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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试通过了,录取了,柳依依安心了。安心之后又堕入了一种空虚。入学还有半年,不知每天做什么才好。秦一星教导她说:“你为入学做准备不行吗,书看得完吗?”柳依依说:“弦绷得紧紧的都有一年了,就不能让我松口气吗?你每天多花点时间在我身上。”秦一星答应了,但做不到。柳依依就去找苗小慧她们玩,一起玩的免不了有男的,有男的免不了有发生故事的可能性。秦一星说:“你要跟他们玩就别跟我玩。”柳依依说:“那让我憋死自己呀?你跟你老婆天天在一起,到底干了些什么,我也没问过你。我也不准你跟你老婆!”秦一星说:“那你的意思是你跟他们干了些什么我也不能问你?那你跟他们去,别理我。”柳依依觉得委屈,自己什么也没干,对那些男的发出的信息也装聋作哑,还不行吗?但她说不过秦一星,不是说不过,而是斗不过他。无论如何,她不能没有他。她说:“那我每天呆在康定憋死算了。”秦一星说:“你去跳操,去洗面,每个月给你那些东西就是来做这些的。”柳依依把他刚给自己的钱摸出来甩在床上说:“不要你的东西!”倒在床上把脸对着墙。秦一星把钱收拢说:“真的不要?”把钱甩得哗哗响,“钱啊,你真可怜啊,没人要你啊!老天爷只肯下雨,不肯下你啊!你长这么漂亮也嫁不出去啊,只好打一辈子光棍了。人家宁肯要那些小青年哥哥也不要你啊,真可怜啊!”柳依依差一点笑了起来,又猛地翻转身来说:“谁要那些小青年哥哥了?”秦一星左手捏着那一叠钱,右手食指指着说:“那你为什么要甩掉它们?”柳依依说:“有你这么讲道理的吗?”秦一星说:“那还怎么讲?”柳依依说:“不跟你讲!”秦一星说:“是真不跟我讲还是假不跟我讲?是今天不跟我讲还是从此不跟我讲?是赌气不跟我讲还是决定了不跟我讲?”柳依依用被捂了头说:“不跟你讲!”过了好一会儿,房子里没声音了,柳依依尖了耳朵听,也没听见门响。她心里开始发虚,他就这么生气走了,那怎么办呢?一想到“怎么办”这三个字,心里越发虚了起来。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掀开被子坐起来,看见秦一星还坐在那里,打量着自己。她说:“你为什么还没走?”他说:“我为什么要走?”柳依依心里一震说:“那该我……”秦一星打断了她的话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真要我走还是假要我走?真要我走我就真走了,你别后悔。”抬了抬身子,又坐下了。柳依依想说:“真要你走。”想想没说。秦一星说:“想一想我也太不讲道理了,自己不能陪人家,还能不让别人陪人家吗?可是这么一想我心里就过不去,我心胸怎么这么不开阔?也许我不该喜欢你,不喜欢,心胸就开阔了。”非常奇怪地,柳依依的怒气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是因为喜欢自己,爱自己,才这么要求自己的呀!怎么自己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她说:“那你要人家怎么办嘛,总得给一条出路吧!”秦一星说:“你唯一的出路就是我。”又吸一口气,翻着眼皮想了想,“达成一个协议,你不能单独跟别的男的在一起,这要求不高吧?”柳依依说:“不高。”又说:“就那么不相信我?”秦一星说:“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人性啊,我今年满四十岁以后,就越来越不相信人性了。活了四十年,就这么一点心得。人是不讲道理的,讲道理我就该守着老婆孩子。可要我对你不动心,那不合人性,要你对一个帅哥不动心,那更不人性。”柳依依说:“那我也不能相信你。”秦一星笑了,“完正确。”又说:“来不来?来吧。”于是两人就开始“来吧”。柳依依忽然想起,两人每一次争吵,都是以“来吧”结束的,可见“来吧”实在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情,不然,吵了,走了,就完结了。

秦一星不准她与别的男孩接触,她只好不接触。她也知道那么纯粹的友谊是不可能的,自己跟刘明喻是纯粹的友谊吗?自己不傻,就不能装傻,更不能在秦一星面前装傻。可秦一星给她的时间实在有限,她太寂寞了。忍无可忍了,她对他说:“你还是这样冷落我,我就找第三者了。”他说:“你安排好了就通知我一声,别把我当傻瓜就可以了。”她爱他,也需要他,就不愿去找。他觉得自己是见缝插针争分抢秒来看她陪她,而她觉得他是把自己排在所有程序的最后面,两人的感觉总是相差很远。好多次她在康定等他一整天,他来了半小时,四十分钟,就匆匆走了。这点时间只够做床上那件事,其他的话,要留到信息中去说。每次他说要走,她就抱紧了他说:“男人怎么转得这么快?我心里还没转过来呢!你可怜一下我,再给我两分钟好吗?就两分钟。”秦一星看了时间说:“那就两分钟。”过一会儿他说:“别人在等我了,要迟到了。”她说:“再过两分钟,就两分钟。”他走了,她躺在那里,心里空空的,想着,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就在这种状态中度过吗?柳依依感到很委屈,很不平衡,就有了很多怨气。秦一星来了,她把怨气写在脸上,秦一星说:“我就这点时间,多么宝贵,都花在做思想工作上了,那我来干什么?我是不喜欢听怨言,不爱看生气的脸才走到你这里来的,难道是开辟了第二个烦恼源?”柳依依知道这话说得实在,他付出了那么多,不是为了看自己生气的。气不可久生,但她仍板着脸,推开他。秦一星就开始做思想工作,哄她。她气没有消,可很清楚自己该转弯了。如果有那么几次不欢而散,两人的关系就危险了。明白了这种局面,她总能找到适当的机会转弯。

柳依依曾对秦一星要求,每个星期要给自己一个完整的夜晚,不到十一点不准离开。秦一星答应了,却很难做到,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来打岔。每次这样柳依依都要郁闷好几天,不管他怎么说对不起也不回信息,电话也不接。他哄她,还是不做声。他说:“我不是来看别人的脸色的,那我走了。”她知道他不会走,却也知道自己该转弯了。他再哄她,她说:“坏蛋。”他开始脱衣服,说:“向我学习。”她不动,等他来动,这样,又重归于好了。

可是柳依依仍然情不自禁地要抱怨。自己美好的青春在寂寞中度过,能没有怨吗?有了怨不表现出来,那自然吗?柳依依知道自己怨得愚蠢,可这愚蠢也是真诚的愚蠢。这天秦一星来康定,见柳依依躺在床上不理自己,说:“每次到康定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做你的思想工作,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做这个工作?我的时间是没有一点弹性的,你要到我这里来挤时间,那是在蚊子的大腿上割肉。”柳依依说:“这个话你怎么不跟周珊说呢?”秦一星说:“也许我没资格找你。唉,你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我太累了,拿一半放到别人身上去,我又太傻了。一个没有闲工夫的男人是没资格搞婚外恋的。”柳依依大声嚷道:“你为什么不说你没有资格结婚?你说,你为什么?”秦一星苦笑一声说:“世界上最可怜的男人就是我了,每天要面对两个疯狂的女人,再这样下去我也会疯狂了。”柳依依说:“你每天晚上陪着她,她还疯狂?她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恨她,她剥夺了我的应该得到的时间。”秦一星说:“你们俩互相不认识,但时刻都在斗争,对我提出的要求永远是针锋相对的。我夹在中间,都不知道怎么做人了,累啊,心累啊!”柳依依说:“我要求了很多吗?你一星期陪我一个晚上,我就平衡了。”秦一星说:“周珊她现在有察觉了,每天晚上都盯得很紧,有一点蛛丝马迹就大吵大闹,你可怜可怜我吧。”柳依依说:“世界上没有比我更可怜的女孩了。”秦一星连连叹气说:“唉唉,你也真可怜,我理解你。可理解了还是没有办法。我的状态无法改变,这是钢板上钉钢钉的事实,你生气改变不了,委屈也改变不了。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你理解要理解,不理解也要理解!不然就只有各奔东西了。”柳依依不敢也不愿接这个话题,说:“那你想想我吧,我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等你来,有时候还不来,来了也是小小的一会儿,我怎么办?”秦一星说:“吵了就么久,这不又回到原点了吗?”又说:“我能做的我会尽量做,不用你说。做不到的你不要勉强我,勉强我只会伤感情,伤了感情还是做不到,也就是说,不会有正效果,只会有负效果。这些话我说过一百遍,不想再说第一百零一遍了。再要我说,我心里就像汤煮一样的。”双手在胸前比划着,“我是一个奴隶,有两个女主人,她们发出针锋相对的命令,我听谁的?我现在是做奴隶都做不好啊,真可怜啊!”沉重地叹了一声又说:“我觉得我们可能是不合适。能够做的,我哪点没做?对你我在每一个方面都做到极限了。什么叫极限?就这样还是每天要看你的脸色,要看脸色我在家里看不就行了吗?说起来我也知道你是因为爱我,可这爱我怎么承受得起?是啊,心累啊!”柳依依愿意理解他,可理解了他,自己怎么办呢?她说:“难道我就那么活该?”秦一星叹气说:“我的状态和你的心态,都无法改变,无法调和,不合适啊!不合适啊!”说完,毫不犹豫地,就离开了。

柳依依躺在那里,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流泪了,可是,很意外地,没有眼泪。她心里只有一个恨,恨,恨。恨秦一星,更恨自己。可恨完了,还是找不到方向。就这样离开他吗?她把自己问住了。无论如何,自己是需要他的,在每一个方面都需要,没有他,一切都落了空。他真的就像自己的太阳,他来了,光明有了,温暖也有了。柳依依看清了自己心底的那个结论,有点不敢正视似的。意识到这一点,柳依依回过头想,作为一个男人,秦一星也的确太艰难了。能够给自己的,他的确也都给了。她叹息一声,找不到出路,也没有出路,唯一的出路就是忍,忍,忍。太委屈了,在悲哀了,经过了委屈和悲哀,也只能忍,忍,忍。柳依依两天没跟秦一星联系,想等他主动。到了第三天,她实在忍不下去了,就发信息给他说,你真的这么狠心?

这个周末,秦一星陪柳依依吃了西餐,出来天已经黑了,还下起了小雨。他们准备去看歌舞表演,车开到半路,秦一星接到一个电话,是女儿琴琴打来的,考试完了,要爸爸带她去玩。秦一星把车停在路边说:“怎么办?”柳依依说:“我说怎么办你会办吗?”秦一星说:“那我送你去看表演吧。”柳依依说:“我一个人看什么看!”秦一星说:“告诉你了我的状态是钢板上钉钢钉,根本无法改变。你的心态那么不平衡,不甘心,也没错,也无法改变,怎么办呢?我没办法了,最后的办法就是各走各的路。”柳依依沉重地叹一声,要他送自己回康定。一路上秦一星不停地说对不起,柳依依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没有比这话更没有意义的话了。”秦一星拼命叹气说:“难啊,难啊,做个男人真不容易啊!真的羡慕那些规规矩矩的男人啊!”柳依依说:“我也羡慕那些规规矩矩的女孩!我怎么这么倒霉,认识了你!”秦一星叹气说:“那,我们……”柳依依在大街上下了车,站在街边。秦一星说:“下雨呢,把伞撑开。”柳依依还是不动。秦一星说:“实在对不起,你可怜可怜我吧!”下了车轻轻拥了她一下,“没有办法,实在没有办法。”后面的车拼命按喇叭,秦一星只好回到车上,又说了一大串对不起,去了。撑着伞站在路边犹豫了一会儿,柳依依不知该往哪里去。她试探着往一个方向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前面没有什么在等自己,又往另一个方向走,还是不对,不对。突然,一声尖锐的喇叭声,听见有人在骂:“母鸡!”她移开伞,发现自己离一辆小车不到半米。她疑惑地望着驾车人,那人说:“就是你!想死去跳楼投河,河里又没盖盖子!轧死你我怎么办?人可不能太自私了!”她这才知道自己走到街道上来了,赶紧退回去。

柳依依漫无目标地在雨中走着,又停下来,呆望着街景,来来去去的人很虚幻,闪闪的霓虹灯很虚幻,连自己也很虚幻,轻飘飘的像一个很大的布娃娃。在细雨迷濛之中,恍惚间她觉得自己退到了时间深处,现在正站在三十年代的上海街头,眼前的一切,正是心目中的旧上海,而自己,正是电影中的一个人物。她轻轻嚅动嘴唇,似乎想对自己说什么,好一会儿突然省悟了,自己其实并不知道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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