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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什么要杀人。
这本是一个无解的问題。
“我不后悔!”
王霸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他紧握着他父亲的老手,目光却望着白雪。
白雪道:“我知道。”
王霸勉强道:“我………我……尽力了……”
白雪的眼中也有了水花,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道:“我对不起你!”
王霸颤抖着摇摇头,又看着他老父,努力提起一口气,挣扎道:“我…有沒有……给你丢脸!!”
“沒有!沒有!!”龟大爷双目赤红,面上是鼻涕眼泪,已是老泪横流,他暴叫道:“哪个龟儿子敢说你半分不是!老子去帮你把他剁成肉酱!!!”
“那…就好……”王霸说完他人生的最后一句话,撒手而去。
他真的还年轻,才二十四岁。
可惜已经死了。
白雪慢慢的走过去,走到墙角,他展开左手,握住那霸王枪枪杆。
冰凉,沉重还有霸气。
他一用劲,“呼”一声将枪从墙里抽了出來,顿时,“哗啦啦”那堵并不算结实的泥墙顺势倒塌了下來。
白雪任由那泥墙倒在自己脚下,看也沒看一眼,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呆木。
呆木依然是那么微微驼着背,双手下垂,一副打了霜的黄花菜模样。
白雪道:“你不该杀了他。”
呆木冷笑,他是个杀人的人,这世上很少有人比他更明白死。
江湖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就在那一瞬毫厘之间,这其中的差距已经千万里之远。
他如果不杀王霸,反而倒在王霸的枪下。
此刻,只怕连个为他哭泣,为他报仇的人都沒有。
那么,这世界对他难道就公平了吗?
所以,他只有冷笑。
若要说呆木心中唯一一丝的遗憾,便是这个对手实在太年轻了,还沒來得及好好的看一眼这个世界,不过他沒有看到这个世界也是好的,只因世上之事丑陋的太多,少些见识,沒准还能多些快乐。
呆木的心里早已沒有了快乐,像他这样的人,感情是最多余的东西。
白雪又何曾不知道你死我亡的道理,可他还是忍不住的怒气,他在恨呆木不该在已经胜利的情况下最后补上杀人的一掌,更在恨自己为何沒有去拦住王霸。
“我早知道他不是对手,为何还要任由着他去送死?难道所谓的尊严和荣耀真的比生命还重要吗?”
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东西,而献出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这究竟值不值得?
白雪已经拿起了王霸的枪,他的右手无法用力,单凭一只左手能否控得住这七十九斤的大枪呢。
即便可以,前车之鉴在此,他又有怎么样的取胜之道呢。
呆木还在冷笑,这一次,他在笑白雪。
笑白雪意气用事,若论武功,现如今化身的白雪已是当世绝无仅有的高手,可他偏偏选择了一件自己最不善长的重武器,反将自己结结实实的捆缚到呆木面前任其宰割。
白雪忽然又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他实在不该叹气,可偏偏他满面感伤叹气了。
呆木忍不住道:“你叹什么?”
白雪道:“我在叹你的手。”
呆木的手,水晶般的手。
“我知道,要练成这样的一双手,不知要流多少的血和汗,这其中的艰辛和付出的代价之大难以想象,可如今我却要毁灭它。”
“想來,心间有些感伤。”
呆木冷道:“你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白雪不答,这话不需要嘴來回答,需要用行动來回答。
夕阳,还是夕阳。
夕阳如血。
老人如血。
白雪已经出手。
他拧腰出枪,就只一枪,霸道绝伦的一枪。
他这一枪就是刚才王霸的那最后一枪。
枪尖破风,凌厉无双,他只一枪就将呆木所有的空门封死,退路阻断,呆木也不打算躲闪,只因他知道,若论轻功,这世上怕已沒有人是白雪的对手。
这一枪未至,可一缕刺骨的寒意,就像是刀锋般刺入了他的骨髓。
这就是杀气。
白雪的杀气。
呆木冷笑,王霸已经输在这样的一招之下,现在,白雪居然蠢到也用这么一招來对付自己,难道他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吗?
呆木的心里冷笑,可手上绝对不慢,白雪的枪快,他的手也不慢。
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问,他的手已经抓住了枪尖。
霸王枪的枪尖。
历史再次重演。
枪尖泛着寒光,可那双手的光芒更比枪尖寒冷百倍,也坚硬百倍。
呆木再次顺着枪势一引一带,下一刻,枪飞出而白雪将死。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仿佛老天爷也不愿看到白雪的死亡。
霸王枪还是霸王枪,纹丝不动,凝固在空气中。
呆木面色大变,他再次掌上用劲握住枪尖一牵引,“轰!”白雪手一松,任由那枪撞向院墙。
又一堵黄泥涂抹的院墙破开一个大口,这一次,唯一的一点不同就是白雪并沒有被大枪带着身子也撞向墙壁。
白雪就那么站着,一脸冷漠的看着呆木。
呆木怔住,突然汗如雨下。
他突然明白了,方才白雪这一枪竟是个虚招,一个精心策划的虚招。
白雪知道,只要他还是这样的一枪,呆木一定会故技重施,只因人都有惰性,如果一种方法能够带來胜利,那么内心深处便会自然而然的将它化作一种经验來使用,可是呆木忘了经验往往带有主观和欺骗性。
所以,白雪的这一枪根本就是个虚招,霸王枪运到呆木手上时已经力尽,既然力尽,呆木又如何能够借力打力,他即便是握住了枪尖又如何呢?
白雪根本已经不再用力了,呆木再次运劲,他手一松,霸王枪自然就再次撞向了墙壁。
这声势浩大的一招居然是轻轻落下,呆木这辈子也沒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从來也沒有接过这么轻的一招。
高手较技,往往只不过是一招之争。
这一招却是千变万化,无奇不有的。
白雪这一招的奇妙,并不在他的变化快,出手重,而在于他看破了敌人的心,在于他这一枪真假莫辨能够封住呆木的后路,更在于他的虚。
直到此时,他在南陵学到的那十大虚招终于已是炉火纯青了,谋字诀大成已。这一谋字诀中所包涵的变化奥妙,的确是不可思仪,永无止境的。
也难怪龙鹰侯能够六十年前仗此横行天下,夺得那“天下第一剑”的桂冠。
只是,这其中又经过了多少的苦难和牺牲,又有谁知道。
至于后面,已经沒有必要再打下去了,只因,就在呆木将手抓住枪尖的那一刻,他已经输了,白雪如果学他方才对付王霸一般也轻轻一掌,现在的呆木也不过是具尸体了。
一具冰冷而无人问津的尸体。
呆木死灰色的眼珠子中流露出一丝痛苦,他虽然沒有死,可失败的滋味并不好受。
尤其是在最接近成功的那一刻失败,那种从天堂掉落地狱的滋味,若沒有亲身经历过,实非是笔墨所能描述万一。
呆木忽然道:“杀了我。”
白雪摇摇头,道:“我方才沒动手,现在也不会再杀了你。”
呆木忽然状若疯狂,猛地用那双夺命的手用力撕扯开自己胸前衣襟,袒露出他消瘦而干枯的胸膛,迎着初秋干裂的秋风,厉声道:“杀了我!”
白雪冷冷不语。
呆木又冲着龟大爷大声道:“杀了我!!”
龟大爷的眼里只有他的儿子,再也看不见任何其他的人。
呆木不明白,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不杀他。
“我杀了你儿子!你杀了我!!”
龟大爷第一次抬起头,他的眼睛已经干枯,泪已经流干了,竟仿佛如一口枯井。
呆木被这样的一双眼一瞧,心底竟不觉得一颤。
“杀了我!”他再次嘶喊道。
龟大爷开口了,他说道:“杀了你,霸儿能活过來吗?”
不能,沒有人能够令死人复活。
所谓复仇,不过是再添一条人命,不过是再增加一层仇恨。
仇恨的可怕,远远胜过了世上所有的力量。
也许,能够胜过仇恨的,只有爱。
宽恕的爱。
可呆木这种人是永远也不懂爱的,他的世界里只有杀戮和仇恨。
这样的人活着,又是何等的可悲。
而将这种人培养出來的人,又是何等的狠毒与可怕。
白雪终于道:“今天已经死了太多人了,不应该再流血了。”
秋天,秋高气爽。
蓝天白云,远山青翠,甚至在不远处的路边还开满了鲜花,这样的一刻,这样的一个地方,实在不该用來杀戮。
呆木已经悄悄的掩上了自己的衣襟,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过于嗜杀,第一次反省是否真的需要杀死王霸,是否这个江湖上两人相遇只有一人才能活下去。
他肯这么想一想,其实已经证明了白雪不杀他沒有做错,证明他还有一点人性。
一个人如果沒有人性,那么也不必活着。
白雪又缓缓道:“现在,你至少该去拜一拜那个死在你手上的年轻人,他的名字叫王霸,天王老子的王,霸王枪的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