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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州是国百强县,即便气温已经越来越冷,还是挡不住这座城市夜色的喧嚣和活跃,街道上依旧人头攒动、车水马龙,楼宇间高低起伏的霓虹灯管仿佛跳动的音符,正在为这片城市的夜色而伴奏。
晚上9点多,谭文明和周磊来到位于城西的造纸厂宿舍小区。
这里是东州仅存的几个老旧小区之一,相比其他地方,这里要冷清的多,仿佛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因为小区内道路狭窄,两人只好下车步行。
借着昏黄的路灯,谭文明由周磊引着,七拐八拐来到了一栋水泥建筑的四层楼前。
于焕金的避难所就在这栋楼里,5天前。周磊以自己的名义租下了这栋楼的西单元2楼西户,作为于焕金的临时落脚点。
谭文明看了看四周,这里不仅楼房老旧,而且水泥路面已经坑坑洼洼,轿车、电动车、自行车随意停在楼前,显得杂乱无章,他冲着周磊有些不满地说:“于焕金就住这儿?”
周磊解释说:“这个小区虽然老旧了点,但是很安。
东州新建的小区都是封闭式的,只有这种旧式小区还是开放式的。住在这里最大的好处就是,如果有执行局或者公安局的人来抓,无论哪条路哪个方向都可以逃跑。
而且于焕金住的是二楼,楼层不高,如果门口被堵了,还可以跳窗,就算摔下了也只是皮外伤,不会耽误逃跑。”
谭文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说:“还是你想的周到。走,咱们进去吧。”说着,踏上台阶进了单元门。
于焕金不敢出门,却又闲得无聊,正在看电视打发时间,听到敲门声,他不禁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故意学着用河南口音冲门口喊:“这么晚了,谁呀?”
“是我,谭总和我来看看你。”听到门外熟悉的声音,于焕金连忙过去开门,把两人请进屋里。
谭文明看了看屋内的陈设和环境,家具家电还挺新的,墙面像是重新粉刷过一次,住在这里也不算委屈了于焕金。看来,周磊找这个房子,还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落座之后,谭文明只是一个劲儿地问于焕金住的习不习惯,吃饭问题怎么解决,还需要再添点什么,对于找魏从冰说情的结果则迟迟没有开口。
即便如此,于焕金也能猜到结果,因为一切已经都写在谭文明的脸上了。
他做好了思想准备,说:“谭总,周经理,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你们先是找了工业园的管委会主任,那个主任不管用,你们又去找了市长……现在看来,这个陈默雷是谁的账也不买呀。”
他叹了一声:“这大概就是劫数吧。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切听天由命吧。”
谭文明知道这事早晚瞒不过于焕金,轻轻拍了拍于焕金的肩膀,说:“你放心,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我对你的承诺永远算数,我已经把钱给你准备好了,如果你真的坐了牢,我会替你把钱交给你的家人,有了这笔钱,他们的生活保证会衣食无忧。”
于焕金点了点头,眼角泛出一道泪花:“谢谢谭总。请谭总放心,我于焕金也说话算话,我就算进去了,也绝不会出卖你们的。”
谭文明又拍了拍于焕金的肩膀:“好兄弟,够意思!”
接着,他把目光转向周磊,说:“下面的话,你来说吧。”
周磊应了一声,说:“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说别的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们接下来要考虑的是该怎么应对。
说实话,目前的形势对我们很不利,因为陈默雷肯定会将装载车的案件移交公安机关立案侦查,等案件进入侦查程序,以公安机关的手段和情报网络,到时候于经理就很难继续躲下去了,而且就这么一直躲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那出国呢?”没等周磊说完,于焕金就迫不及待地插话说:“趁着公安机关还没立案之前,我可以办个护照,出国避避风头。”
周磊摇了摇头,说:“这个你就别想了。陈默雷下手的动作一向很快,恐怕没等你的护照办下来,他就已经将案件移交公安机关立案侦查了,到时候你去机场、码头或者火车站,就等于自投罗网。”
于焕金听了,什么都没说,默默地低下了头。
周磊继续说:“目前来看,对我们最安的一步是让于经理主动投案,争取将来的缓刑。
如果能争取到缓刑的话,于经理还可以按原计划出任明海科技的总经理兼法人代表。
明海科技是私企,法律不会限制判刑人员担任私企的管理层,而且就算判决书上网公开了,一般人也不会去看,更不会有人往这方面想,因此对公司的形象造成负面影响的概率也不大。
所以说,如果能争取到缓刑的话,也勉强算是个不错的结果。”
“缓刑?”听到这话,于焕金的眼睛突然一亮:“周经理,你是说我可以不用坐牢,对吗?”
“我没有绝对的把握,但希望还是有的,我们会尽力帮你争取。”说到法律问题,周磊立刻变得专业起来:“这起装载车案件涉及的罪名是非法处置查封的财产罪,这个罪名的最高刑是三年有期徒刑。
按照刑法的规定,可能判处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罚、且犯罪情节较轻的案件,可以判缓刑。
这两天,我上网查了一下有关案例,我发现不少涉及这个罪名的案件都是判的缓刑,甚至涉案数额比这还高的案件有的也判了缓刑。中国的刑事政策讲究同案同判,而且一般倾向于轻刑,所以,这个案件争取缓刑是有希望。
而要想争取缓刑,态度很关键,一般都需要有投案自首、认罪悔过、赔偿被害人并取得谅解等等情形。
以上这些,目前我们都可以做到,如果再加上魏从冰市长的一臂之力,我想,争取缓刑是不成问题的。”
“周磊说的没错。”谭文明接着周磊的话,对于焕金说:“如果你愿意,债权公司那边的工作我们去做。
至于魏市长那边,我会亲自跑一趟,请他出面跟法院打个招呼。
上次是因为涉及追不追究责任的原则性问题,法院不肯买魏市长的账,但这次只是量刑的幅度问题。我想魏市长再出面的话,法院应该不至于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于焕金想了一下,一咬牙说:“行,谭总,我听你的,你怎么说,就怎么办。缓刑总比坐牢要强。”
晚上10点钟,谭文明和周磊离开于焕金的临时避难所。
上车之后,谭文明就一直神色凝重,过了一会儿,他很认真地对周磊说:“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实话实说,于焕金缓刑的事有没有十足的把握?”
周磊一怔:“谭总,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刚才在于焕金那儿,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谭文明把目光转向窗外,不无担忧地说:“话是那么说,可你别忘了我们的对手是谁。”
谭文明这话一语戳中了要害,车内的气氛瞬间凝固起来,仿佛死一般的沉寂。
周磊明白谭文明在担心什么。是呀,这的确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我们的对手不仅老练专业,而且都是些难啃的骨头,尤其是那个陈默雷,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如果这个刺头不识趣,硬是跟魏从冰顶着干,于焕金缓刑的事还真就不一定能成。
他轻叹了一声,说:“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能轻易放弃。能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能做到哪一步,我们就做到哪一步。一切都尽力而为吧。”
说完,他下意识看了眼后视镜,只见坐在右后排的谭文明望着窗外,脸上满是忧虑。
过了一会儿,谭文明突然问了一句:“你觉得于焕金靠得住吗?”
周磊又是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当初于焕金可以背叛原来的公司,这次谁知道他会不会也背叛我们?”谭文明的声音似乎变的越来越忧虑:“如果真是判了缓刑还好,可假如法院那边就是不买魏市长的账,假如于焕金最后就是被判了实刑。你说,到那个时候他能不能撑住?会不会出卖我们?”
他顿了一下,沿着这个假设继续说下去:“我是真有些担心呀。一开始,他应该会遵守约定、守口如瓶的,可谁知道日子长了会怎么样呢?
监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如果他在里面受够了,想要早日出狱,想要重获自由。你说,到那个时候,他会怎么选择?”
听到这些,周磊才意识到,原来谭文明刚才在于焕金那里说的那些话,也不尽然是真心话,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稳住于焕金。
不过不得不承认,谭文明的话的确是说到点子上了。
是呀,这个时候可以完相信于焕金吗?他知道的事可不算少,万一到时候他扛不住,什么都招了,或者背后留了一手,偷偷搞了什么录音录像,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肯背叛前主的人,就一样有可能背叛后主。虽然于焕金这些年打理岩山煤矿也算任劳任怨、兢兢业业,但是对于这种有“前科劣迹”的人,的确不能一点防备也没有,否则就等于把自己的脑袋挂在别人的裤腰带上。
怎么才能堵上这个漏洞呢?周磊的大脑还在思考着。
这时,突然又听谭文明说:“这样,咱们兵分两路。明天一早,我去见魏市长,说什么也要请他出面跟法院那边打个招呼。你呢,先去找张立建,让他安排人悄悄盯着于焕金的老婆孩子。记住,一定要悄悄进行,千万不要被人察觉!”
听到这话,周磊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谭文明这么安排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打算对自己人下手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将来有一天他会不会也对自己下手呢?
这一刻,周磊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当初选择跟着谭文明走,是不是跟对了人?可转念一想,就算跟错了人又怎么样呢?现在自己已经跟谭文明紧紧绑在了一起,难道还下得了船吗?
想到这里,周磊干脆把心一横:“好的,我明天一早就去。”
谭文明担心周磊没听清楚,又补充说:“记住,是找张立建,不是找张立强。张立强这个人不靠谱,这种事交给他我不放心。”
周磊嗯了一声:“明白。”
车窗外,霓虹灯管还在跳动着,只是街道上的人流和车流比来时冷清了一些。
到达谭文明的别墅后,谭文明下了车。
隔着挡风玻璃,周磊默默看着谭文明远去的背影。他曾经自以为很了解谭文明,但是今晚,他突然发现这个人似乎一下子变得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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