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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亦蕊多么不舍,多么痛心,这一天还是要来临的。弘晖的灵柩被十六名葬仪执事缓缓抬起,亦蕊似乎听到了弘晖依恋的呼唤,她拼尽力喊着,在地上爬着追逐那片模糊的影子。泪水早已流干,双目酸麻剌痛,亦蕊恨不得将眼珠挖出,不愿也不能再看这分离的场面。
云惠、凝秋等人死死按住亦蕊疯狂爬动的身体,生怕她会激动地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云雁搂着茗曦跪在哭丧的队伍里,早已像个泪人儿,怡琳带着弘昀似模似样地抹着眼泪,嫒雪、宸宛、瑶夕、淳静等女眷、奴才,或捶胸嚎啕,或哀声连连,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只有人心自知了。
胤禛走在扶灵队伍的最前面,身后是胤祥和亦蕊的哥哥札合。胤禛轻轻抚摸刻有蟒纹云海的棺椁,暗道:“晖儿,阿玛送你最后一程。你若在天有灵,托梦告诉阿玛谁害了你?好让阿玛替你报仇!晖儿,晖儿……”胤禛虎目泛着泪光,险要落下泪来。
扶灵、送葬的队伍离开了贝勒府,亦蕊的心如同被掏空了一样,她瘫倒在地,一动不动。凝秋、彩娟半哄半拉地将亦蕊带回福熙楼,让她在榻上躺好。亦蕊的眼睛发出死亡的气息,大而空洞,木然地盯着帐幔。葬礼还没有结束,有很多事务云惠需要凝秋帮忙打点,凝秋只得匆匆赶去。为了避免睹物思人,福熙楼里所有弘晖用过的东西都已收起来了,甚至连摆设、字画、被褥也部换过。彩娟默默地守在亦蕊身边,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彩娟定睛一看,正是伯堃。彩娟站起身,微微一福。
伯堃望着死气沉沉的亦蕊,第一句话是:“晖阿哥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亦蕊别过脸去,不想看他。
伯堃说:“你不想为晖阿哥报仇?”
许久,一个沙哑无力地声音传出:“报了仇,晖儿也不会回到我身边。就算将那人千刀万剐,又能如何?”
伯堃没想到,亦蕊居然想得如此透彻。他本希望借弘晖冤死挑起亦蕊一线生机,竟然也失败了。他只得换了个对策,说:“彩娟,你说凶手会是谁呢?”
彩娟恨恨道:“难道不是夕格格吗?贝勒爷已将她软禁,离行刑之期也不远了吧!”
“错,不一定是她。”伯堃回答着,双眼却盯着榻上的亦蕊,“有几个疑点,使贝勒爷一直无法将她定罪。”
亦蕊的肩膀明显地抖动了一下。
伯堃说:“第一,她的目的是想成为贝勒爷身边的宠妾,那么只有讨好晖阿哥,方能受贝勒爷几分青眼,哪来杀害晖阿哥的动机?第二,从头至尾,没有人证看到她杀人,彩娟,你也是被夕格格的尖叫声引到案发现场,看到她俯在弘晖身边。试想,若杀了人,不赶紧跑,大喊大叫岂非自曝罪行?另外,我还找到几个证据……”
伯堃停了下来,果然,亦蕊激动地转身坐了起来,虚弱地吼道:“说……说……清楚……”彩娟忙坐到她的身边,轻轻搀着。
伯堃说:“我在铜缸的边上找到几个花盆底鞋印。因府中奴婢皆着普通绣鞋,我以为是夕格格留下的,后来发现夕格格近日常忙于做吃食,花盆底鞋行动不便,夕格格穿得都是平底绣鞋。”
彩娟在一旁说:“没错,奴婢平日里见到夕格格,她都穿着普通绣鞋。那日在百花亭,奴婢也清楚记得,夕格格穿得确非花盆底鞋。”
伯堃点点头,继续说:“沿着鞋印,我摸寻到一丛粗壮的月季花。经过细心寻找,在一片叶子上,找到了朱赤色的唇脂印。我将它刮下,交给京城最好的调香师分析,这唇脂的香料非常特别,并非大清所产,而是由番邦进贡或异域人销售,价格昂贵得惊人,寻常侍妾根本买不起。今晨,侍卫伊里布回府,做了人证。那正要出府办差,路过百花亭,遥遥地见夕格格先是匆忙地从小径中出来,不知怎地又返了回去,随后就见彩娟带着人也从小径进去。前后时间非常接近。若夕格格抓住晖阿哥头砸在缸上,晖阿哥必会呼救,彩娟又怎么会没听到?这一切,都与夕格格的供词非常吻合。”
亦蕊软弱无力地依在彩娟身上,说:“不是她,会是谁?呵呵,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晖儿再也不会回来了?就算杀了瑶夕,又杀了其他人,杀了我,晖儿也不会再回来了……是不是?”她浮出一层若隐若现的笑容,接近痴癫。
伯堃从怀中掏出一枚嵌琥珀银簪,举在亦蕊面前,说:“看清楚这是什么了吗?你用它差点夺去了我的性命!”
亦蕊将衣领往右扯了扯,露出苍白的颈项,青色的血管暴露在空气中。她说:“正好,我终于可以把命还给你了?”
伯堃哀声道:“你要还的何止是一命,刘家十一口人部命丧乌拉那拉氏手中。好,你可以死,你死后,莫怪我对你家人无情!”
亦蕊微微抬头,与他对视,胸腔中似乎有一口血要吐出来,她忍住疼痛,说:“为何要逼我?”
伯堃长吸一口气,凝视着她,说:“为报刘家灭门之仇,多少次,我见到你阿玛或哥哥时,都想对他放上一枝冷箭。我忍住了,就像你说的,杀了他们,我爹娘也不会再活过来。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活着的人伤心!”很明显,活着的人指的是亦蕊,他继续说:“晖阿哥去了,你伤心若斯。你不愿承受这份痛苦,跟着去了,让你父母饱尝先失外孙,再失亲女的惨剧吗?与其他们心痛而死,不如让我一解仇怨,何不爽快?”
亦蕊两眼放出无限的哀怨,她抓狂般地捂着自己的耳朵,乱踢乱喊:“你走,你走,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要拿身边的人逼我?为什么要我去承受?”
伯堃低低地说:“因为你是四贝勒的嫡福晋。”
亦蕊惊讶地看着他,说:“什么?”
“他说得对!”凝秋不放心亦蕊,抽空又赶了回来,正好听到二人最后两句对白,她说:“您是嫡福晋,一个天下许多女子羡极得角色。您得到的太多,贝勒爷的宠爱,嫡福晋的位份,儿子的孝顺,似乎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归于一身。那些妒忌的不甘的,定会蠢蠢欲动,伺机争夺。嫡福晋的位份如同一个装满金银的宝箱,贼人们用尽方法,明的、暗的、软的、硬的去掠夺。您若再无防人之心,宝箱很快会被人掏空,甚至连箱子都会劈成渣,烧成灰。因为您是嫡福晋,命已不是自己的,而是牵连着整个乌拉那拉家族。自从大婚那日起,注定的,这一切您要承受。”
亦蕊迷茫得睁着双眼,苦笑道:“若我不是嫡福晋,晖儿或许不会死,对么?”
伯堃说:“晖阿哥患上的是不治之症,余大夫和王院使都说过。只是这一撞,伤了元气,加速了晖阿哥的死亡。”
亦蕊将头埋在双臂中,许久,她抬起头,缓缓地说:“将瑶夕带到这儿来,我有话要问她。”自弘晖遇害那日起,瑶夕一直软禁蕙兰苑西厢中,除了伯堃来提审,未与任何人对话,连同居一苑的淳静,也被拦在外面。
瑶夕小心翼翼地踏进福熙楼,生怕动静大点会引起亦蕊火山般的愤怒。彩娟正要禀报,亦蕊问:“瑶夕怎么还没来?”
众人目瞪口呆,瑶夕活生生地站在亦蕊面前,这……
彩娟结结巴巴地说:“小姐,夕格格已到。”
亦蕊睁大了眼睛,面前飘浮着三个白花花的人影。她视力锐减的情况,自己早就感觉到了,但她不想告诉其他人。一则不想让人替她担心,二则已存了自暴自弃之念,命可残,一对眼睛又算什么?
伯堃果断地说:“来人,去请余大夫来,说福晋身子不舒服。”
亦蕊也不拦他,幽幽地说:“夕格格来了对吧!赐坐吧!”
彩娟搬来一凳,瑶夕却不敢领受,“扑”地跪下了,她泣道:“福晋,您治我罪吧!要不是我,晖阿哥或许不会遇到恶人,我没能保护他,我……”
亦蕊低声问:“那天,你给晖儿做了什么好吃的?”
“啊!”瑶夕没想到亦蕊问这个,硬着头皮答道,“是烤牛五花肉。”
“加了葱末了吗?晖儿最喜欢那个味道……”亦蕊淡淡地说。
“加……加了!”瑶夕越发摸不着头脑,但,一股不安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难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亦蕊点唇边微带笑意,叹息道:“晖儿病了这么久,都吃些苦药、清粥,偶尔允他吃些你送来的点心,就像过节一样。烤肉,他吃得多吗?”
“多……”瑶夕小心翼翼地答道。
“嗯!”亦蕊看似满意地点点头,“其实我早就知道晖儿会有这么一天,但仍抱一线希望。不让他吃油腻的,不让他出去玩,不让他太累着……每一次,他发作时,我只能看着他疼痛,却无能为力。你准备了他最喜爱吃的食物,让他吃饱了,有力气上路。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啊,夕格格……”这番话,从母亲的怜爱,到福晋的宽大,到暗含恨意的机锋。短短几句话,将瑶夕抛进了迷雾之中,寒气彻骨。
瑶夕磕头如捣蒜,说:“妾身不敢,不敢……求福晋饶命!饶命啊!”
亦蕊冷冷地笑了,那笑声如从地狱来的空灵使者,她说:“晖儿命中注定一劫,我认了,可是为什么你要约他去百花亭,为什么你要给弘晖吃对他身体有害的油腻食物?你不就是为了再进福熙楼,接近贝勒爷吗?若不是你存在这种私念,晖儿又怎会这么快离我而去?连一个重病的孩子你都利用,想让我饶了你,你可曾饶过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