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铄月一心扑在案子上,也没留意这种时常出现在两人之间的默契,只是微微皱眉,问:“我有个疑问,你年少时为什么会画这样的画?到底这三幅画的寓意是什么?”
“因为我母妃。”
李蕴旼给自己斟上一杯茶,他以修长的三根手指端着茶盏,停了一会,才缓缓地说:“是我母妃生前恍惚时,让我替她画下她梦中情形。却在清醒之后,亲手毁了这幅画。只是年岁久远,没看到这幅画时,并未联想到这件事上——林妙娘与内宫中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莫铄月须臾明白了,这画为何会是这样的形态,原来是因画好之后,又被毁了的缘故。
只是她心在案子上,却是忽略了自己心口莫名的感怀,听着李蕴旼的话,只想到冥罗草出自内宫这一层面,倒是一时忘了这画出现在林妙娘家中才是关键。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轻叩小几,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嗒”声,沉吟片刻,说:
“冥罗草难得,从宫中得来,也不奇怪。胆敢对堂堂皇子下毒,还能得手。得手之后,下的却是这种看似严重,却不会立即危及性命的毒药,只这两点去看,不像是仇家所为。若是仇家,既然都能得手,怎会留有余地呢?”
李蕴旼耳边听着她的声音,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轻叩小几的手指,这种似曾相识的动作,让他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这个动作,是他思考事情时不自觉带出来的习惯,可是与莫铄月初识之时,她并无这样下意识的小习惯。
人的理性总会克制住很多真正的心绪,但是下意识的动作不会。
他见莫铄月略微低头沉思,便没有出声打断她的思绪,只是喝着茶,耐心等着她的下文。
莫铄月的目光一直落在画上,连抬眸都不曾,自然是看不到李蕴旼此刻柔和而温煦的笑容,更是不知他此时的心境。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分析道:
“而且据我所知,端平王爷一向不理政务,也鲜有与人起争执,在朝中或是民间,也不会有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的仇敌才对。既然没有什么恨之入骨的缘由,寻常人自是不必冒这样的大风险,下的却是这样一种并不会马上危及生命的幻草。综合以上三点,我认为,这更像是后宫的手段——并且,非位高权重者,不可为。”
李蕴旼默然点头,表示赞同,沉思了一会,说:“一个乡野女子,就算有奇货,若无人搭桥引线,怕是连端平王府的门也摸不到。可见借林妙娘送香辛料到端平王府只是一个幌子,其中的关窍在于端平王府内部的机制运营。这样缜密而不被察觉的布置,确实非庸常之辈可为。”
王府采办繁琐,光是申报经费,各项审批之后都要等上小半月。特别针对入口之物,更是慎之又慎,对源头会加上现场考察一项,要等上更久。还有,会有特定的人固定采买,并不需要厨房中人直接接触供货人。
这样想来,指定林妙娘直接送货到崔厨娘手中,表面看是内部机制出现纰漏,实际上却是布局之人的高明之处——若是事情败露,林妙娘和崔厨娘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只需用私相授受这一罪名便能轻易糊弄了去,根本难以溯及源头。
莫铄月毕竟在恭靖王府也待了近半年,王府条律不甚清楚,但是府中的一些基本运营模式还是能看懂一二。
端平王府和恭靖王府算是在同一等级,想来内部运营模式相似。
“王爷认为,这件事,是何人授意?”莫铄月问。
“何人受益,便是何人授意。”李蕴旼说得漫不经心,唇角噙着淡淡笑意。
要你说!莫铄月忍住给他一记白眼的冲动,却还是没忍住瞪了对面人一眼。而后者却是微微皱了皱眉,眼里带出一丝无辜:“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怎有不对。”只不过是句废话罢了。
最后一句莫铄月懒得说出口,也不想生气,只好拿起面前的点心堵住自己的嘴,慢慢吃着,李蕴旼倒了杯茶水推至她身前,莫铄月很是顺手地拿起喝了起来,然后放下推回,示意李蕴旼续上。
两人的气氛很是轻松默契,可是这样的情形怕是落在旁人眼中,要甚感惊诧了——毕竟,古来尊卑有序,这样的事,分明是相反的啊。
或许莫铄月一直不知,也或许是她不愿承认,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早就随意至极,何有尊卑之分呢?
李蕴旼一边倒茶,一边缓声说:
“后宫之中,各处眼线皆在萧皇后的掌控之中,能够与之抗衡的只有王贤妃。所以,这两人下手的可能最大。”
莫铄月沉默了一会,不解问:“那这个动机,会是什么?”
李蕴旼目光再次落在画上的第三个墨团,若有所思,“如若真的是这两人之中的其中一人,那她们的动机倒是有一个共同之处——扰乱兄长的择妃。”
“萧皇后不愿端平王再次娶妃,我尚能理解一二,毕竟知子莫如母,怕是她早就看出端平王心仪王絮容,再次择妃,担心端平王再次选中王家女,可是,如果是王贤妃……又是为何?王家女入王府,对王氏家族唯利无害才是。”
李蕴旼默了一瞬,说:“此间缘由,怕是要溯往根源,才可知。”
莫铄月默然不语,见画中玄机已解,便缓缓将画轴卷起来,放到案上,毕竟是重要物证,若是不小心沾到茶水,怕是彻底污糟,更是辨认不了画中内容。
“不过,话说回来。这还真是阴差阳错,正合了端平王爷的目的。这样一来……”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和李蕴旼互看了一眼,两人都在错愕中,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几分了然。
“难道,冥罗草……是自己给自己下的?不会吧…”莫铄月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