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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第一审判庭,霍秉心和林刚边走边小声议论。
林刚说,这个罗小川肯定是在开庭前就做足了准备,他肯定是利用“辩护律师会见犯罪嫌疑人时,公安机关不得监听,不得派员在场”的规定,私下里跟廖文昌串通,他负责在外面伪造证据,廖文昌负责根据伪造的证据编造故事。这么一来,本来一个挺简单的案子,硬是让他给弄复杂了。
霍秉心说,怕什么?假的终究是假的,就算谷少康出庭帮他们作证也没用。收到条的鉴定是没有意义了,但不是还有借条么,那张借条肯定是事后伪造的,到时候只要对借条原件的形成时间进行鉴定,一切问题就真相大白了,只不过要费些时间、麻烦一些罢了。
林刚说,还有更费时间、更麻烦的呢,等这个案子结束了,下一步就是伪造证据和作伪证的案子。廖文昌和谷少康的倒是还好说,到时候有鉴定结论,他俩想赖也赖不掉。可这里面还牵扯到罗小川,这个罗小川本来就是法律专业人士,借条上又有没有他的签名,他要是来个死不认账,还真是不好对付。
“霍检,好久不见呀。”霍秉心走着走着,听到身后有人喊他。他转身一看,是陈默雷。
其实,刚才在法庭上,霍秉心就已经看到陈默雷了,只是碍于场合不方便跟他打招呼。
霍秉心在担任检察院公诉科长的时候,陈默雷是刑庭的副庭长,那时两人还经常打交道。
后来,陈默雷从刑庭副庭长成了城郊法庭庭长,两人就很少打交道了。
再后来,陈默雷城郊法庭庭长成了民一庭庭长,又从民一庭庭长成了执行局长,因为平时工作忙,两人便几乎没有交集了。
霍秉心板着脸,对陈默雷说:“陈局长,这回你们执行局可给我们找了个好差事呀。”
陈默雷怔了一下:这话怎么听起来带刺呀?是在怪执行局让他们多了个案子吗?这个霍秉心以前挺随和的,现在怎么变这样了?难道他当了检察长,身份变了,性情也变了?
霍秉心看出了陈默雷的心思,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这么久不见,就开不起玩笑了?”
陈默雷松了口气,说:“我以为你官僚主义了呢。”
性情,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也许一个人会经历不同的故事、变换不同的地位,但性情却很难改变。霍秉心正是如此。
霍秉心说:“行了,不开玩笑了。你陈大局长这个时候找我,肯定不是为了叙旧吧。”
“当然不是。”陈默雷直接了当地说:“我是想问问,对于廖文昌这个刑事案子,你们下一步是怎么打算的?”
“能怎么打算?”霍秉心说:“你在刑庭干过,你还不知道吗?还不是那一套。”
“对借条形成时间进行鉴定?”陈默雷问。
霍秉心嗯了一声。
陈默雷不无担忧地说:“我觉得,这回的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霍秉心愣了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刚写不久的借条还鉴定不出来吗?”
“这个还真不好说。”陈默雷说:“你也知道,对笔迹形成时间的鉴定,主要是对笔迹老化程度的鉴定。但以现在的科技手段,笔迹老化程度是可以做到人为控制的,虽然很难实现精准控制,但这种小概率事件也不是没有发生的可能。要不然罗小川怎么会主动申请通知谷少康出庭作证,他难道会想不到你们会对笔迹形成时间进行鉴定吗?再说了,谁能肯定那张借条就一定是最近才写的?如果是廖文昌为了逃避执行早就准备好的呢?”
林刚点了点,说:“是呀,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鉴定结论反倒刚好支持了廖文昌的说法。这么一来,事情可就麻烦了。”
霍秉心想想也有道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默雷一眼,说:“你既然能想到这些,想必是已经有高明的办法了吧。”
“倒也谈不上什么高明。”陈默雷伸出两个指头,说:“其实就是两个字——攻心。”
林刚觉得陈默雷是在异想天开,很不以为然地说:“攻心?以廖文昌的品行和他今天在法庭上的表现,你认为攻心这一招对他能有用吗?”
陈默雷笑了笑,话里有话地说:“我说的攻心,不是攻廖文昌的心,而是攻谷少康的心。”
“攻谷少康的心?”林刚把头转向霍秉心,见他也是一脸的茫然,看来,他也没听懂陈默雷的意思。
陈默雷明白两人在想什么,说:“两位如果不忙的话,去我办公室坐坐吧,咱们泡上茶,慢慢说。”
霍秉心跟林刚眼神交流一下,说:“好哇,反正我们也不急着回检察院,那就去陈局长办公室坐坐吧。”说完,便跟着陈默雷去了他的办公室。
霍秉心和林刚离开法院时,已经将近中午了。
当天下午,根据霍秉心的安排,林刚带着书记员宋青去法院,以补充侦查为由申请案件延期。
第二天下午一上班,两人又去了双阳花城。
在双阳花城的18号别墅里,林刚并没有见到谷少康,而是见到了一个学生模样的漂亮女孩。
女孩看了看林刚的公务证,问他来做什么。
林刚说,来找谷少康,来的路上他已经给谷少康打过电话了。
女孩噢了一声,给两人分别倒了杯水,便上了楼,接着,就听楼上就传出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像是在玩什么游戏。
林刚早就听说过谷少康金屋藏娇的风流韵事,这件事在东州根本就不算什么秘密。所以不用想,他就知道那个女孩是什么身份。
宋青觉得有些无聊,便玩手机打发时间,过了半个小时,谷少康还是没回来,他忍不住发起了牢骚:“林科,这个谷少康的谱可真够大的,让咱俩在这儿干等着。还说什么谈一笔小业务,这都过去半个小时了,一点回信都没有!”
林刚淡然一笑,说:“着什么急呀,慢慢等吧,反正咱们有的是时间。他要是下午回来,咱们就等到下午,他要是晚上回来,咱们就等到晚上。我就不信,他还不回来了?”
将近下午4点钟,谷少康总算赶了回来。他主动跟林刚和宋青握手,满脸堆笑地解释迟到的原因。
林刚这才知道,原来谷少康谈的不是小生意,而是一笔大买卖:永昌公司案的第三大债权公司——德诺商贸有限公司出现了资金缺口,因为不能从银行贷款,董事长乔振邦便想到了跟谷少康借款。
借款数额是400万元,借期2年,这些都好说,关键是利息的问题。
谷少康的意见是,跟其他人一样,都是月息2分。
乔振邦则认为,月息2分太贵了,公司现在遇到了困难,负担不起这么高的利息。
从下午1点钟开始,双方就一直在谈借款利息的问题,谈了两个半小时,这才最终把利息定为月息1分2厘。
得知真相后,林刚皮笑肉不笑地说:“难怪康爷回来的这么晚,原来是谈了这么大一笔买卖。”
谷少康连忙摆手说:“别别别,林科长是东州大名鼎鼎的检察官,这么称呼我一个小老百姓,我可受不起。”说完,转头冲楼上骂了几句,说贵客到了也不知道上个果盘什么的,整天就知道上网玩游戏。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孩从楼上下来,端来了一个果盘,然后又一声不吭地上了楼。
林刚心里笑道:小老百姓?看这架势,你这个小老百姓可比我这个检察官威风多了。
谷少康赔着笑问:“两位领导大驾光临,是有什么吩咐吗?”
林刚开门见山地说:“我们今天来找你,是为了廖文昌涉嫌拒执罪的案子。这个案子的影响不小,想必你也听说过了吧。对了,跟你借钱的德诺商贸,就是廖文昌和他的永昌公司的债权人。”
谷少康点了点头:“我是听说过,可这案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林刚从公文包里找出记录本,一边翻着一边说:“据廖文昌说,他跟你借过钱,而且数额还不小,有这回事吗?”
“有,有这回事。”谷少康一脸懊悔的样子,说:“这个廖文昌,可是把我给坑惨了!2015年4月份,他跟借了我1000万,说是月息2分,两年还请。可现在都过去两年多了,他才还了310万,连利息都不够。要照这么下去,他什么时候才能把钱还清呀?”
“你说的这些都是实话吗?”林刚的眼神透出一丝怀疑。
“是实话呀。”谷少康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林刚合上记录本,突然严肃起来:“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提醒一下。我今天来找你,是以检察官的身份,对廖文昌涉嫌拒执罪一案进行补充侦查。廖文昌与你之间是不是存在借款还款的事实,涉及到对廖文昌的定罪量刑,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作为证人,你必须如实作证,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绝对不能胡编乱造,否则就要承担作伪证的法律责任。康爷见多识广,认识的律师朋友也不少。这一点,想必你应该有所了解吧?”
“知道,知道。”谷少康赔着笑说:“我可是一向是奉公守法的。是,我放贷的利息是比银行高了些,但这都是法律允许的呀……”
“行了,行了,跟案子无关的事就先别说了。”林刚打断了谷少康的话,说:“该提醒的我已经提醒过了,下面,咱们就正式开始吧。”说完,他转向宋青,说:“他怎么说,你就怎么给他记录。”
宋青点了点头:“明白。”
不到半个小时,笔录就记完了。
不出所料,谷少康的证词跟廖文昌的陈述不仅如出一辙,而且相互印证,就像事先串通好了一样:
谷少康说,当时他是自己开着商务车带着1000万元的现金,连夜去齐江的赌坊街帮廖文昌还了赌债,这才把廖文昌赎出来的。
谷少康还说,当时天已经黑了,银行早就关门了,而他的网上银行一天最多只能转账250万元,所以他只能用现金,为了装下那1000万元的现金,他足足用了5个大号的行李箱。
林刚问谷少康哪儿来那么多现金。
谷少康说他家里平时就放着大量现金,这样用起来方便。
见林刚似乎不信,谷少康将林刚领到楼上一间改造过的屋子。
屋子没有窗户,里面放着6个大号保险柜,打开一看,保险柜里装的满满的都是现金。
谷少康说,1个保险柜里是200万元,6个一共是1200万元,除了这些,家里的电视柜、床头柜等能放钱的地方他平时也会放一些,大概有个300万元左右。
林刚在公诉科干了10年,办过20多件大案要案,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家里放这么多现金。谷少康平时就这么土豪呢,还是为了把借款的事解释的顺理成章,特意这么做的呢?林刚不禁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笔录做完后,林刚拿过来看了看,然后装进公文包。直到此时,他才开始触及最为核心的话题,他问谷少康:“你说,当时廖文昌给你打过一张1000万元的借条。那张借条在哪儿,能不能让我们看看?”
“当然可以,两位请稍等一下。”说着,谷少康又上了楼,不一会儿就拿了张略显陈旧借条回来,递给林刚。
林刚仔细仔细看了看借条,说:“这张借条不会是假的吧?如果你是收了好处,跟人合伙造了张假钱条的话,那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谷少康立刻否认说。
“别这么急着回答,先听我把话说完嘛。”林刚把借条还给谷少康,说:“你大概对笔迹形成时间鉴定也知道一些。没错,笔迹的老化程度是可以用技术手段进行人为控制,通过这种技术操作,也的确可以让一张借条加速老化,从而瞒过司法鉴定这一关,可这种技术操作的难度是相当大的,它的概率恐怕不亚于彩票中奖的概率。
你想想,如果事情真能那么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那现实中得有多少冤假错案呀,这个社会不早就乱套了。
所以,我想提醒康爷好好想想,如果这张借条被鉴定出来是伪造的,你会是什么下场。”
见谷少康不说话不表态,林刚继续说:“中国有句俗话说的好,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虽然现有的鉴定技术还不能识别所有的造假手段,但我想所有的造假手段都只是暂时得逞,早晚也都会有原形毕露的一天。
我这么说,绝不是信口开河,当年的强光辐射做旧技术就是最好的例子,这种手段虽然一度让司法鉴定领域非常头疼,可最终不还是被破解了么。”
说到这里,他刻意加重了一下语气:“康爷,你手里的这张借条也是一样。如果它是伪造的,即便现在鉴定不出来,将来也会有原形毕露的一天,而且现在的科技日新月异,说不定用不了多久,这一天就会到来。
1000万元呐,伪造这么大数额的借条,涉及刑事责任是肯定的,判刑也肯定轻不了。如果抱着这么大一颗定时炸弹,你睡觉能睡的安稳吗?”
谷少康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林科长,您不是在威胁我吧?”
“威胁这个词并不合适,更合适的说法应该是劝告。”林刚说:“根据刑法规定,犯伪证罪的,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节严重的,判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法律条文明明白白地写着,机会呢就摆在眼前,而且只有一次,到底应该怎么做,康爷可要考虑清楚了!这世上,可没有买后悔药的!”
说到这里,林刚刻意观察了一下谷少康的反应,只见谷少康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看来,攻心战术开始起作用了。
林刚继续说:“后面还有更严重的。你应该知道,民间借贷这个市场有很大的诱惑力,很多人都想进来分一杯羹。你也应该知道,这个市场有很大的变数,随时会有人壮大崛起,也随时会有人被淘汰掉。
康爷在东州混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分了块最大的蛋糕,可如果你被判刑了,进了监狱,往后的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你应该能想象得到,对于其他放贷户来说,这可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想他们肯定会抓住这次机会对民间借贷市场进行重新洗牌。
等到那个时候,也许你这头把交椅早就没得坐了,说不定你的手下还会打你财产的主意了,到时候恐怕你想哭都找不到地方。
康爷,这其中的风险和利弊,我劝你再仔细考虑考虑。等想清楚了,再做最后的决定。”
他拍了拍公文包,又话里有话地说:“你的这份笔录我先带走了,如果你想改变主意的话,给我打电话。不过,我要提醒你,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你可要好好把握呀。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就不叨扰了,告辞。”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谷少康赶忙起身相送:“好,林科长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返回检察院的路上,宋青忍不住问:“林科,你说谷少康会给你打电话吗?”
林刚漫无目的地望着车窗外,说:“他只是暂时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如今我们都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以他那么精明的头脑,要是还不知道该怎么做,那他就不是谷少康了。”
宋青连连点头:“嗯,说的有道理。唉,林科,你这招攻心为上可真是绝了,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林刚轻叹了一声,说:“我倒是希望这招是我想出来的,可惜呀,是别人想出来的。”
宋青一怔:“你说什么?不是你想出来的!那是谁?”
“现在没时间解释了,你要是想听,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吧。”说完,他不禁发出一声感慨,说:“等着吧,我想,很快咱们就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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