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娘子节哀,听闻你阿爷的噩耗,朝廷也非常震惊,好在如今昭义镇已是强弩之末,想必不久之后,朝廷就能获胜,也能安慰你阿爷阿娘的在天之灵。”
崔郸看着下首这个明艳的娘子,内心是纠结的。
他一开始并不赞同弟弟为阿藻定的亲事,杨莼此人,是个能吏,但颇为趋炎附势,并非良配。
然,他还没提出反对意见,弟弟就已经故去,他也不好再违背弟弟遗愿了。
杨莼噩耗传来时,他内心一度还松了口气,阿藻可与其他五姓家族联姻了,于他接掌宗主之位也有好处。
奈何他还没有所行动,郭家的女儿却又跳了出来。
阿藻这边也是不省心,不愿参与俗务,一心修道。
没想到的是,杨娘子居然没死,而据灵聪所说,阿藻居然还颇为喜欢她?
倘若她能让阿藻歇了修道的心思,再观其言行举止,若是合适,让她嫁与阿藻也不是不可以。
想至此,崔郸露出善意的笑容。
看着崔相公的笑脸,兰茵却浑身不自在。
兰茵有意告诉崔相公,杨家众人绝不是死于昭义镇叛军之手,却又害怕崔相公深入调查,暴露自己的身份,内心纠结。
兰茵只能在心里默默向杨娘子忏悔,“等我忙完了自己的事,一定为你们讨回公道。”
想至此,兰茵用绢帕掩着眼角,只道:“多谢崔相公。儿自小体弱,送去道馆学了些粗浅功夫,得以从叛军手中脱逃,可怜阿爷阿娘惨死,还望朝廷能为他们雪耻。”
说完兰茵真的泣涕涟涟,她想起了自己惨死的阿爷阿娘,谁能来为他们伸冤?
崔元藻皱着眉看向兰茵,她是真的为杨莼伤心还是演技太好?
难道他想错了,她真的和杨家有关?
“蓉娘,快收收眼泪,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到了这里呀,往后都是好日子了。”柔姨从怀里掏出绢帕,为兰茵拭泪。
兰茵渐渐平静下来,可到底整张脸都哭花了。
“哎,可怜的孩子。”柔姨叹了口气,对着上首的崔夫人道:“我带着杨娘子去更衣。”
崔夫人点了点头。
等兰茵走远,崔郸忍不道:“这娘子如此柔弱,能担负起宗妇之责?”
崔元藻听了伯父此话,差点把茶水呛出来,连连咳嗽,这能叫柔弱?
崔夫人瞥了一眼崔元藻,好笑道:“你呀,论起朝堂争斗,我是不及你。论起看各家娘子,你可不及我。”
“哦?夫人有何高见?”崔郸为夫人斟了一杯茶。
“这娘子可不是软弱的人。该柔时柔,该强时强。你可没看见,她在那郭娘子身上可没少招呼。”崔夫人说着话就笑出声来了。
崔郸皱着眉道,“这不是得罪郭家吗?”
“你是老糊涂了吗?还想着和郭家联姻呢?慢说郭娇娘子那脾气,就是郭家深陷皇权斗争这一点,我就看不上他们。”
“夫人息怒。我也是随口一说。”崔郸讪讪道。
“你随口一说?要不是突然冒出个杨娘子,你怕违背了阿杳的遗愿,我看你早就同意了。”
“这不是李德裕势大,我想着郭家主动来谈,或许也是个机会。再说,我是肯定会听夫人的意见的。如今看,这郭娘子品性不端,断断不可考虑的。”崔郸赌咒发誓道。
“别说杨娘子推搡了郭娘子几下,就是挠花了她的脸,也没什么好怕的。我们这样的人家,若在自家后院还被人欺负,还不能恣意妄为一下,要你们在外朝争斗干什么?什么党派之争,哪有阿藻的幸福重要?”崔夫人说到此处,忍不住拭起泪来。
“夫人说得都对,可郭娘子有一点也没说错啊,这娘子一直跟在阿藻左右也不是个办法,是不是该通知弘农杨氏的族亲,暂时把杨娘子接走?以免流言蜚语啊!”崔郸忙乱地为夫人拭泪。
这怎么可以?阿藻好不容易动心,正是要加把火的时候,若是走了,以阿藻的性子,可能婚姻大事真就凉了。
“这娘子刚遭逢劫难,身边正要有人开解,冷不丁地你把她扔去不熟悉的人家,不是让她遭罪吗?何况她还要配合阿藻办案,若你觉得她哪里不好,我也好多教教她。”崔夫人拭着泪,偷偷向崔元藻递眼色。
崔元藻从小到大已经看惯了两老的相处模式,最后总是大伯娘大获全胜,感激地望了一眼大伯娘,悄悄溜之大吉。
——
崔元藻刚刚走出荣晖堂,就见柔姨带着兰茵往这边过来,便迎了上去。
“刚没时间问您,近来身体可好?”
“好着呢,你不用为我操心,倒是自己,可别在一味修道,那道有什么好修的?”柔姨温柔地看着崔元藻,嗔怪道。
兰茵在一旁看得好奇,她原以为柔姨是崔夫人的仆妇,如今看来却又不像,这柔姨到底是谁呢?
“哦,对了。刚走在路上碰到库房的管事,说是相公有一样东西要给你,我就给你带来了。”柔姨递给崔元藻一个四四方方的紫檀木盒子。
“谢谢柔姨。”崔元藻没打开,直接收在了袖中。
柔姨又转身拉住兰茵的手,嘱咐道:“阿藻以后就交给你了,要提醒他按时就餐,多食点荤腥。”
兰茵看着柔姨雾气朦胧的双目,怔了怔,想起自己的阿娘,若她还活着,想必也会如此叮咛自己吧?兰茵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好,我就进去了。你们也回去吧!”
柔姨的背影渐渐陷在海棠的浓艳里,“我阿爷活着时,她最喜欢绯红色,如今却再也不穿那种颜色了。”
“她是你阿爷的侍妾?”兰茵喃喃道。
“嗯,阿爷故去后,她不愿走,大伯娘就安排她照顾我了。”
这简直是锥心的对比,亲娘嫁作他人妇,姨娘却守着他,兰茵同情地看向崔元藻。
崔元藻撇过头去,不看兰茵,盯着手中的紫檀木盒子道:“好了,陆仟案的关键物证已经在我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