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下午放学后的时间了,一轮烈日还当空悬挂,额头的汗丝刚刚冒出,就被燥热的阳光蒸发的毫无踪影。空旷的操场上看不到一丝人影,只听到草丛里不时传来蚂蚱拼命地震动翅膀的声音,惹得让人心烦。
在一侧的简陋土厕旁,程江海三个难兄难弟齐齐坐倒在地,肩膀上斜靠着一把铁锹,每个人的鼻孔里都被捏成团的报纸片堵得严严实实。
骄阳的炙烤下,愁眉苦脸地耷拉着脑袋,就连平日里放荡不羁的王养勋如今也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地蔫坐着,心虚的眼神不时地晃动着,心怀愧疚地接受着左右两边投来的鄙视眼神。
气息有点不畅,谭军使劲捏了捏发痒的鼻子,恶狠狠地瞪起眼,咬牙切齿地道:“养勋,你叫我俩来就是帮你干这个啊!你亏心不亏心?”
王养勋讪讪地抬起头,两手一摊,臊眉耷眼地道:“那怎么办?咱三可是三剑客,秤不离砣、砣不离秤,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啊。关键时刻不拔刀相助,难道要见死不救啊!”
“我呸!”
谭军涨红着脸颊,完全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也不能叫我俩来帮你掏厕所啊!哦哦哦……”
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些腌臜物,即便是鼻子堵得再严实,可耐不住腹腔里汩汩上冒的反胃感。还没骂出两句,谭军先被自己话给恶心到了。
王养勋腆着脸伸出手摩挲着对方的后背,讨好般地想给他顺顺着气,却被谭军一手打开。
王养勋又是一阵尴尬,两手一摊道:“哎呀,我能咋办啊?这片卫生区是我们班负责的,可偏偏这个鸟任务就轮到我了。你们说说看,这学校啥球子规定,让学生自个掏厕所,真他娘够受的……我说鼻子,吐吐就行了,有这么恶心吗?你的鼻子不是一向不灵光嘛,咋会这么敏感尼?”
谭军死命地翻着鱼泡眼,呕吐感一波接着一波:“滚,我就是没了鼻子,也有眼睛啊,我一看到那一坨一坨的我就……哦哦哦……”
为了忽悠两兄弟配合自己完成任务,平日桀骜不羁的王养勋此刻低眉顺眼了许多,不敢再和谭军习惯性地打嘴仗,悻悻地说道:“哎呀,有啥啊,五谷轮回之地嘛,谁吃了不拉啊,闻闻就习惯了,你看人江海,那才叫爷们,啥话都不说,绝对的霸气!”
“滚!”
另一边沉默已久的程江海也忍不住爆出粗口,满脸的纠结:“我不是不说,我是怕我一张口就要吐……哦哦哦……”
“瞧你俩那怂样,有这么臭么?”
看着兄弟二人弯腰在一边狂呕,王养勋一脸的轻蔑,嘴里嘀咕着,顺手拿下塞在鼻孔里的纸团:“我咋就好好的……我靠!这也太臭了……哦哦哦……”
没敢在现场逗留,狼狈不堪的三人迅速逃离现场,远远地站在操场上,看着远处的土厕一阵阵地发愁。
王养勋挠了挠头顶的桃心儿,耷拉着脑袋,苦闷地问道:“咋办?整不了这个,难道让我等着挨老师削啊?哥几个,想想办法啊。”
稍稍平复了一下翻江倒海的腹腔,程江海露出一副无能为力的神情,拍了拍王养勋的肩膀:“节哀吧,这活我们可真帮不了你。”
王养勋拧巴着脸,气急败坏地跳脚道:“靠,你们太没义气了吧,真放着不管不问啊!”
程江海紧蹙着眉头,两手一摊:“那还能咋办?下不去手啊!”
眼见兄弟们就要撂挑子了,王养勋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双手合十,殷殷地央求着:“兄弟,拜托了,拜托了,大不了干完这一票,我请大家看《东方不败》咋样?李连杰和林青霞的,这可是刚出来的大片啊!”
“哦,大片么?”
谭军眼睛一亮,随后又警惕地盯着王养勋,犹犹豫豫地道:“呃,这次不会又是凑份子吧?”
王养勋赶忙连连摆手,言辞凿凿地道:“不会不会,绝对的独家出资,全我掏行了吧?”
程江海撇了撇嘴,试探地问道:“一言为定?”
“绝不反悔!”
王养勋赶紧挺直了胸膛,一副金口玉牙、说一不二的模样。
程江海转头和谭军对视一眼,带着商量的口吻道:“鼻子,咋样啊?”
前有诱惑,后有难为。
为兄弟两肋插刀到了一同掏厕所的份上,也可以说是千古奇谈了。谭军拧巴着脸,磕磕巴巴地道:“还真去掏啊?”
看着边上王养勋投来瑟瑟可怜的祈求目光,作为老大的程江海一锤定音道:“宁被臭死不被吓死啊,有大片看还有啥说的,冲吧!”
说罢三人重新用报纸堵死鼻孔,鼓起积攒下来的勇气,像个跃出战壕的士兵,惶惶地冲向了厕所……
一通痛苦不堪的操作,三人差不多将前天的隔夜饭都吐了出来,这才堪堪地掏完厕所,一个个面色惨白形同蜡像。
活算是干完了,可身上那股浓郁的味道就跟墨汁浸染在宣纸上一般,始终挥散不去,只要稍稍一嗅,胃里便要开始剧烈地翻腾一番。实在没办法出去见人,三人憋屈地来到一处偏僻的水池旁,看着周围没什么人,于是贼溜溜地商量着。
“能行吗?”谭军皱着眉头问道。
王养勋伸长了脖子,四周扫视了一番,然后信心十足地道:“没事,都放学了,再说也是周末,谁没事到这来啊。”
程江海吭哧了半天,犹豫不决地道:“那我们就……脱?”
“脱!脱!脱!”
说完三人忙不迭地地脱掉身上所有的衣服,只保留了一条大裤衩,就着水池里的清水大洗特洗起来。不时地闻闻身上的味道,发现怎么都洗不掉,一阵阵的恶心感袭来,也不知道是嗅觉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谭军使劲搓着身子,皮肤泛起的红色如同一只蒸熟的大虾,愁眉苦脸地叨叨着:“靠,洗了半天咋还是这么大的味啊,江海,拿水管帮我后面再冲冲。”
程江海无奈地捏了捏鼻子:“再怎么冲也就这样了,一块肥皂都快用光了。”
谭军狠狠地瞪了瞪边上清洁溜丢的王养勋,抱怨道:“奶奶的,上了养勋的当了,这玩意说啥以后都不能再干了。”
王养勋满含歉意地撇了撇嘴道:“哎呀,我知道哥几个辛苦了。要不这样,看完录像,咱小吃街走一趟,随便吃随便点,随便点随便吃。”
“你闭嘴吧,别给我提吃的,我现在还在反胃呢,哦哦哦……”话没说完,谭军又是一阵阵地干呕,眼里直冒金星。
王养勋砸吧了一下嘴,使劲在身上嗅了嗅,不以为然地道:“靠,这下我还省了呢,瞧你那衰样,我咋就闻不到啥味呢?”
程江海翻着白眼,先前被王养勋诱惑了一通,现在才发现被忽悠掉进了坑里,对于这个二皮脸的把戏算是无语了,愤愤地道:“你这叫‘久入土厕不闻其臭’,既然你这么习惯,回头轮到我俩的时候,你就是主力中的主力,全归你承包也是可以的。”
“别啊,真把我当职业掏粪工啊。”
王养勋顿时呆滞住了,赶紧腆着脸岔开话题:“呵呵,赶紧洗,洗完咱就去看录像,日出东方,唯我不败啊!”
等到三人蹙着眉头,将带味的衣服穿戴整齐,天也渐渐有些昏暗了下来。既然是周末,程江海也难得放松一下,不急着往家赶。
再说了,如此大的牺牲,不狠狠地宰上一刀,怎能对得起吐出来的粮食呢。
干了这么一遭吐肝呕胆的活计,绝对没有丝毫胃口吃东西的。三人直截了当地来到一家录像厅。
眼看着开影的时间到了,于是匆匆买了票进去,这才发现里面已经座无虚席了,三人不觉地又发愁来。
“这么多人啊,呃,那边就剩一个座了。三人咋坐啊,要不算了?”程江海皱着眉头说道。
王养勋扯动着嘴角,心有不甘地道:“票都买了,也退不掉啊,这不白浪费钱嘛。”
“那咋办?剩两人站着看啊!”谭军摸了摸鼻子,翻着白眼。
王养勋手指在光洁的额前挠了挠,很有点‘聪明的一休’模样,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半天,还真琢磨出个歪点子:“等等,我有办法,你们俩在这里等着!”
说完,也不顾两个兄弟露出疑惑的表情,王养勋大马金刀地挤进唯一的座位上,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翘起二郎腿抖动起来。起初周围的人还不在意,可逐渐就闻到了一股臭不可当、中者欲呕的味道,纷纷议论起来。
“靠,什么味啊这是?”
“是啊,怎么这么臭,哪来的啊?”
“就是,臭死了,这录像厅是不是死了老鼠了?”
“死了老鼠也没这么臭啊,都赶上厕所了。”
“草,这味臭的,哪还能待得下去啊,走走走,不看了,不看了!”
人们捂着鼻子,难以忍耐地逃离了出去。顷刻间,就以王养勋为圆点,奇迹般地划出一个空心圆来。见到计谋生效,王养勋嘚瑟地冲后方打了个响指,伫立的二人这才赶过来就坐,谭军一脸稀奇地问道。
“可以啊,养勋,你是咋搞到位置的?”
王养勋砸吧砸吧嘴唇,得意洋洋地昂起脖子,牛皮乎乎地道:“当然是凭借我多年江湖陶冶出的这份神挡杀神、佛挡灭佛的霸气咯!哎,这就是一个高手与生俱来的自我修养啊,说了你也不懂!”
谭军斜了斜眼睛,莫名其妙地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程江海撇了撇嘴,讥讽道:“你别听他在这胡咧咧,啥屁个霸气,一身的屎尿味,骚气加臭气,把人都给熏跑的!”
谭军楞了楞,张大了嘴巴,摇头晃脑地感慨道:“我说呢,养勋,你这脸皮厚的,吹牛都开始有内涵有高度了,不服不行啊!”
王养勋厚颜无耻地讪笑了一番:“呵呵,过奖过奖,呃,别说话了,开始了……”
随着灯光暗下,电视机里气势磅礴的音乐响起,三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迅速沉浸在了风云变色、气吞山河的武侠世界里,心情随着那些荡气回肠的江湖故事、侠义精神跌宕起伏起来,被那些渲染得无比真挚的江湖情谊团团包裹着……
即便是看完了录像走了出来,三人的内心依然不能自抑,一副兴犹未尽的模样。
那些成人童话世界里,侠之大者的傲骨,铁血兄弟的情谊、快意恩仇的爽利久久地滞留在了心间,恨不得此时就化身为那些高来低走的江湖侠客,潇洒世间。
情绪激荡间,三人肩膀搭着肩膀,身上散发出的不再是令人掩鼻的恶臭,反而是一股友情间特殊的气息。丝毫不顾路人投来异样的神情,三人歇斯底里地高唱着,将澎湃地情绪宣泄进了繁星点点的夜空。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