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8》
哭泣声在房里响。
微弱地、像被压在湖里的幽鸣。
夜晚的房里没有点灯,布帘也掩得紧实,微渺的光线从对开门上的小窗照进,依稀可以听见门外长廊偶有往来的人声与步行声。室内虽只有一张床和简单的多层柜和窗边的长沙发椅,却都看得出陈设质地不凡,床前也挂了一幅迤逦生姿的蓝紫sE睡莲,宁静地轻曳着垂柳依依的水面,泛出圈圈涟漪──
这是一间医院的单人病房,走道因无人更显得相当宽广空旷,而帕尔就站在布帘内看着床上哭泣的人影,久伫凝视无法动弹。
闪耀着柔软光泽的银发下是张漂亮JiNg致的脸蛋,却因沉痾折磨得毫无生气,双颊也从瘦得突出的颧骨间凹陷下去。令人不安的时间漫长地度过,挣扎喘息声才停下来,男孩慢慢松开了紧绷的身T,泪水从颊面滑过,坠入汗Sh的发间和枕被,也是在这时,门被砰一声打开,三两双脚步声重重踏来,跑在最前的是一名相对壮硕黝黑的黑发男孩。
他急匆匆地抢先步到病床前,喘吁吁又焦急地问:「慕……慕──还好吗?」
紧接着他不由分说地回头就给身後紧跟着的另一名银金发的男孩一拳,直接将他重重打倒在地,又粗鲁地冲上前用双手拽起他的衣襟,怒喝道:「伊凡罗尔──我说过你要好好看着慕声的吧!怎麽会又突然……」
「我不知道──我也是睡到一半突然就……」银金发的男孩哭丧着脸,被揍的位置马上肿起一个大包,但却没有因此感到生气,他此刻也是满脸忧心紧张地望向病床的方向,「慕……」
黑发男孩似乎还想再骂,但此时後头跟上的治疗师开口打断了他:「好了,亲Ai的,你们先退到一边去,医生要给他做检查了。」
就像没有听见周遭的吵嚷,帕尔始终一直盯着床上痛苦蜷着身的男孩。即使喘鸣消停下来,银发男孩也依然紧紧捏扼住自己的喉口,指节因久握而浮凸发白,衣衫也早已因一直翻身扯动变得皱褶不堪,他双眼空茫地瞪视着被点亮的天花板,无所知觉地紧缩瞳孔流着眼泪。
帕尔很清楚那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想就这样Si去,但又不得不被迫继续活下来的狼狈苟且。
刹那间,男孩的眼里像有云雾倾涌,目光像是朝他的方向看过来,也将他乍然吞噬在一片暴起的黑sE漩涡之中,拖着他下坠再下坠。
他落到一处地面,又是另一个黑暗的房间。这一次不是病房,看上去更像是古堡里的一座高塔,拱形房顶上到处可见JiNg美的浮雕,同地毯一样的暗绿sE布幔垂挂在侧,蛇形的银器和壁饰将满室妆点得低调奢靡。
一样是夜晚,如练皎洁的月光从嵌在高墙里的通风口照进,男孩仍旧被困在床上发着抖地低喘哀泣,这一次没有人陪在他身边,他曲折着身T攀着床沿流着泪水,看见房里角落的蜘蛛从结网的罅隙间跌落,然後奇怪的事发生了。
蜘蛛跌落到石头地板,还没来得及它迈开脚循着丝线爬回,就开始在原地剧烈地痉挛cH0U搐起来。
如果意念能够成真──此刻男孩的痛苦,正是化为暴nVe的魔法,折磨着不幸从天顶掉落下来的蜘蛛。
看着蜘蛛不断疯狂抖动直至朝後一翻,再也动都不动,男孩隐翳在Y影中的脸上才缓缓露出一抹笑,带有丝明显发泄的快意。尽管这样也并不能减轻他身上的疼痛分毫,他边急喘着边哭着笑,嘴里迸出一声声难忍的cH0U噎,最後他以着难看的姿势趴伏在床缘,再次疼得两眼一闭晕睡过去。
帕尔不知道第几次从旁看着这张哭得凄惨混乱的小脸,小心翼翼地走近伸出手想要碰触──却什麽也没0着,他的手迳直穿透了男孩紧皱扭曲在一起的五官,眼前原本再清明不过的画面也随之被身周的黑暗再次吞食消失。
男孩因疾病受尽磨难的回忆占了一大部份,以至於时间飞梭着逝去,男孩也没有长大多少,看上去依旧瘦弱苍白,扶风yu倒;而他身旁形影不离的两名同伴一转眼就长得b他更高更壮,但这些记忆也并没有从黑暗转为多少光明,因男孩住进了城堡中延伸至地底、更加幽黑深暗的湖底。
脱离病痛的男孩也并未迎来对世界真心的喜Ai,冷漠和漫不在乎全深入刻在灵魂里,从他踏入九又四分之三月台里、登上通往霍格华兹的特快火车,甚至是走进校园、被分类帽分入史莱哲林的每一刻──他的脸上也全然不曾有一点像是其他孩子一样的雀跃和欢欣。即使偶尔绽出了笑容,也大多仅是因为吃到喜Ai的甜食时的本能反应,也并非出於真心流露──其他时候更多的,是对弱者的嘲笑与恶意。
──好弱啊。所以活该。
正如同他自己的破烂身T,因为弱,也活该受了这麽多苦痛。
他看着这样的男孩──慕声夏菲,从儿时饱受久病折腾的长大後,成为了更加冷淡的样子,所以,即使在遇到像帕尔这样软弱的麻瓜後代成为了他的同学,他也一点都没多同情在意他的境遇。
「天呐,我真不敢相信分类帽会让你这样的麻种进来我们史莱哲林──你们说,它是真的脑袋不太行了吗?」
尖细的稚软nV声,与自己年幼时的记忆重叠了。只是这里并非他的记忆,而是慕声的。
来自沃雷家族的大小姐,在分院後几天再次毫不客气地在餐厅长桌上表达出她的不满,而被针对的──一年级时的帕尔本人,原本连头也不抬地不打算理睬,纵然讪笑声喧闹着迭起,多的是看着他的好戏的人们,就连他被分入的寝室的室友──麻瓜混血,也无不在言谈行举间表露出对他的鄙夷和轻蔑。
「对啊……分类帽到底是出了什麽问题,竟然会把麻种往最重视血统的史莱哲林里送?」
「所以──没Ga0错吧?我是说──分类帽真的有脑袋吗?麻种是真的能够会魔法吗?」
哄笑声大得让原先还支着颐在旁打盹的慕声陡然张开眼,冷冷地扫过来一会,挥挥手撇开正要出声怒骂的伊凡和递一口玉米片过来也跟着皱起眉的莫里斯,他表情厌烦地出言冷嘲道:「我亲Ai的沃雷大小姐,血统这东西应该是用实力证明,而不是你靠着贬低其他同学得来的,你说对吗?」
卡珊卓被堵得脸都红了,「你──我才不──」
原先默不作声的几名史莱哲林同学噗的爆笑出声,有的对慕声投去了赞赏有趣的目光,更多的是对卡珊卓的怜悯,她身旁的弗雷兄弟气得愤然拍桌而起,却见她憋胀着脸又低声骂了几句,早饭也吃不下了,站起身来拉着书包脚跟一转,怒瞠慕声一眼就走。
「慕声.夏菲……竟敢当众这样羞辱我……走着瞧──!」
「我有羞辱她吗?」银发男孩一脸故作惊讶的迷惑,「难道不是她一早上嚷嚷,吵得让人头疼……」
伊凡担忧地脸sE大变,慌忙叫道:「慕──你头疼──?还是今天要请假啊?」
「傻子,」莫里斯啐了一口,望着慕声伸出大手0了0他的脑袋,一边吃吃笑道:「才不是那样。慕,没事吧?」
小慕声眯了眯眼,像是又掉入瞌睡里,靠着莫里斯适时凑过来的肩晃了晃脑袋,模糊地应声,「嗯……困……」
从始至终,他像是也不曾将目光多停留在刚才被讥嘲的主角身上。幼时的小帕尔并不知道,但站在这里看着一切的帕尔却知道,或许当时的慕声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压根也不在乎自己出声帮助了谁,也确确实实曾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帕尔就站在那里,看着餐厅穹顶如窗外一般晴朗的天空,令人目眩倍觉刺眼的早晨,将男孩的银发映出了一抹雪sE。
当时的自己并未知晓,那是他曾有机会拥入怀中却被他一手推开、永远错失在指尖并终将褪成Si灰不复纯白的颜sE。
──
身T浮向空中,所有b梦里还要sE彩夺目的一幕幕景象流沙般陷落,被无边际侵蚀而来的黑暗溶解然後消失。
他的双脚轻轻落到实地上,搁在眼前的石盆兀自闪闪发光,盆的边缘有着神秘符文的刻镂,里头满盛的不明亮银物质,似Ye非Ye,似气T也非气T,飘渺得有如幻梦一般的云彩,那正是慕声的思绪──是属於慕声的储思盆里关於过去的记忆。
他知道他这麽做很卑劣,私自拿走慕声的东西不说,还窥看他潜藏在盆里的回忆片段。可笑的是在慕声生前他不曾想去了解、也无从了解,人Si之後他才只能透过这样的方式急不可待地去追溯他所有不知道的事。
慕声放入盆里的记忆并没有太多,帕尔也是在看过几次後才意识到,除了少年儿时经历的那些病痛,其他所有入学以後的记忆,每一段都有帕尔的存在。
就算他再怎麽笨,也能明白过来──那正是因为慕声所在意的、所喜欢的人,一直以来就仅仅只有他而已。
真傻啊……喜欢上他这样的人……一点也不值得……
盆里的记忆时间就只有到慕声对他告白的前一日戛然而止。就像被刻意抹去了存在一般。
──是因为不需要放入了、还是也不需要再喜欢了?帕尔不住地尝试揣想着慕声的心思,却也只是徒劳。如果不是真的喜欢,那麽又何必只放关於他的记忆;但如果是真的喜欢,他又为什麽要去和别人发生关系……一想到慕声身上被留下过的那些痕迹,他就气得疯魔,也止不住继续用羽毛笔书写慕声的名字在在划开手背自残。
帕尔好一段时间都凭着慕声的储思盆,从记忆影像里再次看到慕声而获得安慰,但同样地,他也越看也越加妒恨慕声的室友,能在那麽近的位置与慕声在一起那麽多年,甚至占有慕声不知道多少次──如今才愿承认的嫉妒让他无所适从,无处可以倾泄。
如今要把东西还回去了,这是他最後一次能够透过储思盆再次在脑海里重塑描绘出少年生前的模样。但他仍然没有放弃向夏菲家请求取回慕声的东西。
「教授,真的连一点都不能给我吗……」
「──不可能,你放弃吧。」
看到帕尔交出了储思盆,麦教授一脸错愕,但就像是已经放弃了对他疾言厉sE,知道那也没有用一样,而是露出一种无奈又无力的表情。她敢保证就连慕声长年生活在一起的室友,也不曾想过要去看他们Si去的朋友的储思盆──至少不是用这种偷窃、占为己用的方式。他甚至认为自己一点错也没有。
但帕尔也没有再一次贸然直接去到慕声的父母面前提出这样的请求。并非他觉得丢脸抑或不敢,他想起的是他当日进到夏菲庄园里,被破心术读取记忆的隐忧。
幸亏当时麦教授和魔法部的猫头鹰同时截住了慕声母亲对他继续施展读心,他和慕声发生过的那些事恐怕会因此被看透。
他的错误他自己承担就行了。
他绝对不想要慕声的私事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即使是慕声的至亲。
他自己怎麽样都无所谓──拒绝慕声的、强迫了慕声的、间接害慕声丧命的,那些事要他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甚至去Si也都无所谓;但唯独慕声和自己有关的一切不行,他不想让别人──任何与他们之间无关的人所知道。他们凭什麽知道?那是唯独只属於他拥有的关於慕声的记忆。
他依依不舍地交出所有东西,在要离开校长室之前,抬头又问了一句:「教授,还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什麽事?」
「如果……我想学锁心术的话,是不是能够麻烦布林德莫教授?」
麦教授有些奇怪地看向他,目光里尽是怀疑和打量。
「你怎麽会知道……」她不禁狐疑地问。锁心术并不是一种常见的魔法,即使是上课的时候提过蛮横咒,这种相关的咒语解法也并不广为人知,就是因为它不只偏门,也实在太难学了。
「前几天我听海格说的,他建议我去学──他觉得我是因为内心太脆弱了才一直都睡不好,也许学了会对我有帮助?」帕尔尽量让自己表露诚恳地问询着,哪怕他其实根本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脆弱不脆弱或者睡不睡得好,他就只是想好好保护慕声仅剩给他的东西──和他之间只属於两人间的回忆。
「你还是一直都──」她也知道帕尔服用安宁剂和无梦酣睡剂已长达数月,那东西也不可能一直继续这样无节制地喝下去。麦教授讶然地叹了口气,「是的,当然,如果她愿意指导的话,你当然可以问问看布林德莫教授。就我所知,那并不是一门好学的魔法,但确实,类似的能力对於抵抗蛮横咒也相当管用──夏菲家之後没有再对你做什麽吧?」话末她也有些不敢肯定地问。
除了警告他再也不准踏入夏菲庄园一步以外,帕尔淡淡地摇头,「没有。」
「那就好,你千万不要再过去了──不用我再提醒你,夏菲家也曾经是那个人最忠实的仆人,不会对任何胆敢冒犯他们的人继续客气的。」
「我明白的,教授。」
归还了所有慕声的物品,帕尔也开始了在麦教授办公室里每日的劳动服务。
多半是整理擦拭校长室内一些无法依赖家务咒语的JiNg密器械或者帮忙麦教授准备变形学上课需要的教材和协助作业批改(这一年的重点是消失咒和转换咒),即使是找不到事情给他做,也会让他跑跑腿送送东西,甚至替飞七纠举那些违法乱纪的同学(也因此似乎让他在同侪间更加地惹人厌)。
他能够陪慕声的时间大幅缩减,经过麦教授的无情预告,他将有整整两学期都将要这麽度过,再加上六月即将到来的普等巫测,他甚至考虑过乾脆放弃考试,把时间全都拿来陪慕声更重要。
──但不可能,冷静下来一想,他如果打算毕业後继续留在学校陪伴慕声,他当然不可能不拿出教授喜欢的好成绩,这样他才更有机会在学校找到工作任职。现在的普等巫测甚至还b以前多出了决斗的实战成绩,如果想在黑魔法防御术的术科上拿到「超乎期待」的「E」,平常每日进决斗社的密集练习显然也是势在必行。
「等等我,慕声,我一定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在窗边重拾停下绘制天文学的星图表作业,看向一旁角落里发呆着的幽灵,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
帕尔其实一直都有进决斗社锻链的习惯,只是在慕声出事的这三四个月以来,除了初时常以此作为发泄,到得後来他渐渐也无心再踏入;为了普等巫测的准备再次踏进以前,他也还有其他事要做。
他找到了布林德莫教授追问锁心术的事。在来到黑魔法防御术教室的时候,布林德莫正在将上一堂课给低年级生预习用的幻形怪收拾进衣橱里关好,落锁以後,门把依然嘎嘎地持续发出不明的响动。
「亲Ai的,找我有什麽事吗?」她似乎老早就听见帕尔的脚步声,连头也没回,在帕尔意图走近时才突然轻飘飘地问了句。
这个年轻的nV教授总是披着灰褐sE的破旧长袍,相连着的兜帽也掩住了半张脸,就像是被施了什麽特殊的魔咒,以至於没有任何学生曾看过她帽子底下真正的容貌,仅仅只能从她的声音和看不出皱纹的另外半张脸去判断猜测她的年龄。
「这并不是一门好学的魔法,」在听见帕尔的来意後,她语声柔和地说出了和麦教授相同的话,「我确实是会,本领也不差,但没有教会你的自信──」还不等帕尔的回应就猜中他的心思,「想必你是有想要保护的记忆才想学的吧,那麽即使你具有足够的决心抵御,也没有办法和我学。」
「……为什麽?」
布林德莫耐心地解释:「就像是我在告诉你们蛮横咒要在决斗社如何安全地使用一样──学习的第一步就是我对你施展直接的攻击下你试着做防御,即使我发誓不去读取你的任何记忆,你会愿意冒着暴露在被侵入成功的风险而答应让我来教授你吗?正是因为如此,锁心术才远不及破心术好学。」
「原来是这样……」并不是什麽太出乎意外的答案,仔细想想也完全能够明白。决斗社所使用的破心术大多仅仅只针对决斗时彼此间的当下去勘破下一步对手的行动,和真正能够侵入神智读取想法以及记忆深层的破心者大有差距。但他依然免不了的失望,就算他只要不再去主动招惹夏菲家或许就能够避免再次被擅自窥探藏在脑里深处的记忆。
布林德莫大概也是对帕尔的反应了然於心,但还是笑着问了一句:「所以你还想要学吗?」
「当然不。」虽然被看穿有不想被知道的秘密感觉很糟,布林德莫教授的言语也证明了她是一个破心者。但他当然不可能这样尝试,他不信任任何人。
布林德莫不紧不慢地说:「不过我那里有一些关於锁心术的书籍,或许你可以参考,也能帮助你做到对破心者基本的抵抗──掌握诀窍,试着从抵抗蛮横咒的方式下手练习,你也有机会能够靠自己的方式学会锁心术。」她挥舞着魔杖将地上散落翻倒的物品全都归整回位,便往教室的门口走去,「我暂时不会用到,需要的话就先借给你吧?跟我来我的办公室。」
「谢谢你,教授。」
帕尔感激地看了布林德莫一眼,仍旧看不见她任何在兜帽底下的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