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尊兄王府灯火通明,王府前厅摆上酒宴,到访的客人络绎不绝。
「奉恩镇国公府,国舅聂若到。」
「长公主到。」
随着律刹罗现身,上京城里说得上名号的贵人闻讯而至,本来只有交好出席的生辰宴,转眼冠盖云集,身为母亲的清丽云自是喜出望外,外祖母聂观音也笑得合不拢嘴,这边厢接过皇后从g0ng内送来的赏赐,太子博自左边首座起身,对着尊兄王举起酒杯。「我今日来迟,请尊兄王见谅!」
尊兄王举杯回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太子赏面了。」语气略嫌冷淡,更有些微妙之意。
太子博低下眉眼,使个眼sE,下面的人将他的礼物呈上来,是一串蔚蓝带绿的翡翠佛珠,虽然珍贵,却明显不是为小孩子准备的。
「谢过太子。」清丽云扫视一眼,便挥手让下人收起佛珠,聂观音听见姑姑在耳边禀报後,柔声道。「真武g0ng的礼物前天一早便送到了,太子何必再破费呢?」
太子博表现得坦然。「今天有要事,本来无法赶来,所以提前命人送上礼物,但心里始终记挂小葛丹的生辰,辧完事仓卒赶来,唯有随手拿来一串佛珠作礼,是知道尊兄王妃笃信佛法,取巧了,万望见谅。过几日定当再为小孩子补送一份合适的礼物。」
言词得礼,叫人挑不出错处,尊兄王首先点点头。「小孩子的生辰年年有,随意便可,别宠坏他了,不过……太子有心!」
容sE缓和,明显对太子博的说词满意,聂观音含笑不语,等太子博坐下,她那张端庄高贵,不带一丝烟火气的脸孔才对着律刹罗侧过去。
「翼王,算起来太子为我孙儿准备了三份礼物,你的呢?该不是吝惜得一份也没有吧?」
律刹罗耸肩。「伯娘!孩子有你为他C持,要甚麽贵重的东西没有?我要送的不珍贵,却很有意义。」
一边说,一边从让狄容送上准备好的礼物。
瞧他准备的礼物竟是一柄半臂长的木刀,柄和刀鞘上的花纹都被手指磨得浅了,看上去年月久远,且确实毫不贵重,凤别心里不解,却见木刀送到尊兄王面前後,尊兄王立时怔忡一下。「这是……」
律刹罗说。「正是当年我的上马礼,伯父送给我的礼物。我一直小心收藏,如今转赠给葛丹,借花敬佛!也正好成就一段佳话!」
清丽云喜形於sE,拉住葛丹的手走出席位,敛衽一礼。「谢翼王,这份礼物太T贴了!」
小葛丹被母亲捉住手俯身行礼,浑圆的眼睛瞪看四周,白胖的脸上满是迷茫。
小孩子遇袭後一直不哭不闹,木无反应——凤别猜想他根本没发现那只鹰。但当这份懵懂碰上对的时机,反而让他太占便宜,律刹罗便赞道。「初生之犊不畏虎!等长大了,到我军中来,肯定是一员大将!」
巴结得太着迹了吧……凤别不以为然地想。
然而,尊兄王竟出乎意料地欢喜。
只见他眼睛一亮,拍掌道。「好!愿他和你一样成为了不起的巴图鲁!时刻谨记祖宗的教晦,举起我们的弯刀踏上战马,带领族人开疆辟土,驰骋沙场!」
幡然而起,双手向着律刹罗高举酒杯,律刹罗也起身。「敬今日的寿星!敬祖宗!」两人隔空碰杯,笑脸之下,相视的目光皆深沉似水,举杯将杯中酒一乾而尽,凤别从话里话内瞧出一丝不对,心想:这番话尊兄王是说给谁听的?一瞟对席的太子博,却见他脸sE自若,浑然无事一般。
沉Y之际,两人各自落座,旁人又轮番起身敬酒。
人多热闹,下人轮着将酒菜送上席位,乐师素手划动琴弦,歌伎低Y轻唱袅袅不绝,熙熙攘攘间,酒过三巡,凤别放下碗箸悄悄起身,没想到还未站稳,手腕便被律刹罗在桌下捉住。「去哪里?」
声音微冷,眼睛甚至没有看过来,凤别脸颊微红,小声道。「喝了这麽多,我总得去……去……解决。」窘迫地扭动肩膀挣开他的手,律刹罗闻言起身,说。「我陪你……」
言犹未休,长公主绮云罗便拿着酒杯走过来。
「弟弟……」
皱一皱眉头,律刹罗重新坐下去,眼睛望着绮云罗,嘴里对凤别说。「快吧。」
凤别吁了口气走出大厅。他没有对律刹罗说谎,确实是去解手了,正要回去大厅的时候意外见到宗政非凡苦着脸在面前经过。
一个时辰前,他只是右脸被打肿,现在竟连左脸也新添几个指印,肿得像J蛋似的,凤别差点笑了出来,及时闪到墙角,避开这个麻烦,却在无意间听见窗口传来对话声。
「今日来迟,是我不对。请尊兄王见谅。」太子博的声音温和,带着歉意,凤别甚至能想像到他脸上的真诚。
「太子要筹谋的是大事,没将小事放在心上,也是正常。」
「伯祖父这样说,代表心里介意吧?」太子博倏然改变称呼,明显是要以亲情打动他。
尊兄王乃太子祖父文宗的庶长兄,宗政一族的族长,自然当得起他这一声尊称,给出的反应也依然是漠不在意。「怪不得太子,小孩子生辰,不算要事。况且是非凡有心误导你,让你以为我不在意我那个小外孙吧?家里人的争斗,让太子见笑了,」他顿了顿,彷佛在等太子博的反应,太子博沉默良久,才涩然应他。
「天下间哪里没有斗争?我若有余力取笑伯祖父,还不如找块镜子照自己?」
心有戚戚焉,然心戚戚矣——充满悲伤与忧愁,总算触动了冷y无情的尊兄王,语气缓和下来。「太子器重本王,绝不会刻意怠慢。何况最後都赶来了,就不必再放在心上。」
「伯祖父所言极是。小子年轻识浅,挂一漏万,谢伯祖父包容。」太子语辞谦逊有礼,对尊兄王是崇敬之极,然尊兄王岂是感情用事的人,词锋一变,问。「太子,我再问你一次,你非娶南楚公主不可?」
知道自己听见不得了的事了,凤别心中一澟,先低下头避开窗子,再小心翼翼地蹲到地上。
屋里的太子博静默良久,说。「此事我们已经讨论多次。」
尊兄王道。「我戎国皇族从未有人娶外族nV子为正妻,更遑论皇后!」
「伯祖父,我与织芊公主的婚约乃圣母皇太后生前所订,事关两国情谊,我务必遵从。」
尊兄王语气倨傲。「太子,天下间没有不能违反的约定。」
「伯祖父……」太子博像是不能置信地cH0U了口气。「织芊公主流着齐室血统,身份尊贵,就算不是我国贵nV,也足为正室。看顾她的皇子绪更是皇长子,这些年深受楚皇信任,与他们联姻,我们与南楚便成姻亲,往後和平共处,有何不好?」
尊兄王全然不为所动,依旧冷言以对。「和平共处?我们即将迁都,到时与南楚只隔长江一条,哪有和平之理?」
太子博静默半晌,道。「我们南征北战,百姓疲於奔命,而南方富庶,黎民安居乐业,是人间乐土。」
「是安居乐业,还是安於逸乐?」尊兄王没有待他说完,不以为然道。「皇上憎恨南楚,轻文重武,律刹罗就是他手中的利器,每战皆身先士卒,一马当先,深得武将Ai戴,你要与他们对抗,就得重用文臣,主张和议,这些我都理解!但你豢养南臣,穿着南服,推崇中原文学,这些也是手段吗?还是真心想学他们以道德教化治国?」
太子博没有正面答他,语气轻缓地拉开话题。「伯祖父应该最清楚,圣母皇太后是个多麽睿智而有远见的人,她为我定的婚事在内可令我得到主和派的文臣大力支持,在外,也令南楚与我为友,皇上……也不得不忌惮。」
「皇太后是我见过最有勇有谋的nV人,也是唯一能令我钦佩的nV人,若没有她,当年你父亲烈宝驹做不成太子,你也做不了太子,可惜……」尊兄王语气中有一丝情动,声音逐渐轻细,凤别忍不住将头凑近窗缝,听他说话。
「可惜她当年把事情做得太尽了,但又不够绝,才引致十五年前那件祸事……」
听见他提起十五年前——凤别立刻想起来了,那一年正是他被律刹罗掳来北戎,文宗去世,圣母皇太后监国,太子烈宝驹准备登基……
眼前浮现出那个男子儒雅和善的脸孔,他的心脏剧跳,浑身寒栗。
「别把人神化了,你的祖母也会做错!」尊兄王声音中的情感渐去。「由她迫疯玉后,将三个无依稚子赶去南楚起,她就开始错了……也是她的错,做成你今日的艰难。」
屋内一时间只听见「骨碌骨碌」咽动喉头的声音,太子博说。「圣人云:子不言父过……伯祖父,若我有错,但请指教。我必定改过,但圣母皇太后的功过,我不敢讨论。」
「而臣不可不争於君。」
凤别听见尊兄王叹气,也不知是叹自己身为臣子不得不与太子博争辩,还是慨叹他的圣人之论。
「太子,我们是马上民族,一刻也不能停下脚步!你要权、要势,就得上马去抢!去夺!学文弱无力的南人,有何用处?」
「有皇上在,我能吗?」太子绪反问,他向来老成稳重,人前人後小心翼翼,直到此时,才从言语中流露出一丝不甘。「龙卫是我父皇留下来的,该由我继承,但这些年我连和庞都尉多见几面也不能。」
「龙卫军迟早是你的。」尊兄王淡淡道。「开春迁都後,我国必再次出兵陈隋,只要你有意,我便举荐你上阵,到时有军功在身,无人能阻你继承龙卫。」
「军营是翼王的地盘。」太子博嗓子微颤,表现并不雀跃。
「怎麽?怕他害你?」尊兄王质问,语调透出彻骨的不屑。「律刹罗十三、四岁便随武军侯涉刀锐披甲东丹,他有怕过吗?他能活着回来,你为甚麽不能?」
「伯祖父……」可以想像出太子博的难堪,凤别蹲在窗下,听见屋里不欢而散,太子博拖着沉重的脚步从屋里出来,门板一开一合後回复宁静,他一直摒息静气,等待机会离开,等了不知多久,忽听里面的尊兄王说。「进来!」
凤别动也不动,尊兄王再说。「中尉,进来吧!」直接指明道姓,叫他无法再装下去,乾咽一下喉头,凤别起身,慢慢整理好衣服,拖着脚步走进屋里。
「尊兄王。」交叠双手臂於肩一礼,屋里除尊兄王外,另外出现了两个身穿暗行衣的蒙脸人,凤别望了一眼,尊兄王说。「他俩是我的凤卫,我与太子博说话,自然会派人在附近看守,那个跟着你的人也被他们截住了。」
眉宇淡然,彷佛说的不是甚麽大事儿,却叫凤别更加忐忑,收在背後的手暗地抓上袖箭的机关,小心戒备,但尊兄王一早看穿了他的想法,漠然道。「若我不想你听见,你连院子也进不来,我更无需害你。」
短短一句话,透露的意思极其深远,凤别倏然思cHa0起伏,却还是慢慢地将手指从袖箭机关挪开。
「尊兄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时好奇,听见你和太子的对话,请尊兄王恕罪。」偷听到尊兄王与太子之间君臣不和,确实不是小事,但回心一想,王府目下冠盖云集,连律刹罗都在外面,就算是尊兄王也不可能在此时害他。
尊兄王似是完全不在乎他偷听,神sE如常道。「下月春狩,我会禀报皇上正式收你为养子。」
凤别登时吓了一跳,脸上也露出不可思议之sE。
尊兄王问。「不想?」
「……」凤别不敢不应他,只得苦笑一下。「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我没有不喜欢你。」尊兄王淡然道。「我不喜欢的是你背後的意义。」
凤别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现在打算利用……一件你不喜欢的东西。」
尊兄王的反应b想像中更加淡漠。「反正此事对你只有好处,何必深究呢?」外头照入的月光映出他久历岁月後沉淀的威仪,光影下的五官益发深邃。
凤别垂目良久,心有犹疑,但半晌後,还是慢地摇头。「若果尊兄王是想给非凡哥,甚至太子博一个警告,应该有很多其他办法。」
尊兄王不置可否,嘴角g起,挂着一丝冷酷盘算。「中尉,你应该明白由律刹罗将你带到阿蛮身边起,就夹杂着权利。」
权力与利用,从无法分界,凤别沉默片刻,才慎而重之道。「我真心将母亲、大姐、丹丹、尊兄王你……甚至非凡哥都视作亲人。」
尊兄王看着他的神sE,点点头。「很好,那你就不该拒绝名正言顺的机会。」
「尊兄王……」凤别的嘴巴蠕动一下,但尊兄王摆摆手,道。「退下吧!律刹罗应该在担心你了——你刚才听见的告诉他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