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乡的农田里,青黄的麦穗耐不过骄阳的烘烤,软绵绵地耷拉下脑袋。强烈的紫外线将河沟里仅存不多的水分蒸发的无影无踪。
青蛙蛤蟆聪明地闭上了嘴巴,只有四周耐不住燥热的蛐蛐蚂蚱在田野里疯狂震动着翅膀,发出此起彼伏惹人心烦的鸣叫,好像是在催促老天爷赶紧下一场酣畅淋漓的夏雨。
麦田的边缘,时不时地能看到一些竖起的白色箱体,专业的人一眼便知,那是设立在田间地头上检测气象的仪器。远远望去,像是伫立在田间地头的白色稻草人,和一片青黄的麦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距离西湖中学二里地的距离,一处占地半亩的院落里,伫立着一栋小巧的二层楼房,显得清新雅致。
楼顶上高高架起的天线,三里外都能看到,天线旁还摆放着几口白色的“小锅”,将明晃晃的阳光向四周反射着。附近的村民都很熟络,这里是气象局设立在西湖乡的观测站。
一间类似仓库的房间内,二女一男正在整理着装备器材,检查着各种仪器,看样子是要准备出去巡检的样子。站立着的男女二人忙碌了半天,对着懒洋洋爬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女子说道。
“冬梅,收拾好了吗?差不多我们就出发吧。”
“哦,知道了。”
一句有力无气的声音响起,那个名叫‘冬梅’的女子,百无聊赖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明媚的俏脸来。
如果程江河此刻同处一室,绝对会瞠目结舌地喊叫出来:徐冬梅!
是的,这正是程江河阔别已久的那个女孩。
此刻的徐冬梅早已告别了高中时代青涩的面容,这时候看上去,肩若削成、眉如翠羽,三千青丝被烫成宛如波浪的细卷,松松弛弛地披在肩上。
一个暗红的发卡堪堪的别在额前,衬托着脸颊粉妆玉琢的肌肤带着水腻一般的韵味。身上那朴素的夹克式工作服,也恰到好处地包裹着丰润的身段儿。整个装扮简洁大方,略显娇媚的长相被成熟的职业气质中和,显得端庄稳重了不少。
只是夏日里燥热的空气,让娇艳的脸颊上透露出一丝慵懒的气息。
话说徐冬梅高考落榜后,由在气象局担任局长的父亲徐黄生运作,搞了个函授大专的文凭,毕业后顺风顺水地被安排进了气象局,弄了个结结实实的铁饭碗。
为了避开底下群众的是非口舌,先是将徐冬梅放到了离家较近的西湖乡气象站,等到混出点基层资历后,再将其调回到市气象局,这样背后的闲言碎语也就能相应的少点。
当然,徐冬梅对于这样的安排只能抱着听之任之的态度,人生已经被父母规划出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那么自己随遇而安地往前走也就是了,你要说存有什么事业心和工作的激情,那就有点难为她了。
所以,这也造成徐冬梅面对现在的工作,根本提不起丝毫的精神,成天都是一副得过且过的懒散模样。
而对面发问的女子,赫然便是徐冬梅高中的闺蜜——胡丽丽。
如同徐冬梅一样,几年过去了,她也变得稍见成熟端庄起来,只是那个刻入骨髓里风风火火的秉性,依旧如同昨日一般。旁边的那位男子则是他的同事亦兼丈夫——于明。
看到徐冬梅有些神情蔫巴,胡丽丽楞了楞,走上前低声问道:“怎么了?没精打采的,是不是那个来了?”
徐冬梅撇了撇嘴,本是波光潋滟的眼眸里充斥着几分乏味:“没有,就觉得天天跑监测点没啥意思。”
边上整理完设备的于明,看着二人私密的嘀嘀咕咕,也不便上前打扰:“我收拾好了,我在外面等你们啊!”
看着丈夫出了门,胡丽丽转头过来,轻蹙峨眉:“你啊,从来就不是个能吃苦的命,干嘛非来下到这个监测站来受罪?”
徐冬梅翻了翻白眼,懒懒地道:“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我爸,要我来混点资历,好堵住一些人的嘴,我能有啥办法啊。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听我爸的进什么破气象局了,待在这荒沟沟里没意思透了。”
胡丽丽撅了撅嘴,觉得对方有点不知好歹,悻悻地责备道:“行啦,你就知足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也就是个来镀金的,回头还不是要回局里的。不像我们就得在这里死守着……不过啊,我觉得在这里也挺好的,山清水秀,花红柳绿,日子轻松,工资不少。”
“且!”
看着胡丽丽一副安闲自得的模样,徐冬梅心头涌上一丝酸意,皱起琼鼻,意兴阑珊地道:“你待着舒服是因为你和于明是夫妻档,整日里你浓我浓的,当然感觉不到什么了。有情饮水饱,我可没你们那么惬意。”
胡丽丽歪头想了想,觉得这话也颇有几分道理。感觉自己无意间的几句话又伤到了这位大小姐的玻璃心,赶紧赔笑道:“呵呵,也亏得我们是好姐妹,你爸当年才肯把我顺带着搞进来,这才认识了于明,这就是缘分啊。”
看着徐冬梅毫无反应的样子,胡丽丽稍作心安,劝解道:“唉,冬梅啊,你干脆也像我在气象局找一个算了,夫妻双双早出晚归的,这才有生活的乐趣啊。不像现在这样,独守孤灯,一副对啥都提不起劲的样子。”
听着闺蜜的劝慰,却勾起了一丝回忆,徐冬梅一时间突然有点神情恍惚,那个潜藏在心底的身影又一次悄然地浮现在脑海。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自己依旧无法真正忘怀那段青涩的恋情,这难道就是人们所说的初恋最难忘么?
徐冬梅目光有些痴了,回忆似乎凝固在了古亭翠柏下的那一刻,良久才弱弱地发出一声幽叹:“丽丽,你说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他?谁啊?”
胡丽丽愣了愣,看着对方魂不守舍的样子,思索了稍许,这才惊觉地说道:“呃,冬梅,你不会还没忘记程江河吧?这都多少年了,人家……人家恐怕早就把你给忘了呢。”
徐冬梅凄凄地低下头,伤感说道:“或许是吧?”
人生有两种境界,一种是笑而不语,另一种是痛而不言,或许现在的徐冬梅就属于前者。
那道青春的记忆像刻录在骨髓上一样,时不时地便会在心头重复播放一遍,不仅难以抹除,反而是历久弥新。
当伤感变成了一种苦涩的永恒,所谓的释然就是一种奢望。
眼见着对方沉浸在暗淡的忧伤中,胡丽丽紧蹙起眉梢,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听我劝吧,你就别一根筋地老想着他了,你又不是没本钱,何必为了一棵歪脖树放弃整个森林呢。”
徐冬梅深深叹了一口气,慵懒的样子更加百无聊赖起来。这些年,不是没人追求徐冬梅,甚至可以说是趋之若鹜,毕竟她的放在那里,可心高气傲的徐冬梅楞是谁都不加理睬,或许就是因为心里还有所牵挂,暂时容不得他人。
外面的于明或许是等待的有些不耐烦了,急吼吼地走了进来皱眉道:“收拾好了没有,再不走,回头就赶不回来了。”
胡丽丽瞪了对方一眼,感觉这个低情商的男人太没有眼色,阴下脸吼吼道:“知道了,催什么催!冬梅,别想这些不着调的了,走吧!”
徐冬梅强打起精神,松松垮垮地背起挎包,同二人向分散在各处的气象监测点走去。
骄阳的炙烤下,久处外界的人和那些蔫不拉几的麦田没什么差别。胡丽丽夫妻俩倒是能吃点苦,可对于历来娇生惯养的徐大小姐那就不同了。一般情况下,都是二人忙活着业务,徐冬梅闲置在边上也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陪衬。
三人涉水过田,对散布在田野里的监测设备进行各种采样数据的登记,徐冬梅则黯然无神地蹲在一旁,时不时抖动着长长的睫毛,冲着远处皑皑的雪山发呆,满腹心事的样子不知道让人说什么才好。
于明冲着胡丽丽使了个眼色,疑问道:“她又怎么了?”
“没事,怀念当年的歪脖子树呢,你就别问了!”
胡丽丽撇了撇嘴,看着远处飘过来一片厚重的云彩,随即双眸微沉,皱眉问道:“看这天怎么是要下雨的样子?”
于明抬头看了看,毫不在意地道:“西北的天,孩子的脸,这哪能掌握的那么清楚啊!”
胡丽丽白了对方一眼,噘着嘴抱怨道:“自己搞气象的都不知道今天要下雨,真是的!这也太离谱了吧。”
于明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抓紧时间吧,采集完下个监测点的数据咱们就回!”
于明说的倒也没错,西北的天气还真是说变就变,一片积雨云眼瞅着刚才还在远处的山顶,眨眼间就被不知道被哪冒出来的一阵邪风吹到了头顶上。
天色陡然暗了下来,那一份燥热瞬间就被丝丝的清凉所取代。还没怎么感受多久呢,雨就滴答滴答地下了下来,转而便成了倾盆之势。突如其来的诡异天气,让三个搞气象的都有点措手不及,急匆匆收拾好东西。
于明脑袋上顶着挎包,急哄哄地道:“雨有点大,回是回不去了,不如先找个地方躲躲雨吧。”
胡丽丽赶忙问道:“这里有躲雨的地方吗?”
于明挥了挥手:“跟我来吧,前面就是西湖中学,去那躲躲!”
三人顶着越下越大的雨水,踉踉跄跄地跑到西湖中学门口,浑身上下都已被浸湿,用落汤鸡形容也恰到好处。胡丽丽夫妻冲着校门就要跑进去,随后而来的徐冬梅可没有那般的利落。脚上沾粘的泥巴越来越沉,差点就滑倒在门口。匆忙间,她堪堪地扶着墙壁,这才撑住了身体。
可当她抬起头来的那一刻,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了一般一动不动,痴痴傻傻地盯着墙上的一则喜报,眼睛瞪得如铜铃。墙壁上,一张大红的纸张端端正正地贴在墙面上,随着而来的瓢泼大雨虽然已经将整个纸面打湿,但上面的文字却清晰可见。那正是程江河获奖的喜讯,上边还记载着他的简介。
程江河,程江河,是那个程江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