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三姑眼珠子转了转,怀揣着意外的收获,喜滋滋地跑走了。
何伟国就这样离开了团场!
阔别十多年后第一次踏入这个家门,给予程家的不是惊喜,不是欣慰,而是倾三江之水也难以洗去的侮辱和痛苦。
他期许的目的或许已经达到了,这将是他个人与程家做出的最后决裂。别说什么罔顾情义,恩将仇报的话,在他看来这是最正确的决定,也是替何亦安做出最完美的选择。
至此,直到人生的最后,他也没有再见这对自己恩重丘山的夫妻。
屋内,李秀兰淤堵的气血持续上涌着,整个脸涨成了紫红色,脑袋里一阵阵的昏晕。
她不敢相信,自己刚才都经历的是什么。
那个自认为熟悉的陌生人,那个一厢情愿当做亲人的伪君子。当他撕掉最后伪善的面孔后,你才发现他原来是个彻彻底底的卑劣之徒。
善良给对了人,会对你感恩;
情意付错了人,会让你寒心。
忘恩的本质是自私自利,它像是一种天性,如同随地生长的杂草,将你善良的一面统统掩埋。即便你的外表镀金镶银,奈何躯壳内却是蛆蝇遍布,肮脏如同沟渠。
十年殷殷,一朝俱毁。
恨,无边的辱带来无边的恨!
恨何伟国的小人行径,也恨自己的朴实天真。
恨得铭心刻骨,恨得五内俱裂。
一腔难以宣泄的恨血激荡在心头,紧接着大脑一片的空白,李秀兰突然僵硬地向后轰然倒去。
“秀兰,秀兰,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程家安慌张地扶着妻子,心胆俱裂地哀嚎着,门外的姐弟俩闻声夺门而入,跪立在母亲身边,哀哀欲绝。
“妈,妈,你怎么了?”
好在身为医生的程家安懂得急救措施,死命掐着李秀兰的人中,缓缓地在其胸膛上按压顺气。良久,李秀兰脸上的紫青色才缓缓褪去,死灰般的脸孔依旧一片惨白,毫无人气的眼眸张开,却透露出一股择人而噬的暴虐。
“程江河,你出去!”李秀兰微弱的语音里掉落着丝丝冰碴。
程江河诧异地止住哭泣:“妈!”
“我让你出去!”李秀兰突然怒吼道。
扶着妻子的程家安黯然地颔首示意:“你先出去吧?”
程江河委屈地一步一回头走出了门,李秀兰布满血丝的眼睛狠厉地盯向了身侧一脸悲戚的程江水。
“程江水,你给我跪下!”
这可把一旁的程家安吓坏了,惊慌地道:“秀兰,你……你这是干什么?”
对丈夫的话置若罔闻,李秀兰依旧盯着一脸恐慌无措的程江水,继续咆哮道:“我让你跪下,听到了吗?”
“噗通”一声,程江水潸然跪在母亲面前,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吞声忍泪道:“妈!”
看着女儿愀怆悲哀模样,李秀兰此刻心如刀绞般痛不欲生,却毅然狠下心肠,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刀,一刀一血的话语传入程江水的耳帘。
“你给我听清楚,我让你发誓。从今天开始,给我断绝和何亦安的任何往来,以后也不要有任何的幻想!”
这一段冷酷决绝、不容置疑的话音传来,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二人脑侧,一时间让人瞠目结舌、惊心破胆。
程家安瞠目结舌地道:“秀兰,你这是想干嘛啊?江水好好的,这跟孩子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都是她招惹的,我李秀兰忍不下这口气!程江水,你听明白了吗?从今往后,何亦安跟我们没有任何的关系,跟你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你要当我是你妈,你就给我发誓!”
李秀兰歇斯底里地怒吼着,额头的发丝根根竖起。
半辈子的人生,从来没有经受过这般令人发指的羞辱,也没有尝试过心如死灰的失望,更没存有过玉石俱焚的绝念。
即便当年背负命运多舛的大山,在人生最暗淡的时刻,依然有着拼命三娘的韧劲,誓不低头。
凭的是什么?
就凭“不屈”二字!
这是她赖以生存的脊梁骨,勇于抗争的精气神。
如今,面对何伟国带来的这些,李秀兰怒过了,恨过了,但不代表她会认怂,会胆怯地缩起脖子退避三舍,乖乖地接受何伟国给予的“命运”之路。
这只会激起她执拗的反抗心理,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
这番咆哮逼誓之言,似乎有着迁怒的味道,但也是李秀兰不得不做出的决定。
她无法用鞋底子扇向何伟国那卑劣的面孔,可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掉进毫无希望的婚姻泥沼。长痛不如短痛,有着这样的何伟国存在,即便是将来二人能够勉强走到一起,可想而知他们的婚姻会是一个怎样悲催暗淡的结局。
现在的决绝不失是一个母亲对子女的另类保护,只是当下迫于无奈,只能用这种惨无人道的方式进行罢了。
程江水当然不会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她那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一声声痛彻心扉的祈求脱口而出。
“妈,我不要,我不要!”
李秀兰呆住了,她没想到一贯百顺百依、俯首帖耳的女儿会断然拒绝自己,心头的怒火再一次被刺激得熊熊燃烧。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李秀兰咬牙切齿地说道。
“妈,我求你了,我不想这样的!”
程江水趴在母亲的膝盖上,泣不成声。李秀兰勃然变色,眼看着女儿根本不明白未来是如何的险恶,便如此忤逆自己的意志,顿时悲不自胜,化作滔天怒火。
她一把将程江水推倒在地,挣扎地站起,四周寻找顺手的东西准备给予暴力的教训。可是程家安早就防备着妻子失去理智下的雷火,早一步收起鸡毛掸子,紧紧掖在背后,然后苦苦拉着她不停劝解着。
可暴怒中的李秀兰,哪还在乎这些!
鸡毛掸子夺不过来,那就顺手抄起门背后的扁担,顺势就要往程江水娇柔的背脊上打去。程家安上前慌乱拦阻着,场面一阵混乱不堪,没留意扁担反而打中了李秀兰自己的脑袋。
“妈!”
“啊,秀兰,你没事吧!”程家安慌张地上前查看,却被李秀兰恼怒地一把推开,随即将火气转移到了无辜的程家安头上。
“好好好,你们父女这是想联合起来气我是不是?”
程家安急得直跳脚,拧巴着一张苦脸道:“秀兰,你有话好好说啊,不要着急上火,万事都好商量的,你把孩子吓着了!”
适才激烈的争抢,李秀兰发间的头绳无意间脱落了下来,一头乱发敷面,这让紫红的面孔看上去更加狰狞,她冲着程家安嘶吼着:“商量个屁,就是你这样拖泥带水的性子,才让他们走到了这一步,你还想咋样?还想让何伟国怎么骑在头上欺负人?”
程家安愁苦着老脸,将程江水挡在身后,焦急地劝慰着:“可这事不能怪江水,也不能怪亦安啊。说到底都是何伟国自个闹的,这事我们还得走一步看一步啊!你先别把事情闹得这么绝!”
李秀兰使劲咬了咬牙,气急败坏地迁怒于丈夫:“程家安,你还是男人吗?都到这份上了,你还心存侥幸呢,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程家安顿时愣住了:“我走?你让我往哪走啊?”
李秀兰绷着脸,猛然扭过头去,从炕上奋力卷起一床铺盖,不由分说地硬塞进程家安怀里,接着奋力地将其推搡出了门外,红肿着眼眶愤愤地说道:“去你的卫生所待着去,不要让我看到你出现在面前,走!”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慌了神的程江水凄婉地上前拉着母亲的手,声泪俱下地诉求着:“妈,你就别这样了,我求你了!”
李秀兰似乎已经被刺激得失去了理智,续而将程江水也推出了屋子:“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嘶吼完,李秀兰反手锁上了门,留下包括程江河在内的三人,大眼瞪小眼地在门外站着。
许久,程家安黯然地叹口气,看着委屈不已的程江河问道:“江河,江海呢?”
“他在龚姨家和小虎玩呢?”
“那就好,看着点弟弟,别让他看见了。”程家点点头,抬头再看看边上凄然不语的程江水,不由心头一酸,劝慰道:“江水啊,你妈一时间想不开,你多理解理解,这事啊,哎,可能真伤到你妈的心了!”
程江水微微上翘的睫毛上,沾满着晶莹的泪珠,仿佛留恋那洁白的肌肤,迟迟不肯落下。
她心里也有些懊悔,可更多的是悲苦无助后的迷茫,她凄婉地看着父亲:“爸,那我该怎么办?”
程家安又是一阵神伤,无奈的皱褶爬满了额头:“先等你妈消消气吧,这个时候说啥都没用。江水,先带着江河去饭堂吃点东西吧。”
“爸,那你呢?”
“我不饿,我去卫生所!”程家安郁郁地摇摇头。
程江河上前拉着父亲的衣角,忐忑地问道:“爸,你还真搬到卫生所去住啊?”
程家安忧愁地看了看屋门,愁眉不展地道:“你妈这样子,我能怎么办啊。这两天你们都乖一点,看好江海,别再刺激她了。江水啊,委屈你了,哎……”
程家安心事重重地抱着被窝去了卫生所,程江水踉踉跄跄地跑到小屋的杏树下,抱住那细小的枝干默默地流起眼泪。
她像一个在夜幕来临时迷路的孩子。
哭蓦然间降临的灾难;
哭她的未来、哭她的茫然、哭她的不孝,哭一切的一切。
同样的,李秀兰呆坐在炕沿上,眼泪亦如泉涌。和女儿的苦泪不同,这泪水中带着怒火,带着愤恨,带着倔强。
而程江河夹在中间不知道是先去安慰母亲,还是照顾姐姐,一时间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