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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定阁宋格格有喜,各宫都送来了贺礼,连康熙也赐下白玉清灵芝式玉如意一对,做安枕之用。
荣妃步入采凤苑时,云惠正斜着身子歪在窗前榻上,云薇手持银签子,将切好的甜瓜一块块仔细地喂入她嘴里。荣妃轻轻一笑说:“宋格格好自在啊!”说罢,在屋内拣了张圆凳坐了下来。
云惠这才发觉荣妃进屋,用一手支着腰,“艰难”地坐了起来,扶鬓道:“不知荣妃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这帮奴才,怎么也不通禀,也好让妾身恭迎娘娘啊!”
荣妃笑道:“哪敢啊,看您这样子,谁信只怀了一个多月么?分明是快临盆的架势嘛!”
云惠由云薇搀扶,走到荣妃身侧,谄笑地说:“太医交待说头三个月要小心,妾身是担心有所闪失,皇上与四阿哥怪罪!”
荣妃冷冷说:“妾身?!你这个未入宗人府名册的侍婢,也配自称妾身?”
“是是是,奴婢知罪!”云惠连声道,心里却忿忿不平,她肚子怀着的,可是四阿哥长子呢,若是个阿哥,必能讨封个侧福晋。想到此处,脸上又浮出几抹猖狂的笑意。
荣妃咬牙切齿道:“你就是延禧宫出来的奴才,居然敢用皇上来压本宫!”
云惠忙说:“不敢不敢,云惜,快将甜瓜端来,让荣妃娘娘消消气。”
闻着甜瓜特有的香气,荣妃那阴云满布的脸上,似乎缓和几分,她赞道:“不错嘛!新疆进贡的甜瓜。”话音刚落,一盆甜瓜已打落在地,荣妃大发雷霆,指着一屋子的奴才喝道:“居然让本宫拣贱婢的剩食来吃,本宫定要治你们个以下犯上之罪。”奴才们吓得面色泛青,齐齐跪地,恕罪之声震天。
荣妃柳眉倒竖,一甩手向门口走去,忽然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如同换了个人般,喜眉笑眼的脸上寻不到一丝乌云停留的痕迹,她说:“恭喜宋格格怀得贵子,这八个月你得好生注意着,万一小阿哥有个三长两短,本宫也定会帮你!”。荣妃的莺声软语,犹如四月春风,让人听着软绵绵、喜洋洋,但屋内众人均看得清清楚楚,那张端庄华贵的脸上布满的杀气。
云惠双腿瘫软,再也站不起来。
戌时,听潮轩。
胤禛正欲就寝,云薇来报,云惠肚中如攒针般疼痛,大事不妙。
胤禛匆匆赶到采凤苑,见云惠在榻中捂着肚子左右打滚,云惜正护着她,生怕有所闪失。太医诊脉完毕,抚着下颌短须,似乎在沉思。胤禛铁青着脸,询问太医:“宋格格怎么了?前几日不是说胎象平和吗?”
太医还来不及回禀,只听云惠一阵尖利的呼喊:“四爷,妾身快痛死了,我们的孩子未出世,就要被人害死了!四爷……”说罢,竟晕眩过去。
太医忙取出随身携带的薄荷油,让云惜放置云惠鼻下。半盏茶的功夫,云惠方悠悠缓过气来,泪眼相向。
胤禛坐在云惠边上,太医说:“格格脉象无奇,如此症状,微臣觉得可能是格格受了惊吓或心有滞窒。”
“那就是没病!对么?”胤禛冷冷说。
太医前思后想,慎重地说:“也不可说没病。心病难治,心药难寻。”
胤禛回头看了看云惠,唇边露出一抹讥讽,说:“待孩子出世,封你个庶福晋便是。好好将养着吧!”说罢,轻轻挣脱云惠的手,云惠纵然大放悲声,又怎能留住胤禛离去的背影。
第二天,又是戌时,胤禛又接到了云惠肚痛的急报。他心中暗讽,不就是想让他过去么?庶福晋之位已许,她还想要什么?一会儿,苏培盛来报,亦蕊求见,胤禛忙准了。
亦蕊磨蹭地往书桌前走去,轻声行礼道:“妾身给四阿哥请安!”
胤禛“唔”一声,不动声色,心中却万千欢喜。自宠幸云惠和怡琳后,不知为何,他心中忐忑,无颜再去找亦蕊。特别是云惠怀孕后,他觉得亏欠亦蕊许多。对,是背叛者,他们之间承诺的背叛者,这个想法似乎有些好笑。
容不得胤禛多想,只听亦蕊说:“采凤苑来人通报,宋格格腹痛不止,请四阿哥前去探视。”
胤禛火热的心骤然冷却,月余不见,她与自己就没有二话么,又要推他去别的女子身旁。
亦蕊见胤禛不答话,以为他默许了,又福了一福,说:“四阿哥有请!”
胤禛冷冰冰地说:“要去你去,爷不去!”说完,把手中书册一丢,凶巴巴地盯着亦蕊。
胤禛冷漠无情的模样,令亦蕊更觉得往日情意不在,心中委屈万分。她大大眼睛里慢慢积起了泪水,很快汇成小溪流沿面滑下。胤禛心一软,音调也柔和几许,说:“哭什么?”
亦蕊呜咽道:“是蕊儿的错,是蕊儿的错,都是……”说话间,她已软身在地。
胤禛见状,忙绕到桌前,扶住亦蕊颤抖不已的肩膀。那身蓝翎百花穿蝶衣是一个月前新做的,那时两人恩爱,胤禛特地夸她这身衣服剪裁得宜,宽窄适度。而今却显得过于宽松。上次采凤苑偶遇,现场过于昏暗仓促,并未察觉什么。近看才发现,她的小脸越发尖瘦苍白,唇上一道道白色的裂痕醒目地证明她的虚弱。胤禛握住那冰凉的小手,说:“蕊儿,别说了,我带你回明月楼!”
一个多月来,胤禛终于跨进了明月楼,抱着心爱的女人,她在怀中就像羽毛般轻盈柔弱,无力的胳膊轻轻圈给他的颈项。终于,稳稳地把这个轻泣微搐小瓷人放在榻上,亦蕊伸手摸索,很快寻到了个圆圆的枕头,紧紧地将把它抱在怀中,这才安定下来。胤禛知道,那是他在明月楼里用过的枕头。
胤禛不禁责怪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福晋的,是不是看爷不来明月楼,就胆敢慢待福晋!”
凝秋恭声答道:“奴婢岂敢!福晋心结郁郁,每日坐在窗边眺望,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茶饭不思。奴婢百般相劝,也无能为力。今夜,采凤苑兹事体大,福晋见宋格格痛得不行,不敢轻怠,才去听潮轩请您。”
胤禛沿着窗边望去,赫然便是听潮轩的檐角,他温柔地抓住亦蕊的手,说:“你也在思念我,对吗?”接着,他缓缓抽掉她怀中紧抱的枕头,说:“乖蕊儿,我来了,我来了。”
亦蕊趴在他的怀中,不禁失声“哇”地哭了出来。
凝秋见二人如厮,心中感慨万千,但还是不得不提醒道:“四阿哥,宋格格还等着呢?您要不先过去看看?”
胤禛冷冷地说:“她就喜欢瞎闹腾,太医已说她没事,若见红了,再来通报!”
这一夜,明月楼里春光无限,二人重拾旧时恩爱。
说来也怪,一连七八日,定是戌时,皆会接到云惠肚痛的消息,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就会消失,太医也诊不出毛病。胤禛只觉是云惠夺宠的手段,心中生厌。直到第十日上,采凤苑急报,说云惠见红了。胤禛这才当了真,匆匆与亦蕊赶去。
抵达采凤苑时,怡琳已在云惠榻边守着了,云惠乱发贴额,显是经历过一场剧痛,而现下似已安然入睡。胤禛问:“如何?”
太医首先回道:“宋格格与肚中孩子并无大碍,只是这每日戌时肚痛,戌时一刻即消,实在奇怪。把问脉象,却又无任何异样。”
胤禛怒道:“都见红了,还无异样么?要你们这帮庸医何用?”
太医见胤禛震怒,忙说:“孕妇脉象本就较常人有异,变化无常。但已有明显肚痛加之轻微见红,宋格格胎象如此不稳,保住的可能性极小。”
“是巫蛊!是巫蛊啊!”云惠不知何时醒来,抢在太医前喊叫道,“四爷,有人在用巫蛊厌胜之术来陷害我们的孩子啊!”
胤禛皱了皱眉,既然此事已坐实,云惠确无撒谎,他定不能坐视不理,更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孩子。宫中严禁使用巫蛊之术,加之他对神鬼之道然不信,他更相信,有人正在设计暗害这个孩子。胤禛冷下面来,说:“平时宋格格都是由谁照顾着?吃穿用度都是从哪来?每日又有什么人进出这采凤苑?”
一一细问,查之采凤苑主要由云薇云惜在照顾,打扫庭院之类的,都由海定阁的苏拉负责,轮着班,不是很固定。吃穿用度都是内务府和御膳房送到海定阁,再由亦蕊分配。近期云惠身体不适,怡琳倒是每日前来小坐片刻。听闻此话,亦蕊暗自惭愧,身为嫡福晋,不仅没有照顾胤禛的孩子,连平日的问候也甚少。见一时问不出什么,云惠服下太医院送来安胎药,眼巴巴地望着胤禛。
胤禛不语,思虑一会,终于说:“跪安吧!凝秋,好好伺候福晋!”言下之意是他要留在采凤苑,陪伴云惠。胤禛不敢去回望亦蕊那澄澈的眼睛,怕忍不住跟她离去,只得偷偷望着她的背影,如风中芙蕖,盈自飘离。胤禛合衣在西窗边短榻卧下,任凭云惠的低泣。
虽不再见红,但云惠夜夜肚痛,太医放言此胎难稳,却又只能开出普普通通的安胎药来。胤禛也不得不开始相信世上或真有巫蛊之术,着手调查起来。
这日,内务府送来两套真丝二十六色绒绣被面,一套喜庆鸳鸯戏水的,一套清雅绣着几枝玉兰。云雁一见被嚷着要给亦蕊换上鸳鸯被面,羞得亦蕊满脸绯红。
亦蕊想到从未踏足的绯烟居,笑笑说:“凝秋,带上这套玉兰被面,我们去看看李福晋。”
绯烟居里,怡琳正平心静气地绘着一副山水。画快作成,正是聚精会神之时。近身宫女问兰通传,福晋驾到。不知为何,一抖手,一滴墨汁落在那山峦外的天际。一张画就这么毁了,怡琳摇摇头,迎了出去。
亦蕊笑着进了绯烟居,闻见那浓郁的墨汁香气,说:“妹妹这是在练字?还是作画呢?”说便,向书案走去。
怡琳低眉顺目,笑答:“信手涂鸦,还请姐姐莫笑!”
“怎会……咦?”亦蕊发现了那处败笔,思索片刻,她执笔在墨点处绘了一只翱翔的苍鹰。
怡琳见后点头喝彩:“笔致苍劲有力,形似,神似。”
亦蕊略带羞涩地说:“妹妹画得才好呢!喏,这套玉兰被面,你可喜欢?”说罢,拉着怡琳欣赏被面,或许叠着看不清楚,又难得与怡琳亲近一回。亦蕊童心一起,说:“凝秋,马上把被褥给换成这新花色。”
怡琳见她好意,不便相拦,冁然而笑。
凝秋与问兰,忙一同换起被褥来。当问兰将旧被褥抱起时,只听“噗”一声,一个小木盒从被中掉落地面,已然开启。盒内露出一个小草人来,肚子的部分插着几根长长的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