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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着孩子夹来的菜,杜婉玲像是吃到了人世间最美最甜的蜜糖,从舌尖透心般地甜到了心底。
她欣然地看着身侧的何亦安,突然觉得,她忽略过的、失去过的东西太多了。幸福的滋味让她迷恋,也让她更加坚定决心,一定要将何亦安留在自己的身边,也一定要想方设法化解这潜在的危机。
自我剖析了一番,当看到何亦安仅仅只给自己夹完菜后,却将程家夫妻撂在了一边,顿觉有点难堪,心里嗔怪着孩子不会做人,赶紧提示道:“亦安啊,也给你干爸、干妈夹菜啊。”
何亦安笑了笑,没有吭声,李秀兰却大咧咧地数落着:“嗨,算了,我们才不讲这些客套呢。我给你说啊,平日里吃饭,这都是一群狼啊,你要稍微下手慢点,肯定是个底朝天。”
“孩子嘛,都这样!”程家安乐呵呵地插科打诨着。
杜婉玲微微责怪道:“你也不让着点弟弟妹妹!”
听了这话,李秀兰口无遮拦地说了一嘴:“嗨,你这就错怪亦安了,这有啥好东西他可是第一个就想到我们江水呢,他这哥哥啊,做的好着呢!”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杜婉玲敏感地抬起头,洞若观火地看向了对面的程江水。而程江水匆匆与何亦安对视了一眼,两腮突然泛起一朵红晕,无比娇羞地低下脑袋,而何亦安也冲着程江水傻呵呵地乐着……
“咯噔!”也许是母子血脉中的天性,这一幕细微的情景,突然令让杜婉玲心中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杜婉玲蹙眉思索少许,用商量的口气对何亦安说道:“亦安,晚上能和妈妈一起到招待所去睡吗?妈妈好久没见你了,想和你多说说话。”
出其不意的想法让何亦安先是愣了愣,当看到母亲盈盈期许的眼神时,不自觉地点点了头。对此,杜婉玲也甚感欣慰,暂时放下心中的疑虑,一顿饭在热热闹闹的气氛下结束了……
月华如盆,寒霜料峭。
招待所里,心中充满无尽喜悦的杜婉玲拉着亦安的手,就像在欣赏最美的画作,一丝一厘都要审视再三,怎么都看不够。
不同的是,单独相处一地,何亦安却显得有点拘谨,面色惶惶。
时间啊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像剔骨的刀,斩情的剑。
虽说是血脉亲情不可更迭、母子连心不可或忘。可何亦安在杜婉玲身边的日子实在是屈指可数,没有朝夕相伴的时光,没有耳鬓厮磨的养成,光靠天各一方的思念或是临时抱佛脚的关爱,是无法令感情沉淀滋长的。再亲近的血脉也无法达到自然的和谐,就像是嗅觉一般,久居其处而不知其味,新鲜反而等同于生僻了。
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讲,杜婉玲的想法是对的。
未来的时间,母子之间需要陪伴,需要理解,需要共融,彼此间的冷场和生硬也就会慢慢消失,这样才能将失去的,或者即将失去的,极力挽救回来。
杜婉玲振奋着自己的精神,兴奋地从自己带来的提包中,拿出一件新衣服兴冲冲地道:“亦安啊,妈妈匆匆忙忙地从市里赶过来,顺便给你买了件衣服,来,穿上试试,看合适不合适?”
“哦,谢谢妈?”何亦安微微躬着身,如果对面的是李秀兰,他才没有这般客气呢。
杜婉玲心头一酸,瞪了何亦安一眼,装作生气的样子:“我是妈妈,这还用得着谢啊!”
何亦安讪讪地挠挠头,转身在杜婉玲殷殷帮助下套上了衣服。可令人尴尬的是,衣服小了很多,连胳膊肘都抬不起来,何亦安讪讪地道:“妈,好像小了些!”
哎……这就是问题了!杜婉玲自责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难掩的惭愧:“都怪我这个妈妈没当好,连你的衣服都不知道多大尺码,算了,我拿回去退了吧。”
说着杜婉玲沮丧地脱下他的衣服,准备装回去,何亦安赶紧拦了下来:“别啊,妈,没事的。我穿不了,可以留给江河啊。我们家的衣服都是我穿了江河穿,江河穿了再给江海穿,他们都没怎么穿过新衣服呢。”
说起家事,何亦安顿时兴趣盎然,像是在给一个旁人感怀甚深地喋喋不休,却没注意自己无意识的话语,已经伤害到了敏感的母亲。
杜婉玲错愕地说道:“我们家?”
“呃!”何亦安这才惊觉过来,有点不知所措地挠挠头,看着脸庞微有怨色的杜婉玲,讪讪地道歉道:“对不起,妈,我说习惯了。”
杜婉玲心里确实有些伤感,可这不能怪孩子啊,更不能甩锅给程家夫妻。
要怪只能怪自己,怪这个该死的命运。
她轻声地自怨自艾道:“也是,你在干爸干妈家待的时间太久了,都不知道自己也有家的。”
何亦安有点焦急了,以为母亲真的因为自己的无意伤到了心,赶忙上前,纠结地认错道:“妈,你别伤心了,要不……要不以后我注意点。”
“哦,不用不用!”
自责中的杜婉玲倒不是那种过河拆桥、背信弃义的人,相反他对孩子的反应是认可的,甚至是赞许的:“亦安,你这样说是对的!人要懂得感恩。你干爸干妈为了我们,实在是付出了太多太多,将来你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妈妈只是有点自责,是爸爸妈妈没照顾好你。”
何亦安脸色微僵,踌躇了片刻,才幽幽地说道:“妈,我没有怪你们,这些年干爸干妈真正把我当成自己的儿子,什么都先顾着我。就拿这衣服来说,从来都是我有新衣服,江水、江河还有江海,都是用旧衣服改改的。我也知道,干爸干妈是怕我受委屈,所以我也从不提起,但心里都记着呢。”
杜婉玲赞许地看着何亦安:“嗯,你是个好孩子,我真应该好好感谢他们,是他们把你教育的这么好。”
“嘿嘿!”看着母亲平复了心情,何亦安傻傻地笑了笑,畅然地说道:“妈,你不用把感谢的话挂在嘴边的,干爸干妈那个性子才不会在乎这些呢,我了解他们。”
“是啊,他们都是好人,能碰到他们真是我们天大的幸运。”杜婉玲认同地点点头,话音一转,眉宇间带着几分忐忑:“亦安,你不会怪你爸爸吧,毕竟他很少来这里看你!”
提及了何伟国,何亦安的脸色突然由晴转暗,默默地坐在床边,低着头无语,这让杜婉玲内心升起阵阵的酸楚和无奈。
此刻,一些疏导解释工作也唯有夹在中间的自己来做了,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也好。
“其实你爸爸也是很在乎你的,他就是工作忙了些,等以后啊我们都搬到一起,爸爸妈妈会更加关心你的。”
话音未落,只见何亦安猛然抬起头来,惊诧地望着杜婉玲:“搬到一起?妈,你是说……”
眼看话就要切入主题,可面对何亦安惊慌失措的表情,即便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杜婉玲心里依旧还是颤抖了一下,她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激荡,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劝解着儿子。
“这也是妈妈想跟你谈谈的,你今年都高二了,爸爸妈妈要为你的将来做打算啊。我们也希望你将来能进入大学,接受更高层次的教育。这段时间,你爸爸调到省上去了,就妈妈一个人在陇佑,以前的房子还放在那呢。我想着把你的学校也转到陇佑去,那里的教育资源要比团场这边好的多……”
何亦安突然打断了母亲的话语,语气中有点生硬:“妈,上大学我也是愿意的,这本来就是我的目标。可我不愿转学,我在这里一样能学的很好。”
何亦安的话语斩金断流,甚至有点不容置喙的味道,这让满怀期待的杜婉玲有点手忙脚乱,她脸色一苦,皱眉问道:“你,你是不愿意和妈妈住在一起?”
何亦安连忙道:“不是不是,我……”
杜婉玲追问道:“那你是舍不得你干爸干妈?”
何亦安喃喃道:“有点吧!”
杜婉玲紧蹙着眉头,手心里实际上已经紧紧攥着一把汗,试探性地问道:“那,那你是舍不得……江水?”
何亦安突然间低着头不吭声了,这一刻的反应,这一阵的沉默,让杜婉玲顿时有种五雷轰顶、天旋地转的眩晕。脸色骤变之下,霍地一声坐倒在床上,两眼无神,痴痴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