息?”
“什么消息?”如意一时没有会过意来,脱口就问道,接触到二太太关切的目光,才明白了过来。便是脸皮够厚,也不禁红了脸,“我还小呢。”
二太太掩唇而笑,“成亲都几个月了,还小?”
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诧异道:“难道你还没有来癸水?”
一旁服侍的锦儿连忙道:“已经是有了的。从前在侯府里,老夫人最是会调理人,很是看重这方面,轻易都不许小姐吃凉的。”
边说边不赞同地看着又送了一勺子碎冰到嘴边的如意。
离了侯府,小姐算是当家做主了,可还听谁的劝呢?
俏丫头锦儿十分不满。
二太太也看不过去了,瞧瞧把人家小丫头都纠结成了什么样子?
伸手拿过了如意手里的碗,“还是别吃了。现下热了,每天吃半碗就行了,到了癸水时候,哪怕是前后几天,也要注意着呢。二婶这可是好话,年轻时候不知道保养,等有了孩子你就得受罪了。到了我这个岁数,才知道难受。”
如意也不犟着,擦了擦手,“二婶,京里的流言您打算怎么办呢?”
二太太嗤笑,“我一个后宅女子,能怎么办?就是天皇老子,还有被人骂的时候呢。再说,凡事都要咱们女人想法子,要男人何用?”
这会儿,可就是男人们冲锋陷阵的时候了。
男人们果然没闲着。
越二老爷虽然早就知道自己那个嫡母脑子有坑,但是真没想到会坑成这个样子。传出谣言说二太太善妒不能容人?好吧,这确实也是实情来着,但关键是,是他二老爷自己不想纳妾收通房啊。听听那谣言,什么叫因为嫉妒就把他看上的丫头送到了衙门里去?
老爷他什么时候看上了那丫头?
矫揉造作,捏着块儿帕子穿件纱衣,就拿着自己当仙女了不成?
本来底子就不干净,这会儿不说瞒着,还往外铺天盖地传流言。这是要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么?
果不其然,二太太的流言没传两天,应天府尹赵大人亲自盖章,被送到衙门里的国公府丫鬟,是个出身青楼的瘦马。
这下子京城里哗然了。
豪门世家,内宅争斗,嫡母庶子,哎呦呦那其间种种不能说的事,简直脑补的不要太精彩。
甚至酒楼茶馆里,都多了许多新书可听。
这内容么,无非就是高门大院的嫡庶之争。
不管身份给安个什么,庶子都变成了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的小可怜儿。他,自幼失去了生母,因庶出,从下就不受重视,父亲不喜,嫡母更是当做眼中钉。小可怜儿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出人头地,叫父亲和嫡母刮目相看。奈何,嫡母心窄,各种陷害可怜的庶子。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其中情节之精彩,想象力之丰富,叫如意这个穿越而来的,最爱八卦的人也不禁甘拜下风。
比起二太太那一丢丢的善妒来,这瘦马什么的消息,显然更加符合京城中人的口味。流言是传的又快又广,就连郊外头的庄子里,都有人在说了。
白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头一次一巴掌抽到了白芙儿的脸上,喝骂:“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什么先下手为强,有个屁用!
白芙儿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长到了这么大,所有的宅斗知识还都是听她那个死了的娘和白老太太言传身教,能有多少的见识呢?
当下连委屈都不敢,捂着火辣辣的脸,眼泪欲落不落的,低头不敢辩解。
到底是兄弟留下的血脉,白老太太再气,打了骂了也就不再多说,挥挥手叫她躲开自己眼前,眯缝着已经松弛的眼皮,自己想对策。
只是对策还没有想出来,越二老爷从大街上哭着就回来了。
一进了国公府,径直往荣华轩来。
到了门口,连院子都没进,只在院门外,就跪在了地上。二老爷是个文人,一手文章做的花团锦簇,如意是万万没想到,就这么个清俊儒雅的温润男子,演起戏来也是一把好手。放到她上辈子,妥妥是个中年帅哥老戏骨。
只见这位如今位列翰林的二老爷,跪在荣华轩外哭得伤心极了。半点不说白老太太的不是,一句一句都是在自陈错误,声声泪下,如杜鹃啼血。
荣华轩内外,不知道藏了多少的下人,眼睁睁看着二老爷哭诉到了要晕倒的地步,又眼睁睁看着荣华轩里飞奔出好几个丫鬟嬷嬷的,七手八脚要抬了二老爷进去,二老爷只百般不肯,挣扎了几下,还是被送进了荣华轩里。
不多时,也不知道老太太说了什么,二老爷情绪平稳,擦着红肿的眼睛从里头出来了。
到了门外,化身忧郁大叔,负手仰望天空。良久后,才看到二太太摇摇走来,夫妻二人相互扶持着,回了冬晴园。
如意躲在花树后边,看了个一清二楚,简直想给二老爷跪下!
这演技,神了呀!
把个伤心,失望,苦涩,无奈的男人的心,演活了!
如意觉得,哪怕是白老太太,恐怕对着二老爷也只剩下了愧疚了吧?
“你们瞧瞧……”如意小声对锦绣二人说道,“这才是本领啊!就你们俩平时说话那浮夸劲儿,我都没眼看!”
无端中枪的锦绣两个:“……”
当然,如意不知道的是,二老爷回了冬晴园后,连水都没顾得上喝,立刻就展开了信笺给靖国公写信。当然,事儿不能直说,只用惶恐的,不知所措的语气将事情叙述了以后,又战战兢兢向靖国公请教,那瘦马到底是什么人骗了老太太,送进了国公府的。以及,他不知道国公府里是否还有被人插进来的钉子,实在是寝食难安。末了又自责了一番,没有把大哥交给的看护好国公府的任务完成好,造成今天的局面,实在是难过极了,只能等大哥回京后主持大局,到时任由大哥责罚云云。
写到了最后,二老爷又努力挤出了几滴眼泪落在信纸上。看着渐渐晕开的几处字迹,二老爷笑的跟成了精的狐狸似的。
还没到了晚上,三老爷也哭丧着脸回来了。
回来也没顾得上去丽景轩,直接就到了荣华轩里。
白老太太被二老爷一闹,正胸闷气堵地躺着,谁知道一睁眼就看见了心爱的小儿子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看着越三老爷大大的黑眼圈,白老太太惊呆了。猛然想起来上一次小儿子这样的经历,顿时声音就尖利起来,“又是宁家人?”
过了十几年了,宁家人怎么还是这么粗暴!
简直是就是蛮人!
“好哇,还自称是书香门第呢!竟然,竟然……”一面说着,白老太太一面就坐了起来,扯着脖子喊道,“我找他们去说理!”
三老爷哎呦一声连忙就拦着,“我的娘啊,咱能不折腾了吗?”
“我折腾什么了?”白老太太心口就是一疼,眼泪就掉了下来,“我这是要替你讨个公道呀!”
三老爷苦笑,“这还真不是人宁家干的。”
摸了摸颧骨处,疼的他嘶地倒吸了口冷气。
确实不是宁家人干的,谁能想到,他好好儿地去瞧外室,忽巴拉地就在路上遇上一群粗壮妇人,个个儿都拿着擀面杖。一看了他,打头儿的那个手一指,“就是他!”
妇人们一拥而上,擀面杖是雨点儿般落在了他身上。
跟着他的小厮们拼命拦着,哪儿拦得住呦。
挨了几十下子,就听那打头的妇人哎呀一声,喊了一声认错了人了,纷纷做鸟兽散。
偌大的街头,就剩下了一个浑身疼痛,鼻青脸肿的三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