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立春只剩两天，傍晚时份，刚巧是李斯抵达之时。
卫衡接报出来迎接，李斯下车後对卫衡说的第一句就是：「卫将军，殿下呢？」
因为太子曾说过这李太宰给他透露过连赫家的消息，一时对这李太宰的敌意也减少了不少，所以是次迎接少了几分冷淡，见李太宰问起太子，便如实回报：「在向朝国。」
李斯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他当然知道，只是想找一个人发泄质问罢：「卫将军你为何放任东夙皇储前往如此危险之地！」
卫将军拱手回：「这是殿下的意旨，未将没权干涉。」
李斯盯着卫衡好一会，才说：「罢了，那殿下有没有再发消息回来？」
这时衞衡稍稍犹豫了，虽然对李太宰的戒心减少，却不代表放下，毕竟这李斯是连赫家的人。见卫衡有所迟疑，李斯从袖子中取出了圣旨。卫衡一见，立即跪下，身後将士也纷纷跪下。
「李斯李太宰奉天子之命出塞雪国，是为履行东夙与雪国之间的联盟协议，因此雪国正受内乱所扰，东夙有责出手相助。特此李太宰为表，出塞北方，镇北军听令助平定北方内乱。」李斯念完，卫衡抿了抿嘴，应了声：「未将遵旨。」
李斯悠悠收起圣旨，说：「好了，卫将军，请把殿下接回来，剩下的事就交给本官吧。」
卫衡却说：「李太宰，若这是圣上之意，未将不会抗命，但是，刚收到太子急传，後天勒迦进军雪国，太子已与向朝王准备好当天同时进发雪国。所以镇北军明晚亦会出发支援，一方面为殿下监视哈维尔和契丹，一方面助殿下先杀入雪国。」
「什麽？」李斯喉咙里有抑压不住的愤怒向急张，这麽重要的事竟然没有和他说？还好现在赶到，要不然……
「很好……很好……」李斯阴阳怪气地说着，然後转身对自己的侍从说：「准备好本官的战甲，本官明晚随军出发。」
卫衡惊诧，说：「李太宰先待数天，等情况稳定，再看情况进入雪国吧。」
李斯冷笑：「情况稳定？卫将军也知现在情况不稳定，却把太子往那送？」
卫衡依然没理解到李太宰这般怪异的原因，又说：「虽然李太宰是奉命协助雪国平定北方内乱，但现在雪国那边有太子殿下，以防万一，李太宰还是先待在这作应援比较好？」
「应援？若太子出来什麽事，卫将军，」李斯逼近一步，近距离盯着卫衡，说：「你担当得起？」
卫衡第一次隐约看到那一双蛇蠍般狭长的眼睛，当中闪灿着阴森的紫红幽光，是他从未在战场上感受过的栗寒。
「李太宰不用太过胆心，有卫风率领的五千骑兵，在外应援的三万士兵，定会护太子周全。」卫衡说。
「不。」李斯断钉正铁地瞪着他说：「本官亲自确保太子安全。」
卫衡微微皱眉，迟疑了一会，终於说：「未将明白了。」
向朝国其实离雪国很近，中间只隔了一个阿答卡平原，而阿答卡旁边，就正正是勒迦的领地。因为阿塔卡是平原的关系，向朝和镇北军不能提前到那准备，因为太过招眼。加上，勒迦也不是傻子，那里早已布下了兵队提防着，虽然看似只是普通练兵巡逻，若不是有尚一的消息，没有人能留意到勒迦後天就要发兵。
所以，莱拔高也正在检视阿塔卡附近的地势，一切突然来的太急，先是东夙太子来信，原来着和对方慢慢周旋，讨些好处，却突然就像是被人瞬间拿刀子架在了自己的项上，被动地被催动着，无意间就被人绑上了火烤中的架子上。但东夙太子说对了一点，若勒迦拿下了雪国，那麽他们其余三族，就再无反抗之力了。
莱拔高眯起了眼，看着整片辽阔的阿塔卡平原，骑兵由向朝出发，经由阿塔卡到雪国边境也要一段时间，而这时间足以让勒迦察觉，然後派兵对付。届时，这片平原上必定是一场血战。
有意义吗？莱拔高再问自己。身後的是他的子民，是他领地，或许就先转身，让东夙自己和勒迦拼个你死我活？然後叫上其余两族来个鱼翁之利？
莱拔高脑海里不断模拟着不同的结果，他惯性地避开一切损伤，因为他要的是向朝的稳定和繁荣。
「彼塔是要称霸，还是袖手看着勒迦得势？」东夙太子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先挑明了说，东夙一向不插手北方的事，谁作主，真的不是什麽大问题，是难搞点和没那麽难搞，和想不想搞的分别。」东夙会和勒迦拼命吗？若果不会的话，扔下了向朝退兵呢？到时勒迦已经知道是向朝让了路给镇北军进入北方，勒迦会轻易放过向朝？或许到时要防的不止勒迦，其余两族也是见风驶陀，以向朝引进锁北军为罪名而对向朝进行追讨。
「当然，到时勒迦对你们的侵占，东夙可是不会有什麽意见。」是的，东夙从来不管谁得胜，这些年来完全没有介入过北方的战乱就知道，只是突然……因为有东西落在了雪国上？
莱拔高突然又察觉到一些奇怪……为何挑偏偏这个时候要到雪国找回所失之物，又以勒迦的势力威胁自己？
不，东夙也是怕勒迦的。
莱拔高想，毕竟勒迦不同雪国，没有与东夙的盟约，那麽其它部族也一样，东夙不可能会帮任何一族，除了雪国……
莱拔高再次眯起了眼，看了看契丹的方向，又身向後看向哈维尔的方向。
「史泰生。」莱拔高唤。
「彼塔有何吩咐。」史泰生上前。
「派人立即传信卡塔向爱罗，後天是唯一一次机会围赌勒迦，不想再夹在勒迦向东夙中间，後天他们自己看着办。」莱拔高说。
史泰生一愕，又立即回复正常，应声道：「遵命。」
莱拔高摸了摸腰间的剑，他作出了不是他一贯会做的决定，抬眼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比中原更亮更大的星光，或许，人总是要勇敢这麽一次，才能抗破僵局。
十年了，十年来北方一直处於分裂状态，本是该各族归各族，互不侵犯就好，但明显勒迦并不满足於此，由他们主动挑起纷争，杀了不少雪国在外的王室，那时就已经看出了勒迦的野心，只是这十年来雪王突然有一股强力维持着三千雪狼军，勒迦一时没有优势罢了。
因为有雪国在，他们其余三族也才能暂时不在勒迦的首要目标上。
莱拔高终於收回了目光，驾马回城。
在慕鸾房间内，慕鸾正与卫风思考着兵力安排的问题，张天策则去陪着牵月，怕她在向朝皇宫里一个人走动会遇到什麽麻烦。
由於平原之国甚少椅子，所以这时卫风和慕鸾正肩拼肩地坐在厚重的地毯上，一起看着卫风用了几天时间观察後粗略画下的地图，上面显示了雪国、阿塔卡平原、勒迦、向朝的位置，再用文字标示了契丹向哈维尔的方位。
「这里，一直都有勒迦的士兵提防着，所以我们不可能先在这进行布处。」卫风说，正正与莱拔高所想的一样。
慕鸾不太懂排兵布阵之事，便点头让卫风说下去：「嗯，所以我们该怎麽做？」
听着太子一封信任又放松的语气问话，卫风垂下目光，落在了太子的侧脸，脱去了一开始面对莱拔高的警戒，不再保持威严的神态，就像一只小乌一般，轻轻侧着颈，露出了白哲幼嫩的肌肤。卫风低下头，伸手一指，是以文字写着「契丹」两字之处，问：「殿下认为，莱拔高有没有联手契丹？」
慕鸾因为被问了问题，再次启动起了脑食，深呼了一口气，沉吟了一会，便说：「杀了我们对他们的确有好处。」
卫风点头，说：「但是他们不会。」
慕鸾转头看向他，眨了眨眼以示不解。
「殿下的目标是先进入雪国，对吧？」卫风问。
「嗯。」慕鸾点头。
「那麽，我们现在只要想着进入雪国就行了。」卫风说：「正如殿下所说，莱拔高此人难以捉摸，是阴是晴也是一个未知之数。但要乘机反抗勒迦之心是一定的，只不过会不会想一石二鸟，连我们也计算在内，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慕鸾听完，仍是歪着头看着他，好像没有因後面的说话而显得担忧。自从上一次见识了战争是什麽样子後，慕鸾好像很快适应了这些事，但若说会遭人伏击，随时会面对生死交织之事，不知怎的，有卫风在旁，好像不是什麽大事，这一路以来，卫风似是比张天策把他看得更紧，几乎寸步不离，感觉卫风才是他的贴身待卫般。
卫风看到太子一脸恬淡地看着他，乌黑的眸子如秋色凉水，撑在太子身後的手捏了捏，然後捉起了太子搁在膝上的手，说：「有未将在，未将必护殿下周全。」
见卫风一如既往的认真，慕鸾不禁笑了笑，他挺欣赏卫风这种将士之性情，便说：「好，有卫都督在，吾也没担心过。」
卫风嘴角微动，殿下对自己的触碰也没有抗拒，是不是……应该可以进行下一步的时候了？
犊子的他没什麽经验，只是从两位姊姊的教导下学习，更不懂分辨姊姊说的是否可行，只是，他知道自己渴慕眼前的太子殿下，由梧桐树下初见，就被那如猫般雍懒又充满智慧的气质迷住了。
「殿下，我……」
「殿下！尚一回来了！」张天策的声音随推门而入，慕鸾转头看向门口，刚巧错过了卫风正要倾身的动作，手也自然地从卫风手掌中抽出，搁回膝上。
「殿下。」尚一半跪行礼，太子问：「卫将军有什麽妻排了？」
「回殿下，卫将军说明晚便会派兵向前监察三族，以免三族起歹心。若殿下到了雪国後，外面发生什麽事，锁北军将会随时做好准备。」尚一回答说。
太子放心地点了点头，顿了顿，说：「那也没什麽担心的了，吾是次进入雪国，只因过世的母後的一个托梦……」
见太子回头看回自己，卫风垂首倾听，听太子继续说：「无法确认真假，但却得卫风如此相信，陪吾冒这麽大的险，吾不怕面将要面对的战场，却怕白白拉跨了锁北军。」
卫风没有立即回话，却如太类般垂下视线，大手寻回那柔荑，再次轻轻地覆上、握住，然後坚定地说：「未将相信殿下。」
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张天策突然一阵头皮发麻，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嗯，要说得出来的话，就是明明一向一块冰木头，好像只会对殿下多一些话，而且……好像总是话中带点肉麻？
可殿下却只是一脸感激，完全没觉得有什麽问题，莞尔而笑地道谢：「谢谢你。」
张天策突然想，殿下是真的美，难怪连对头的李太宰也迷到了殿下的东宫袍下，这麽一笑，很难没有人不迷倒，不过反正这冰木头应该没什麽问题……！
张天策倒吸了一口气，天呀，不是吧？他瞬间瞪大了眼，瞪着好像视线中只有太子殿下的冰木头。
不得了了，他又发现了一件关於殿下的天大秘密了！
离立春只剩一天，一大早，莱拔高便开始点阅着士兵匹马，慕鸾也一同跟着。游牧士兵不论体格都比中原的健壮很多，一个向朝士兵的体形都差不多等同个半的镇北军，除了卫风是明显的出类拔萃之及，都很少镇北军能比得上向朝士兵的体格，张天策嘛……也还差少许。
「向朝士兵真人材杰辈，气势如飞狮虎呀。」慕鸾称赞道，只要不临阵倒戈相向便好。
听东夙这麽一赞，莱拔高显得有点高兴，但很快再次凝重起来，说：「明天将会是一埸恶战。」说完便向一旁训练中的镇北军说：「太子的镇北军也不赖，可只带了这麽少的兵马，不担心吗？」
慕鸾摇摇头说：「吾只是要进雪国，不是要打仗。」
「哦？」莱拔高挑眉：「就是说，明天东夙只打算躲在我们後面，看时机进入雪国，然後什麽也不管？」
慕鸾笑了笑，说：「後塔别误会了，吾答应过借出的兵力在後面，不是彼塔现在看到的这一批，这一批只是护送吾罢了。」
慕鸾收起笑容，他从莱拔高眼中看到犹疑，因为一个长期明哲保身的人不会轻易相信他人，所以他说：「声东击西、左右夹攻，总比单方面对衡要有效，只要吾入雪国，对勒迦，就成了另一个威胁了，彼塔细想一下是不是？」
莱拔高眨了眨眼，拿起了武器架上的大刀，往训练场上走去了。
夜幕低垂，李斯骑在了马背上，跟着卫将军向北方大草原出来。一身战甲的他，没有初次出征的怯懦感，反而比穿着紫袍添了一份凌厉。卫衡不时瞄向李斯，李斯却全程一言不发，也没有人看到他发丝下的眼绪，一时为卫衡添加了一道未知因素的考量。
同样蒙罩在漆黑夜色中的契丹和哈维尔，哈维尔的卡塔和契丹的爱罗也正仰头看着夜空，卡塔手持一壶酒，仰首干了一杯後，把剩余的洒在了面前的土地之上；而爱罗则闭目坐在自己的帐幕中，外有不少巫师在吟唱着，隐约带着「撒拉撒」、「以悯哈」等重复的旋律。
而勒迦王也负手站在宫中的祭台上，看着天上的星图，身边站着了一位穿着长袍的人，如同当初身在哈维尔的装扮。
勒迦王转身看向他，月色打在那张东夙脸孔上，正正是怀晹的总巫师──杨寂。
「时机到了。」杨寂说：「雪王之力已经耗尽了，三千雪狼军，将成一大缺口。」
勒迦王没说话，再次看了看月亮左下方一颗隐暗下去的星，眯了眯眼，然後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