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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雷坐在于焕金的真皮座椅上,用办公室的座机给于焕金打了不下5次电话。于焕金总说快了快了,可直到9点多钟,他才赶回煤矿,而且,跟上次一样,也是一身的酒气。
“于经理,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陈默雷见于焕金一副醉相,试探着说:“你是不是喝多了?要不然,你先休息,我们明天再谈?”
“不用,不用。”于焕金醉意微醺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刚刚有个生意上的应酬,让您久等了。不过,就那点酒还放不倒我。”
他也不分主客,径直坐到陈默雷对面的座椅上,说:“虽然您刚才在电话里没有明说,但我想,你们大老远地跑过来,肯定是有公事。现在既然我回来了,您就直说吧。”
听到于焕金说话这么有逻辑,陈默雷知道于焕金的意识还处于清醒状态,于是话里有话地说:“你们煤矿最近是不是很忙呀?要不然,怎么会添置工程车呢?”
听到工程车这三个字,于焕金立刻便猜到了陈默雷此来的意图:“噢,您是说新添的那三辆装载车吧。那是刚从外地买来的。说起来还真巧了,那三辆装载车还是从你们东州的一家公司买的呢。您看,购车合同还在我这儿呢。”说着,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找出一份对折的合同,摊开,然后恭恭敬敬地递到陈默雷跟前。
陈默雷接过合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合同内容方面没有任何破绽,像是出自专业律师的手笔。他这才意识到于焕金为什么今天下午离开煤矿,今天晚上又回来的这么晚,想必他是去找专业人士帮忙制作这份合同了。
要说于焕金在买卖被查封的装载车这件事里是无辜的,陈默雷绝对不会仅凭这份合同就相信了,可也正是因为这份合同,问题一下子变得复杂了。能做出这样一份专业的合同,没有相当的法律知识是办不到的。由此看来,参与此事的恐怕不止是廖文昌和于焕金。
这份合同就像是于焕金的护身符,即便陈默雷明知道合同是伪造的,也不能把于焕金怎么样,因为单是从这份合同上看,最多只能说于焕金被人蒙骗了,是个受害者。
不出所料,于焕金的回答跟陈默雷的预料如出一辙:
陈默雷问永昌公司来的人是谁,于焕金说不认识;
陈默雷问来人有什么相貌特征,于焕金给他描绘了一张大众脸;
陈默雷又问这桩买卖是怎么联系上的,于焕金说是对方主动联系的,可陈默雷照着于焕金提供的号码打过去,对方却关了机……总之,一切的问题,问了也都是白问。
另外,于焕金还说,虽然装载车是昨天送来的,但合同却是今天签的,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双方之前商定的是初步价格,最终价格是今天上午才确定的。交易完成后,永昌公司的人就走了。
陈默雷心里猜测,于焕金之所以说合同是今天签的,而且还给出了解释,应该是有人指点过的:这么短时间内签订的合同,笔记形成的时间鉴定可以精确到哪一天,如果他说合同是昨天签的,反而会自露马脚。
问题问完了,陈默雷不禁一笑:“于经理,对于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您就这么放心跟他做这笔交易?”
于焕金嘿嘿一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只认公章不认人,再说,我是见到车才付的钱,车都在我这儿了,难道我还能上当受骗不成?”
说到这里,他突然卡了一下,露出惊恐不安的表情:“不会吧,难道我真的上当受骗了?”
陈默雷笑了笑,话里有话地说:“我就说嘛,于经理不糊涂。”接着,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裁定书,递给于焕金,说:“那三辆装载车早已经被我们查封了,我们今天就是奔着那三辆车来的。”
于焕金一脸的惊愕状:“怎么会是这样?那我的钱岂不是打水漂了?我可是花了50万呐。这可怎么办呀?”
陈默雷懒得跟他演戏,他站起来说:“我们既然来了,也找到了那三辆失踪的装载车,那我们就得把车开回去。我想,于经理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既然车是被查封的,我能有什么意见?”于焕金苦着脸说:“我要是有意见,你们还不得把我也一块带走呀。”
你倒是挺会倒打一耙的!陈默雷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他拿起合同,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于焕金跟前,说:“因为这件事涉嫌非法处置查封的财产罪,作为证据,这份合同原件我们也要带走。你如果想留的话,可以留一份复印件。”
“好吧,我复印一份,也许以后还用得着呢。”于焕金要过合同,刚要走向墙角的复印机,又说:“不过,我事先声明,我可是无辜的,你们可千万别找我的麻烦呀。”
陈默雷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你放心,我们会依法处理的。”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这次权当花钱买教训了,以后再做买卖的时候可得谨慎着点,可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了……”于焕金复印完后,又回来把合同原件拿了回来,交给陈默雷。
陈默雷接过合同,却摸着里面夹着一个卡片似的东西,他摊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张银行卡。他想起来了,他把合同递给于焕金的时候,合同是摊开的,而于焕金还回来的时候,合同却变成折叠的了。想都不用想,这张银行卡肯定是于焕金刚才背对着他时偷偷放进去的。
接着,又听于焕金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前面的那句话:“您可千万别再来找我的麻烦呀。”
这个于焕金想做什么?陈默雷本能地警觉起来,他把合同掉了个个,让里面的银行卡正对着于焕金,会意地说:“看来于经理今晚真是喝多了,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落在合同里了。”
于焕金见陈默雷不吃这一套,尴尬地笑了笑:“是,是,看来我今晚的确是喝的有点多了。”说着,把银行卡收了起来。
从拿回合同到把银行卡退给于焕金,在这短短的一两分钟内,陈默雷一直小心翼翼,那张银行卡他碰都没碰,生怕上面留下自己的指纹,到时候会说不清楚。
“既然于经理如此深明大义,那我们也就不好继续打扰了。”陈默雷把合同装进公文包里:“不过,在走之前,我们还需要给你做一份笔录。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于焕金连连点头:“好好,我一定配合。”接着,他压低了声音,又说:“我想问一句,我被骗的钱还能追回来吗?当然,我是说过这次权当花钱买教训,但是,能追回来不是更好么。”
陈默雷笑了笑,说:“这个问题嘛,到时候还要看公安机关的侦查结果说话。”
离开岩山煤矿,陈默雷等人随着徐仲友回到红山法院,把三辆装载车暂时放在了红山法院的院里。
回到宾馆时,已经是深夜11点了。陈默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总是不停地浮现出今天在岩山煤矿的情形,特别是今晚于焕金的反应,他越想越觉得其中有诸多可疑,直到凌晨3点左右,才昏昏睡去。
次日早上,陈默雷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他很不耐烦地喊了一声:“谁呀?”
“是我,济舟。”门外传来李济舟的声音。
陈默雷很不情愿地去起身开门,冲着李济舟抱怨说:“我求求你了,今天又没什么事,你就让我睡个安稳觉吧。早饭你们先去吃吧,别管我了。”
“陈局,我们已经吃过了。”李济舟解释说:“现在餐厅已经关门了。吃早饭的时候我没见到你,猜想你一定没吃饭,就给你带了一份。”说着,从背后拎出一个打包的饭盒。
陈默雷看了看表,这才发现已经快9点钟了。他知道错怪了李济舟,便接过李济舟手里的盒饭:“谢了,进来坐会儿吧。”
李济舟跟着陈默雷进了房间。
陈默雷把饭盒放到小桌上:“我昨晚不是让你今天一早就联系忠信,让他找装载车司机么,他那边有消息了吗?”
李济舟说:“你放心,他半个小时前来过电话,说已经找到了。这会儿估计应该在路上了。”
听到这个消息,陈默雷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他们最快也得下午才能赶过来。咱们难得有这么宽裕的时间。不如大家伙儿放半天假吧,今天上午,想休息的休息,不想休息的可以搭伴出去逛逛。”
“陈局,你忘了?”李济舟提醒他说:“这个你昨晚已经说过了。他们那帮年轻人一大早就出去疯去了。”
“是吗?那可能真是我忘了。”陈默雷打开饭盒,吃了几口,突然停下筷子:“对了,我今天上午哪儿也不去了,就在房间里补觉。你待会儿去帮我物色一个好点的酒店,晚上我要徐仲友局长和王勇庭长吃个饭,他们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总得表示一下谢意吧。”
“我现在就去吧。”李济舟起身说:“难得来到这座西部小城,我顺便也给家人带点小礼品回去。”
陈默雷说:“好,那你去吧。”
李济舟刚走到门口,就被陈默雷叫住了:“多转几家,找个便宜实惠点的。”
“好的,我知道。”说完,李济舟便闭上门走了。
下午4点钟,梁忠信联系的3个装载车司机一路高铁转客车,总算赶到了红山县城,比预定时间晚了半个小时。陈默雷让李济舟安排他们在同一家宾馆住下。
下午4点半,陈默雷给徐仲友打电话,约他晚上一块吃饭。徐仲友刚推脱了两句,他就说:“你昨天不是说过么,我如果今天晚上请你,你就一定有时间,再说了,饭店我都订好了,你总不能让我白交了押金吧。”
盛情难却,徐仲友只好答应了。
李济舟定的饭店在离红山法院不远,因为人数较多,他定了个足够容纳20人的大包间。
下午6点整,陈默雷和李济舟在饭店大堂恭候徐仲友。几分钟后,徐仲友和王勇赶了过来,还一人拎来了两盒白酒,说是当地的名酒,特意带来让大家尝尝。
陈默雷嘴上说埋怨徐仲友和王勇太客气了,心里却偷着乐,因为两人无形中帮他省了一笔酒钱。
落座之后,陈默雷向徐仲友和王勇正式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同事,然后,酒席开始。
徐仲友坐在陈默雷旁边。陈默雷敬了徐仲友一杯酒,刚说了两句感谢的话,就被对方打断了。徐仲友颇为感慨地说:“陈老兄,我虽然年长你两岁,但我觉得我不如你,我应该向你学习呀。”
“老兄说反了吧。”陈默雷笑着说:“你这么帮助我们这帮远道而来的同行,应该是我们向你学习才对呀!”
徐仲友摆了摆手:“我这不是客套话。跟你接触了这两天,我发现身上有两个地方值得我真心佩服。
首先第一点,是你思路灵活,不拘泥于陈法。你能把普法和办案两件看起来毫无关系的事联系到一块,想出这么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办法。说实话,真是让我眼界大开呀!
第二点呢,是你的干劲儿。这么远的路程你本可以安排下属跑一趟,但你却自己带队赶了过来。这股干劲儿我也曾经有过,但那都是5年前了。也正是冲着你这股敢于冲锋陷阵的干劲儿,我才决定说服我们武院长帮你的。
所以我才说,我应该向你学习。”
“咳,我这都是被逼的。”陈默雷皱着眉头说:“我们执行局本来就人手紧张,又赶上了执行攻坚活动,这下人手就更紧张了,像这种千里跋涉又存在危险性的情况,总不能赶着那帮母鸭子上吧。”
“你不是还有李庭长么,你可以让他带队呀。”徐仲友说:“我看呐,你是不想让大家觉得自己脱离了他们。”
陈默雷不知如何应答,只好呵呵地笑了几声,算是接受了这份褒奖。
接着,又听徐仲友说:“我突然发现,你身上还有一点值得我佩服。”
“怎么还有呀?”陈默雷一脸的受宠若惊:“你再说的话,我可真承受不起了。”
“不,你听我说。”徐仲友说:“以前,我也跟几个过来办案的执行局长吃过饭,结果饭局吃着吃着就成了吐槽大会。可你跟他们不一样,直到现在,我几乎没听到你抱怨过什么。这是你让我佩服的第三点——乐观。”
陈默雷苦笑一声:“我那是没工夫抱怨。再说了,抱怨有什么用,工作不是还得照干嘛。”
“谦虚!”徐仲友举起酒杯,笑着说:“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越说越投机,越说越有相见恨晚之意,以至于饭局持续到晚上9点钟才结束。
辞别徐仲友后,陈默雷等人打出租车返回宾馆。
车窗外霓虹闪烁,极具地域特色的建筑与现代化建筑交错林立。
望着窗外的夜色,陈默雷心中突然五味杂陈:这次红山之行到底算是胜了,还是败了呢?如果说败了,可我们毕竟奔波千里把装载车找回来了;可如果说胜了,为什么我一点都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