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天选篇之二十五》抹上胭脂
景炎一身雪白轻衣回到别馆,甫开门进入,连皮肤都还未沾上一点暖意,身後则扑上一对宽阔的臂膀将他紧紧圈住,耳後能感受到那人浑厚炙热的气息吹拂在他耳廓及脖颈上,令景炎惊吓之余倏然不合时宜地莫名感叹,当时那个矮小自卑的十二岁少年当真是长大了。
他曾经是个连坐在占火殿的长凳上时连脚尖都构不到地的孩子,如今韶光飞逝,身高过他,倍数的十二年过去了、成年了、身形颀长,不再是孩子了。
就这麽看着看着十二年过去了。
丹枫将整个脸枕在景炎的肩上,「你去哪里了?我四处都找不到,担心得快Si了。」
「担心什麽?」
有什麽好担心的?不久前他与丹枫还处在冷战,两人的互动相敬如宾,师与徒该有怎麽样的相处就有怎麽样的相处,要尊重有尊重、要距离有距离。
「担心失去你、担心你醒不过来、担心你离开…」
景炎感受到白sE轻衣濡Sh,丹枫的眼泪在他的肩上蔓延,离开二字触动了他的伤感,毋须多说,知道是因为怀明。
除了粼粼之外,怀明是第二个教授了丹枫学识功夫甚至是如何如同慕萤一般利用天时地利C纵冰雪的人,北辰殿中无水神官可收门生,怀明的出现对丹枫而言至关重要,他如同Y风的出现,两人彻底改变了丹枫此後的人生。
景炎不想让丹枫难堪,他明白丹枫就是不想要被自己看见才在他背後落泪,於是圆融地说道:「很冷,先把门带上吧?」
语毕,丹枫才松开手,转身将门带上後站在原地双手交握看着景炎走到桌边看似想点燃一盏烛火,却突然作罢,转而走向床沿,面对丹枫坐着。
丹枫看着壁炉的火光,火炎在他眼眶中绽开涟漪,重重水影,这才明白景炎未点燃烛火的原因。
一来是为了给他留面子,二来是要他别顾虑,尽情在微光中发泄情绪。
丹枫不知道,除了这些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景炎不忍心看见他的眼泪,若是看见了,他就会陷入无尽的自责中,重复省思他为何决定杀了怀明。
为了他好这样的理由看似像样,却令人难以接受,怀明是近乎Y风一样存在的人,若丹枫知道是他同意就怀明的计画将计就计,让慕萤除去怀明的话,会有什麽样的感想?
为此,他不能看见丹枫的眼泪。
在丹枫彻底Si心之前,他不能心软。
丹枫突然下跪磕头,「首门生丹枫偷偷拜他人为师,还是阎氏…,让青焰和莲华陷入危险。对不起。」
丹枫的上一世也出现了个怀明,而那个怀明也是他的师尊,上一世他们同属阎氏,师徒关系正大光明,并不像这一世在慕萤的北辰殿下遮遮掩掩,上一世他拜怀明为师时更没有景炎这个人的出现。
十七岁的地裂之後,丹枫逐渐想起绝大部分的事情,以他对怀明上一世的记忆而言,他是绝对想不到怀明竟会为了要他脱离慕氏而做出毒害莲华及景炎这样的事情,过了一个轮回,人事全非,该是原本该相信的人这一世却不能相信。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这一世,照顾他们的人是景炎及粼粼,并不是怀明和粼粼,所有事情已经都不能相提并论了,这一世是这一世,景炎说的一点错也没有。
有些事我确实不能现在告诉你,若你知道了就会影响你的判断,这是你全新的人生,你不应该做出和以前一样的事,重蹈覆辙。
是啊,他说的是对的,如今他真的被影响了判断。
「过了这麽多年,我才知道你在我十七岁时说的话是对的,我不能释怀你对我的记忆下咒,现在我却宁愿…宁愿没有发现这件事,就像你说的一样,如今我真的被过去影响了,才会相信怀明,…人是会变的,对不起,我曾经对你态度像个浑蛋一样。」
「我不想忘记你、不想把我们的事情忘得一乾二净,想起来之後更加不能释怀你为什麽这麽做,虽然我做错了、我相信了错的人但是我唯一从不觉得重蹈覆辙的事情就是相信你、喜欢你…,我知道你一定以为我又是被影响才会这样想,但这完全不同,我是还没想起来的时候就喜欢你,对怀明先生的背叛我很痛苦…但我不後悔做了同样的决定,就是喜欢你。」
看着下跪的丹枫,景炎红了眼眶,眼看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信任终有一天又会毁在自己的手上,他不能再让如同上一世的事情再度发生,他下决心了、他明明下决心了…。
他不能Ai上丹枫。
他明明知道未来会发生什麽事。丹枫会离开他,那之後的五十一年他过得有多肝肠寸断?火神的现身说明了未来会往祂所说的发展,他根本无力回天,现在还早,若早点脱离,他就不会痛苦了。
火神也会因此消失、未来能因此改变。
仅需一念之间,却好难好难。
预言书的事情不能改变,丹枫注定不是他的。
「你过来吧,我有事告诉你。」景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要丹枫靠近他。
丹枫起身走近景炎,看着他那一头昏暗中仍旧显眼的银发与灰sE眼睛、看着他的眼眶泛红,更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天真信错了人、伤害了他,一直以来一直饱受七夜毒後遗症荼毒的景炎竟然因为他再次中了一样成分的毒。丹枫再度跪下,地面与丹枫的膝盖发出清脆声响的同时,丹枫双手环抱住景炎的腰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在景炎的怀中,丹枫终是无法忍住,放声大哭。
为自己信错了人痛哭、为长久以来对景炎的误解与歉疚、为结束了与怀明的师徒情痛哭。
许许多多。
与怀明上一世与这一世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无庸置疑,即便他背叛了自己,他对自己好过、教导他过,都是事实。
他相信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也不能再发生,他不会再怀疑景炎一丝一毫。
景炎感到自责难当,将手放在丹枫的头顶,轻轻顺着他一头从来没有绑整齐的松辫子,看着他如此痛苦难当,几度开口几度又闭上将话吞了回去。
他怎麽说得出来最不应该相信的人就是自己呢?要他怎麽说出来?
罪恶感在景炎的心中凿开大洞,黑暗得好似无法填满,景炎再度开口,再拖下去恐怕找不到任何b现在更适合的时刻说出真相,他没想到这一刻会如此困难,若再久一点,丹枫会更难释怀,倒不如现在诚实地告诉丹枫,怀明的Si是因为自己。
「丹枫,你听我说…」
才一开口,便是两唇相贴,纵有千言万语,现在景炎也说不出口了。
炙热唇舌伴着泪水在景炎的口中翻搅,他动弹不得,任凭丹枫热烈地亲吻着、忘情地将他轻轻推倒在床幔上,景炎抓着床幔,惊恐着一旦放手,丹枫就有可能粗暴地侵吞他的理智。
不对。
你根本不知道你Ai上的是谁。
你Ai上的是夺走你一切、你该恨之入骨的人。
然而景炎终是在丹枫狂暴的亲吻中软化、在恐惧失去自己之间无奈地接受,亲吻之中越难切割,难分难舍。
他想起上一世他们最後是如何分离的画面。丹枫抓着他、要他千万不能放手。
但他放手了,放手才是对的。
错就错在你,你跟了过来却消失无踪,再见面时成了孩子,因为火伤成了完全不同个X、什麽都不懂、但有机会重新再来过的孩子。
有机会重新再来…。
景炎咬了丹枫的嘴唇,尝到口中的铁锈化开,淡化泪水的苦咸。
痛觉暂时唤回丹枫的理智,他的唇瓣不舍地与景炎分开,一双此刻变得漆黑的蓝紫sE双瞳注视着景炎错愕的眼神与沾染上血Ye、原先苍白的唇。
恰似晚秋的枫红落在初冬的粉雪之上。
丹枫伸手,轻轻抚着景炎冰冷的脸颊,一面以拇指抹开景炎唇上的血,以血代胭脂,轻轻抹在景炎颤抖的唇瓣上。
「我知道、我都知道…」
丹枫感受着他指尖下的唇瓣开阖,「知道什麽?」
「我知道你想让我离开你,所以上一世你松开我的手、这一世你让我忘记你、误解你、讨厌你…。」
心防将要瓦解,景炎对於此刻被洞悉的情感感到无所适从及恐惧,眼神颤抖,紧紧抓着床幔犹如攀附救命浮木,他只能这麽做,除此之外他几乎动弹不得亦什麽也做不了。
丹枫再度轻轻吻上他,这回不似方才狂暴,温柔又和缓。
如同方才唇瓣分开时同样的,丹枫轻轻抹开景炎唇上的血红,端详了一会儿,淡然一笑,「晚安,飘渺。」
相隔数十载的飘渺二字,令景炎的心狠狠地揪结,痛带着酸。
语毕,丹枫转身进了隔壁门生随侍的房间,轮值随侍门生的房间有两扇门,在景炎房内一扇、往外的门一扇,少年不懂时还未能想太多,如今这扇内门的存在竟如此薄弱且暧昧,少了这门两人根本共处一室。
丹枫靠着门,席地而坐,右手紧抓着左手,左手再紧抓着右手,反反覆覆,揣揣不安。
薄薄的一扇纸门推开,就能重新拥抱他的心上人。
而门的另一边,景炎颤抖地以袖口擦去唇上的血,YAn红血印在白sE轻衣上点缀,一树桃花在他袖口盛放。
那红又恰似晚秋的枫红、带着暗的深红如血静静落在初雪上,安宁祥和,一晚过去,枫叶成了暗褐sE,季节再次更迭。
初雪…。
景炎想起一段与粼粼夫人的闲话家常。
那是初雪,初雪伴着晚秋的枫红零零落落,两人倚着北辰殿的楼房窗棂,静静看着,未久,粼粼开口说道:我是北辰出身,我和慕慈也是在北辰认识的,那时对於一个慕氏竟然看得起一个北辰出身的我简直又惊又喜,而我根本是一个连自己的血属於哪里都不知道的…杂种一样的nV人。
夫人别这麽说。景炎叹道。
粼粼凄然一笑,所以我根本没有想过正式进g0ng,连完成仪式也没想过,那不适合我这样的nV人,对我来说,能把北辰赢下来送给慕慈才是最重要的,为了回报他的Ai,要我牺牲所有也可以。
顿了顿,粼粼笑得极甜,但他还是为我抹上胭脂,象徵我是他的妻子,就算我们没有成亲、我也没有入g0ng,只是为我抹上胭脂,我就很满足了。
抹上胭脂?景炎问道。
景炎大人莫不是北辰出身?我听说您是北辰出身?
…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南云,对北辰风俗并不了解。景炎僵y地笑,对自己的出身撒了小谎。
粼粼释然一笑,抹胭脂是北辰人缔结婚约时做的事情,为妻子抹上胭脂,象徵从今以後,两人结为夫妻,三生三世永浴Ai河、永志不渝。
从粼粼说的话回过神,景炎僵y的身T终是一瘫,冰冷的身T变得滚烫无力,他差点整个人摔在床面上,却刻意且勉强地稳着自己的上半身,缓慢且安静地让自己平躺在此刻对他而言并不舒适的床上,深怕只要一点细微的声音响起,丹枫就会透过纸门听见并再度闯进他的房间、击溃他的防备。
景炎看着床幔,疑惑着唇上的触感为何久久消失不去的同时不安地想着,若再一次…若再一次,同样的事情再一次的话。
他可能没办法继续维持完整的样子。
丹枫会破坏他、毁了他的世界、放火烧了他的所有一切,再将他捏碎在他手心,成为粉末灰飞烟灭。
景炎感到恐惧,嘴唇刺麻,还有丹枫的温度,他闭上眼睛。
若再一次,他会全然毁灭、在丹枫的手中与怀里燃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