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喇——」刀锋抹过骨头发出熟悉的细响，如毒蛇钻入耳廓，一如以往令头皮发麻。
一条腿踩着大石，手按膝盖，律刹罗在紫霞之下歪一歪头，竖起耳朵，听着密林後的动静。
兀都率领的二千龙卫就驻守在四十丈外，屏气凝神地准备着随时迎接谷外的攻势，却从未想过危险已经近在身侧。
浑身绿漆的士兵捂住喉头从他身侧跑过，鲜血从指缝不断滑落，他的左臂笔直，五指淩空张合，使尽最後的力气伸向同袍。
「救??」一直守在律刹罗背後的隼二犹如鬼神般欺身上前，刀锋霎眼穿透背心。
咫尺天涯，士兵甚至来不及发出那个「命」字，已猝然Si去，隼二接住仰天倒下的屍T，小心翼翼地拔出刀，同样动作灵巧地避开喷涌的鲜血。
一场屠杀一如它猝不及防的开始，结束得同样迅疾，几息之间，兀都的一百名近身悉数倒卧血泊。
律刹罗黝黑的眼瞳平静似水，看着一众将屍T拖到树後掩藏的自家虎卫。
年轻的将军长刀饮血，手提首级，於十来步外，律刹罗看着他脸上的血花，走过去，从x甲cH0U出帕子递给他。
「辛苦少将军了。」
寒日丹朗呆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连血滴在脚上也没有反应，直至律刹罗举起食指指一指他的脸颊，他才霎然察觉到近在咫尺的人。
「谢翼王。」他小声道谢，凝顿半晌後，才将刀cHa入泥土里，接过帕子匆匆擦去脸上的血迹。
如若未见其失态，律刹罗目光远游。
他们左手边是赤都的大部队所在，而对面则是增格的冠军龙卫埋伏之地，草木沉郁，隐约可见异动。
律刹罗低声道。「若不是你把赤都引出来，必会引起增格的注意。」
寒日丹朗脸上再次泛起异sE，动作很不自然地掐住帕子，满心挣扎之际，忽然几滴冰凉的水点落到脸上，引开他们的注意。
「下雨了。」寒日丹朗低声呢喃。
为了阻截御驾，龙卫一早埋以硝石，将引子炸毁去路，磷火虽未燎原，已使天气反常地温暖，蒸腾的热力被锁在狭道中向上升起，由刚才起便形成茫茫白雾，哪想到转头又下起雨来。
此时太yAn已开始西斜，丝线细雨倒映出绯红h橙，几滴雨水顺着甲胄的缝隙流进衣襟，微沺凉令寒日丹朗深x1一口气，带着尊崇敬畏看着律刹罗。
「翼王可一早想到下雨？」
他一脸淡然。「我向来运气极好。」
动作飞快地往双掌卷上布条，还有余暇打趣。「看来少将军的运气也不错。」
寒日丹朗难掩担忧地看着他之前受伤的左肩，闻言，却忍不住吃惊。「翼王竟然相信这种东西？」
「为甚麽不信？b起後天的努力，运气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
没有正视对面人刹那表现出来的惊讶，律刹罗将手掌缠好布条，试着动了动手指，不太满意地皱一皱眉头，扯住布头，重新绷紧，才把话接下去。「没有运气，你以为自己现在会站在哪里？在这片山林？倘或是哪里的帐篷草墩？」
寒日丹朗眼角cH0U搐一下，显然回想起不愉快的过往，但他平伏得很快。
「翼王所言极是，我的运气就是我小舅那双腿永远站不起来，否则我早就Si在南郑的地下水道里，不会被外祖父带回去抚养。」
「你的小舅??我一直都很想见一见他，希望今日有这个机会吧。」律刹罗自言自语，保护好手掌後，又蹲下去检查地上的绳索。
十几根r0u着铁丝的绳有食指与拇指点圈起来那麽粗，被他们用缚在树上，只消把绳头往下一抛，便能顺着绳索滑落谷底。
虎卫陆续系好绳子，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b刚才浓密的雨滴答滴答落在脚边，绽起带泥的水花。
寒日丹朗凝视一直淡定自如的律刹罗，双手攥紧成拳，忽道。「我外祖父那边有一台可投震天雷的投石机一直对准皇上。」
他羞愧地低下头，律刹罗回头着他，眼睛亮得像天上的红日，熠熠生光。
「我知道。」
寒日丹朗刹那瞪大眼，被秋雨Sh透的身上一阵冷寒，J皮栗然而起。
律刹罗淡淡道。「也正因为那台投石机，还有火药的去向，我的人才有所发现。冠军侯治军严谨，麾下的龙卫也做得很好，但移动那麽巨大的机器，途经那麽多地方，总是会露出破绽。戎国的天毕竟已经变了很多年，很多人愿意卖我两兄弟一个情面。」
好像只是说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他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也没有特意去看寒日丹朗转眼刹白的俊脸。
「埋伏谋反本来就是後着，也是下策。冠军侯最希望的想必是祖庙刺杀能够成功。」
寒日丹朗牵唇，神sE苦涩不已。「翼王睿智??」
律刹罗摆摆手。「再简单一点说吧，你们今日注定失败。我哥今早也收到消息了，现在压根儿不在马车上。」
「怎麽可能？我们明明确实过马车上有皇上的身影，他??他明明在车上??」寒日丹朗说到一半，看见律刹罗脸上挂着的浅笑，忽然明白过来。
「马车里的皇上是假的，那??那你??为甚麽？」
震惊得连敬称也忘记了，律刹罗丝毫不以为忤，很是随意地拍一拍他的肩。
无论言行动作，有意无意间皆流露出对寒日丹朗的信任，令其感动不已。
「运气很重要，努力也有用处。」律刹罗的指尖彷佛随意地在空中挥划，而在两人对话之际，背後已经静静地伫立着上百个换上龙卫衣服的虎卫。
「现在就请军侯按照约定，努力为我铲除障碍。」
军侯——寒日丹朗乱麻似的心跳遽停一拍，脸上却很快便回复冷静。
「末将领命！」
俯身，一直提於右手的首级随着他的动作翻转过来，露出狰狞的样子，须髯染血，目眦尽裂，人生最後一刻的惊恐怨恨像狰狞的兽爪，深深刻印於赤都脸容之上。
寒日丹朗看了一眼，脸sE苍白却眼带决绝，。
「末将在军中素有威望也有人脉！就算不能策反赤都的龙卫，必定能使军心大乱！如翼王所愿！」他斩钉截铁地说着，咬咬牙，便带领亲兵，还有伪装成赤都龙卫的虎卫毅然转身。
大队人由缓步变成小跑，再化作疾奔，血珠沿着他的步伐一路滴落，混和雨水洼陷泥土，留下一条血路直通赤都龙卫驻紮之地。
隼二凑近律刹罗耳边，问。「大王，他信得过吗？」
律刹罗并未看寒日丹朗决然而去的身影，也没看隼二。
「增格是他的亲外祖父，赤都是他在武道上的授业恩师??」唇畔掀起冷然，旋即淡去，回首北方，目带点点柔情。「我有点想阿别了。」
两句话风马牛不相及，隼二自是0不着头脑，只得随他去了。
上百人的小队消失在矮树之後，吵闹的叫声远远传来。
「赤都将军遇刺！赤都将军Si了！」高亢的叫声始起彼落，寒鸦从枝头惊起，在夕yAn照S下成一个个漆黑的小点，律刹罗、隼二，还有十二名虎卫抱手在秋雨中等着，任凭雨点像石子打在身上，像是一座座坚固沉默的石雕。
与寂静对b，是山林间的SaO动，兵器撞击与惨叫矍然，紧接着令箭往空中升起。
嗖的一声，令箭划破长空，直冲红霞。
律刹罗等的就是这一刻。
「下去！」一声令下，他领头从地上跃起，带着无b坚定自信，翻个筋斗抓住地上的绳子。
令箭在天空爆开，S出强烈的绿光，刹那将所有注意力x1引过去，律刹罗就把握这一刻，毅然跃下山岗。
足尖指天，划出圆满的弧形後，再倒转过来，半身便悬挂於山岗外，肌r0U贲起的手臂将衣料鼓起。
缠着布条的五指抓住绳子轻松向下滑，轻巧如飞鸟般下山，他抬腿踢在那些嶙峋的石块上，几起几落，彷佛不用使上半分力气垂直降落山谷，抓住一支cHa入石缝的箭身，翻身落地。
与他同时间下山的虎卫在周遭散落成半圆，有几个较年轻的虎卫担忧抬头看向斜对面明显出现SaO动的山岗，但很快便反应过来，飞快趴下，身T贴着地面开始爬行。
溢林谷中刚刚经历过偷袭，布满山谷的旗帜、大石与杂物通通是他们最好的掩护，经过一具像刺蝟一样布满箭矢的马屍时，律刹罗瞧见两个躲在石後的g0ng卫，迎着他们瞬间兴奋得放光的眼睛，做个噤声的手势。
两名虎卫随後将人扶走，律刹罗藏在马车落在地上的Y影里，拽住後方的一条木条借力上车，皮靴刚踏上车辕，便瞧见车门一早已经打开。
眼瞳陡然收缩，一GUY寒劲风已夹着雨势疾扑而来。
来势极快，甚至连眼前的雨水也被破开，他向後板腰，避过致命一击，右手握住刀柄，却未挥出。
挂着雨的刀斩在空处，发出噗嘞的破音，律刹罗俐落地退後两步，重新落在马车的Y影之中，横刀於身前。
「停！和因，是我！」
压着嗓子吐出的声音低沉而飞快，第二次挥向他脖子的银光兀然停顿。
「三表??」和因终於瞧清楚他的样子，吓得急急收刀，与此同时，另一把刀的刀尖也压住他的侧腰，刀寒透T，他浑身冷颤一下，栗然住嘴。
如豆子似的水点不停打在身上，不消片刻已将几人浑身Sh透，律刹罗挥挥手，对和因背後的隼二示意，他才慢动作地收起刀。
剑拔弩张的情势稍稍平静，律刹罗顺便用手背抹去头脸上的雨，眨去眼睫上的水珠。
从压力中释放出来的和因重重喘口气，凑到他身边。
「三表哥，你来救我们了。」声音既有顾忌，又难掩兴奋，仰起脖子，倒映出律刹罗身影的眼瞳里全是崇拜。
律刹罗伸手0一0他的头顶，脸侧向一旁，再次向马车的门看过去。
马车内只有两个人，站着的狄容，和急急起身的绮云罗。
「三弟。」
律刹罗仰望自己的亲姊姊。
雨b刚才下得更加急了，就好像他们置身在瀑布下，被急湍的水打得通身Sh透。
沾Sh的头发贴在他的脸上，如同一张滑不溜手的黑绢，浸满雨水的眉眼透黑光亮，冷雨中微白的唇g起，神sE温和。
「大姊受惊了。」
「三弟。」她双眼通红，差点哗的一声哭出来，却又很快掩住唇，忍下眼泪。「你来救我了??」
「还有皇上。」律刹罗挥挥手，隼二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指挥着後方的两个虎卫，动作灵活地往前头的马车跳过去，
「我??刚才??御驾上那位??」和因yu言又止，年轻的脸上隐有怒意，律刹罗已经猜到他想说甚麽，唇畔微微扯起，淡淡道。「有甚麽要紧事等安全後再说。」
和因依旧想开口，忽然右方的山林堕下几件重物。
黑影飞闪，或前或後堕下与地面碰击，发出巨响後爆开，砸得血花四溅。
「是人！」和因矍然sE变，绮云罗看清楚地上扭曲挣扎的东西後也吓得花容惨白，狄容怕她尖叫逃跑，忙不迭上前掩住她的嘴巴。
「发生甚麽事？三表哥，是你安排的？」
和因瞪眼不可置信，律刹罗只是若无其事。
「赤都Si了，寒日丹朗已降，我们正好乘乱脱身。」
稀疏平常地述说着，两边山岗上的喧哗更盛，山壁上遽然放下绳梯，无数龙尉攀出山崖，向下逃向山谷。
只有律刹罗一行人清楚知道，这并不是他们慌不择路，也不是意外，是寒日丹朗借赤都的人头扰乱军心後，再依照约定将赤都的龙尉迫下山谷。
一直趴伏地上的虎卫此时抬起上身，对他们说。「大王，援军来了！」
他们都感受到靴底下大地的震动，疾速驰骋的马蹄声轰鸣响起，耳朵甚至听见风中传来将士们雄壮的呼声。
律刹罗双眼微弯，露出一丝笑意。
左方由增格埋伏的山岗上骤然间人头涌现，上千支利箭破空而来，对准两辆马车，箭头悉数钉在左边的车壁身上。
第二轮箭雨紧随而来，车身顷刻钉满利箭，不能承受的重量令马车渐渐歪倾，随时倾轧，绮云罗和狄容终於忍不住惊慌，急急爬下马车。
「别放箭！是自己人！别放箭！停手！停手！」那些被迫下山岗的赤都龙卫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无措地举起双臂高呼求饶，让本来就一片混乱的山谷，霎时间像是阿鼻地狱一样。
箭矢穿破空中的呼啸，带来再熟悉不过的锋寒与肃杀，令背项须臾战栗。
与心中升起的热烈火焰正好相反，身处战场的律刹罗眼神却益发冷静，乘着冠军龙卫犹疑不决的关键时刻，从马车的掩护中跑出来，掠向右边山岗。
十二名虎卫中身材最健壮，手脚最敏捷的一个背起绮云罗在掩护下奔跑。
第三轮箭雨终於发下，密麻麻的箭雨落在身侧，然而落下的箭矢再多，也只有一小部份能S近他们身边。
近月的第一场秋雨似瓢泼盆倾，又像一张织得密密麻麻的布匹将箭雨打歪，就算挡不下的也已经被雨打得软弱无力。
几根箭S向律刹罗的背脊，被他头也不回地挥刀拨开，训练有数的虎卫跟从他们的主公将肩膀几乎贴着山边，利用山T作掩护一路向谷口疾走，途中更杀掉几个试图阻挡的赤都龙卫。头顶上隶属赤都的龙卫面对自己人的反水，早就自顾不暇，而随着落下的箭矢渐渐减少，可想而知，另一边的增格，也已经遇上更大的麻烦。
想到自己那几个舅舅，律刹罗有些得意地笑了。
不过就算没有他的安排，天也没有站在增格那一边。
滂沱大雨下，哪怕是冠军龙卫一早准备好的火药，甚至能摧毁城墙的震天雷也毫无用武之地。
就如律刹罗所言，他的运气确实很好，若没有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他的计划不可能进展得如此顺利。
若是大巫在此，必定会高呼：长生天！然後宣称是他们信奉的长生天一直在眷护着他，适时伸出双手为其护佑。
一直向着谷口跑，一直跑，一直跑的律刹罗想到此处，赫然有几分佩服起自己来，都甚麽时候了，还能cH0U空想到别的事也不容易。
就在此时，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颈背上汗毛竖起，浑身倏冷，好像??好像被猛兽盯住的感觉。
不祥之兆骤起心中，他猛然顿足，不向前行，反而急速倒退两步。
「翼王？」跟随的虎卫正自不解，突然间，右前方堆叠的人屍翻滚，一条黑影从屍T下直起身子。
眼角所见，百步外两具马屍中间也有一人翻身而起。
但他已经无法思考，因为接近他的刺客已经举起手臂，发出怒吼。
「翼王，纳命来！」臂上的弩箭夺弦而出，发出细微的嗡嗡声直S头脸，快得就如电光一闪，眨眼已至眼前，律刹罗来不及思考，身经百战的躯T却先一步反应过来，右手一挥，提刀疾劈下去。
其势之猛，用力之巨，刹那尘土爆开。
JiNg钢的箭杆喀啦一声断成两半，银光焠砺的箭头在瞳仁前七寸垂直堕下。
他看着断箭喘了口气，顺着闷哼看去，那名躲在屍T下的刺客已经被两名虎卫从左右格杀。
另外那名藏两具马屍中间，身材短小的刺客被隼二投刀斩断手臂，断手落地，停在神臂弩的机括上面的中指兀自cH0U动不休。
瞧见那张半身长的神臂弩，饶是英勇如律刹罗也有三分心寒。
神臂弩威力极大，百步之内能破重甲，若不是他一开始退後的那两步，予自己缓冲的机会，也引起属下注意，只怕不被第一个刺客的十字弩所杀，也会命丧於紧随而来的神臂弩箭之下。
背後发出一声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律刹罗只是脸sE奇寒地说了一个字。
「走！」二话不说便再次迈开脚步。
「让属下走前面吧！」隼二把戎帝交到另一名虎卫背上，踏着飞也似的步伐赶到他面前领路。律刹罗与他交换一抹眼神，欣慰地点点头，沉默着一路向谷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