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成涓滴,稀星乍有无,
暗飞萤自照,水宿鸟相呼。
灰暗天幕下的道路犹如一条卷长的灰带,驰骋如雷的马蹄声惊起歇息的倦鸟,汗水沿着额角滑落,俊脸上留下无数Sh痕,沉黑似墨的头发贴在额角上,尾尖来回刺着眼皮,带来难以忍受的搔痒。
伸手拨开头发,凤别张开嘴,呼出氤氲白气。
向导蹲到地上,焦惶不安地抹着汗。「痕迹到这里就乱了。」
右侧马上的杜杰举起羊皮水壶,一边喝水,一边问。「一路都不见踪影,大家散开找会不会b较好?」
眨眨眼,弹开睫毛尖上的汗水,凤别在蒙胧的视野里先向马队中央看去,但很快便收回目光,摇头道。「分开找太危险!反正都在川明河了,我们先过去看看吧!」
难掩担心,他提起手臂猛然挥鞭,马儿即吃痛长嘶,抬腿窜进身边的川明河里。
虎卫挥鞭急赶,马蹄踏河而过,踢起河床上半乾涸的沙泥,溅在身上疼痛如碎冰激凌,他们忍耐着跑过河川与砾石,终於瞧见一个个屹立的大馒头。
杜杰眯起眼,手指住帐篷外面。「找到了!」
匆匆间只见到包围在木栏栅外举起火把和刀戟的蒙面人,想到牧民可能都在帐篷里面熟睡,凤别瞬间瞪大眼睛,双手扯紧马缰,策马直冲过去。
「住手!」
那些准备动手的蒙面人猝不及防地回过头来。
马疾如风,驰骋至十余步隔离,凤别猛蹬银镫,掌拍马鞍借力,飞身下马。
「住手!敢动手者,杀无赦!」弯刀离鞘在半空划出银亮的锐光,背後蹄声雷动,虎卫军一并赶到,一起勒马蹬蹄,沉重的马蹄铁踏在地上,地面遽然震动,声势夺人。
蒙面人也目露凶光,纷纷转过身来,将刀尖指向他们,一条大汉踏出半个身子,声如洪钟地喝道。「此事你管不着,速速退下!」
不问姓名、来意,显然一早与凤别相识,凤别知道他不会立刻动手,睬也不睬,往人群里左右扫视两圈,盯住其中一点停下来。
「大内官请出来说句话吧。」
众蒙面人胆气已怯,不约而同向左右退开,露出後面那条特别短小的身影。
「中尉。」葛吒神sE复杂,既欣慰,又难掩失望。「只有你?」两人同时向对方走近,凤别垂於腰侧的左手稍动,交出一面铁令。
葛吒手握看令牌,看着令牌正面上的翼字,神sE为难。「陛下……」
「大内官只需禀报事情办好了,其他事自有翼王担待。」凤别回刀入鞘,将唇凑近他耳边。「你若想做这件事,就不会故意暗示我了。」
在轻细的声音里葛吒脸回头与後面的某人交换了一抹眼神,其他蒙面人也看着那里。「大人?」
b起一个内侍官,适才开口的魁梧大汉显然才是真正的领头人,只见他紧握双刀高声道。「你只有五十人!敢阻拦就别怪我不顾情面,杀……」
「大人!」凤别扬手,止住他的未竟之言。「我的人是b你少,但厮杀起来,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领头人粗声道。「杀光你们,就是好处了!」
凤别深深x1口气,说。「大人,你的人可能b我多一倍,但是天快亮了!我只要拖到後援到来便足够,而你……」一顿後,g起唇角,容sE微冷。「难道要在光天白日,众目睽睽下屠杀妇孺?」
瞧这蒙面人头子的身形T态,再听声音,就算蒙住面,凤别如何不认得他是g0ng卫统领颜乞别刺,两人算是点头之交,对他平日的为人处算是有所认识,知道他Ai惜名声,也算是个正直之辈,故意动之以情义。
「……」颜乞别刺顿然静默,凤别瞧他果然不想做这种腌臢事,才暗地放宽了心,没想到颜乞别刺只是眼神动摇片刻,转眼便回复坚定。「我奉命而行,不可违抗!凤别,你再阻挡,别怪我不容气了!」
凤别可没想到他如此顽固,蓦地蹙起眉头。
「事情反正瞒不住了!大人何不退让?你刚才瞧见令牌了,只要你们肯退,今夜之事自有人担当!退下!」
他也慢慢地不耐烦起来,语末猛然一喝,再次拔刀,背後一众虎卫已伏鞍举刀,姿态强y。
厮杀一触即发,颜乞别刺望向身边屏息以待的手下,天人交战之际,葛吒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再拖下去,你我必成代罪羔羊。统领大人,听我劝一句——走吧!」
颜乞别刺终於咬一咬牙,高声喝道。「走!」
凤别暗地松口气,挥挥手,虎卫旋即勒马向两侧分开。
自战马让出通路走出几丈,颜乞别刺便忍不住拉下脸巾,凑到葛吒身边。「大内官,此事不好解释呢!我们就这样将翼王的令牌交给皇上?」
「当然不。」葛吒半闭着眼,说。「该说甚麽说甚麽,回去禀报便是。」
仔细咀嚼後,颜乞别刺总算反应过来。「你要我欺君?」
葛吒说。「人来过了,火也放了,就算事後有人活着被发现,几百人走漏了几个,大家哪里有辧法?」
「但是……」
瞧他再次迟疑,葛吒翻起眼皮,问。「统领难不成想再回去放火杀人?」斜刺过去的眼角刺得他把要说的话噎於喉头。
葛吒冷冷道。「不做此事是欺君。欺君,未必被揭穿。但此事一做,立刻开罪翼王……统领你是武官,你的前程b起我这个内侍的更加关系重大,你得想清楚了。」
看着颜乞别刺眼神动摇,葛吒故作惋惜地叹气,亮出刚才收起来的令牌,声音放软。「此事只要瞒而不报,无论如何都有翼王担着,统领管好自己人的嘴巴,便是一世平安,说不定还有更加锦绣的前程。」
颜乞别刺当即苦笑一下。「前程我是不敢想的,素来只知忠心为皇上分忧……」
眼睛SiSi盯住葛吒手上的令牌,半晌,终於下定决心使劲点下头去。「屠杀妇孺这种事能够不做,我当然不想做……好!大内官放心,跟我出来的都是亲信,不会说出去的!谁敢多口,我先不放过他!今夜之事,大家都守口如瓶,千万别泄漏出去!」
葛吒说。「这个当然!
这边厢两人双手交握,暗中定下协议,另一边厢的凤别忍不住。
「真的没问题吗?颜乞统领可是皇上前两年特意提拔上来的……」
眼睛投向虎卫中间,一个就算在一众虎卫中也显得高大的人缓步而出。
「颜乞别刺能由一介管马的爬上g0ng卫统领之位,经历过千辛万苦,不会为了这麽一件小事与我为敌,何况有葛吒这个伶俐人,他必定会说服颜乞别刺。」
一边说,一边褪下连着斗篷的帽子,厚实黑sE布料从双手滑下,露出被掩挡的脸庞,脸蛋线条刚毅,剑眉飞扬,双眼幽深若海,鼻梁笔挺,唇瓣厚薄得宜,洽到好处的五官放在最相称的地方,形成一张夺目慑人的俊脸,而唇角翘起的弧度又正好稍稍软化浑身的凌厉,带来一丝随意,凤别将之形容为——权力在手的散慢,当然这种散慢只是错觉,就和狼披上羊皮一样不可信。
他微微垂下头,避开与律刹罗间的对视,律刹罗顿足於他身侧,漫不经心扫过面前的帐篷。
「太安静了。」声音轻细近乎喃喃自语,提步,穿过木栅。
凤别急忙跟上,见他经过几个帐篷,伸手掀开帐门,便飞快走向下一个。
「空的?都是空的?」四周响起虎卫们诧异的叫声,律刹罗再次掀过一道帐门,脸sE丕变。凤别探头瞧去,见帐内塞满芒草,散发着浓烈的酒味,脑海一片空白之际,律刹罗已扯住他急急後退,同时放声大叫。
「来人!」
两人略显狼狈地跑到聚居地中央的大片空地,四散的虎卫跑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杜杰神sE凝重,道。「大王,帐篷不是空的,就是塞满布帛乾草木炭,浇上酒的。」
立於众卫中间,律刹罗喘口气,俊脸上Y森一片,猛然扯开喉咙叫道。「何人在此?出来!」
话语落下,周遭寂静不已,直至後方几个帐篷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虎卫们紧张得举起弯刀。
四个连成一线的帐篷里走出众多JiNg壮汉子,有的披着粗简的羊皮,有甚至赤着上身,其余的却身穿白底金绣的凤卫军服,弓上搭着点火的箭,箭头都对准他们的方向。
在箭头下旁人的脸sE隐约透着青白,唯独律罗脸不改容,冷静的眼神越过牧民与凤卫笔直落向最後出来的人身上。
「皇伯父!」随着他恭谨而慎重地欠身施礼,凤卫向左右分开,露出後面身披轻甲,手握长戟的尊兄王。
尊兄王向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律刹罗……我一直在想,谁会过来呢?没想到竟然是你!」眼神如同两把刀子隔空刺来,尖锐得叫人浑身战栗,凤别急急道。「尊兄王,一场误会而已!翼王是来救人的!」
不等他说完,尊兄王便不耐烦地拂手。「别说了!」
「真的不是……」凤别喉头一呛,差点说不下去,律刹罗不着痕迹地把他拉开,迳自踏前。「皇伯父怎麽来了?」
「我只是想试一试是否有人想杀人灭口。」尊兄王继续冷言冷语,律刹罗摇摇头。「还是皇伯父经历老到,律刹罗远远不及。」
尊兄王说。「你反应也不错,脑筋转得快,至少在我还犹疑未决的时候就退後了。」
仔细想一想他们的对话,凤别便浑身发寒。
帐篷内满是易燃之物,又浇上烈酒,若刚才尊兄王一声令下放箭点火,他们多半得葬身火海,就算有少数人来得及退後,尊兄王又领人封住退路,以逸待劳。想到惨烈的下场,凤别顷刻栗然。
身畔的虎卫皆有同感,脸若土sE,然律刹罗与尊兄王隔空对视,竟不约而同发笑。
「好!律刹罗,来得好!至少证明你不是个视民命如草介的!和其他人不同……很好很好……」尊兄王叹着气,拨手使开身边的凤卫缓步踏前,气势胜似闲庭信步,叫旁人忍不住避让,看着他走到跟前,凤别不安退後,却被他按住肩头。
「阿别,你也很好。」搭在肩上的手如一根烧得微烫的火炭带来前所未有的暖意,凤别愕然抬头。尊兄王与他对视一眼便即错开,目光回到律刹罗身上去。
凤别瞬间微微失落,又压抑不住心底涌泉的兴奋。
「阿别」这麽多年来还是尊兄王第一次如此亲切地叫他。
他不由自主地攥住手心,嘴角翘起,在晨曦里露出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