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是徽砚,笔是太湖老人亲制的láng毫笔,俱是入学之初褚姐姐送的,江蓠蘸墨提笔时,不知为何突然顿了顿,一滴墨落到纸上,迅速氲开。
她忙收敛心神,抄录起来。
烛火幽幽,照出一个朦胧的剪影。
江蓠逐字逐句地抄,在抄了将近有一个时辰后,眼睛终于感觉酸疼,她揉了揉眼睛,放下笔。
走到窗前轻轻一推,窗便推了开来。
一枝桃枝斜送进来,带来桃花的香气。
江蓠触了触那桃枝,嘴角露出一个笑,就像是生活突然给了她一个惊喜,那桃枝也颤了颤,似在与她打招呼。
江蓠盈了满袖芬芳,回到桌前重新提笔抄录,一直到夜深,才上g睡觉。
只是梦里也不知在被什么追赶着,慌不择路地跑,一回头,竟然是只兔子,只是这兔子格外大,一口白门牙又尖又利,像两把锋利的铡刀。
她没命地跑,跑着跑着,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株草,缠在一个人手上。
她跟着这人,走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山,心里觉得他是亲切的,她还唱歌,一首荒腔走板的歌,回dàng在山林里,这人也不生气,他的袖子刮过绿绿的草,像温柔的风。
……
醒来时已经天亮。
江蓠一时间有种今日不知何夕的感觉,就仿佛还沉浸在梦里的那场风里。
眉黛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正发着呆的江蓠,以及她眼下的一片青黑。
江蓠皮肤白,那一点青黑就格外明显,就如同白瓷上的一点瑕,让人看着惋惜。
眉黛不由道:“小姐昨夜可是熬到很晚?”
“一本书罢了,哪里值当熬夜去抄。”
江蓠哪里能与她说,这是钱先生珍贵的手稿,千金难求。
而更不能说的,却是心底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连江蓠自己都分辨不出,只觉这感觉就像牵连着丝,抑或闷热cháo湿的雨季,只让人想尽快逃离。
江蓠打算早点将书抄完还给沈朝玉,一边心底盘算着进度,一边在眉黛的伺候下梳洗换衣。
出门上了马车,才发现褚莲音还未来,等了会,才见这人心急火燎地上车,一见她,眉毛就是一挑:“阿蓠妹妹,昨晚你可是去做飞贼去了?”
江蓠不与她争辩,笑盈盈地道了声“是”。
褚莲音这才刮刮她鼻子,说了声“淘气”,而后面色一整,提起昨日就想提的话:"阿蓠妹妹,我有一事问你。"
江蓠心有所感,忙坐正身体:“大姐姐请说。"
"你与沈朝玉是旧相识?"
江蓠点头:“是。”
"当年在晋阳府时,我阿爹在定国将军手底下做事,那时我们便认识了。“
“那之前为何不提?”
褚莲音问得郑重,江蓠知道,她很认真。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漫上来,她垂下头去,过了会才抬头:“褚姐姐,我与沈公子关系并不算融洽。”
接着,她将当年沈朝玉找到她、警告她莫要破坏他朋友之间友谊的事告诉了褚莲音,听得褚莲音连连睁大眼睛,叹沈朝玉从前竟然还有这样之事。
“经此一事后,我与沈公子便没什么来往了,我二人虽相识于总角,却没什么jiāo情,再之后……”江蓠顿了顿,“便是现在了。”
她话未完,褚莲音却突然懂了。
她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的女子,她穿了一身绿裙,那裙裳还是入学前一日自己送她的,因时常清洗已经不复鲜亮——与甲字楼那帮常年绫罗绸缎不断的学生相比,她清简得过了分。
而她到现在,才意识到,即使她多有照拂,江蓠在大家心中也是不同的。
她是犯官之后。
所以,昨日那些人才敢在背后公然谈论她、轻贱她,换成她或者任何其他姑娘,他们都不至如此。
她的才气与美貌,反倒成了那些人的猎奇。
而经历过一切的阿蓠,也早明白这一点。
她不求旁人关注,活得像墙边的一株小草,安静且小心,又哪里肯主主动提及与沈朝玉相识——再者,旧事如梦,如今一个尤在云端,一个却已经零落为泥,又何必提起呢?
这其中纠结纠葛,又如何与她道呢。
褚莲音心底想得通透,便不欲之前的话题,提及昨晚送来书,道:“沈朝玉着人送来时,我还觉奇怪,从前我们可没什么赠书还书的风雅之事,一看封面,突然想起你,让央翠送来,果然没错。”
江蓠却似未听,掀起车帘望向窗外,像是被窗外的炊饼迷了心。
“阿蓠?阿蓠?”褚莲音连声唤。
江蓠这才醒了似的,转过头:
“姐姐,一会我去早点铺买些雪花糕,以姐姐的名义送与沈公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