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义一踏进店里就觉得气压不对。
身为一个拿头发换钱的工程师,他今天难得不用加班,想着正好去谢祁店里吃晚餐顺便陪陪小灯,但进到店里却没看到小灯的身影,只看到谢祁b锅底还黑的脸sE,连招呼都不招呼他一下,好像欠了他几百万一样,还是顾盼贴心地招呼他坐下,还温柔地问他要吃什麽。
「盼盼,你们老板今天怎麽了?吃zhAYA0了?」陆仁义顾不上点餐,就先抓着人小声问道。
顾盼也小声回道:「好像是小灯有一个作业拖了好几天都没写却骗老板说写了,他们班导直接在家长群组里面当老板,说教育孩子不是只有老师的工作,请家长也要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督促孩子写作业和读书。」
陆仁义惊道:「这麽呛?」
顾盼有些无奈地点点头:「所以小灯一回来就已经被老板叫去楼上骂了一顿了。」
「那谢祁那个流氓今天脾气一定很差吧?」陆仁义说着,怜惜地0了0顾盼的手,像个在安慰受委屈的媳妇的婆婆:「盼盼,辛苦你了。」
顾盼被他这一出演得哭笑不得,却没有直接戳穿他,只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道:「没有的事,老板很温柔的,不辛苦。」
他在谢祁这里工作快一个月了,虽然只见过陆仁义三、四次,按理来说应该是不熟,但陆仁义这个人自来熟,看见谁都有话聊,第一次见面就直接亲亲热热地喊他小名了。
顾盼虽说不是一个很容易敞开心扉跟人熟络起来的人,但因为知道谢祁是把陆仁义当作亲人在看待,因此也自然地就对陆仁义心生好感,把他当作学长的家人来看,再加上陆仁义本就有些三八的风趣,因此虽然他来店里的次数不多,竟也和顾盼熟悉了起来。
「啧啧啧。」陆仁义一听就对着他摇头:「盼盼啊!你清醒一点!不要被那家伙的外表蒙蔽了双眼!那家伙……」
陆仁义话还没说完,谢祁黑着脸端了一碗面过来直接打断他:「闭嘴!吵Si了!要吃什麽快点点,不要拖着顾盼,他还有很多事!」说完,又补了一句:「还有,不要乱叫别人的小名!你跟人家很熟吗?」
陆仁义气得瞪大眼:「人家盼盼又没说不能这样叫!他也可以叫我义义啊!」
顾盼在旁边听得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谢祁瞪他:「滚!」然後迳直把手里的面塞给顾盼:「顾盼,别管这个秃头了,现在店里没什麽人,麻烦你把这碗面拿上去给陆灯。」
「好。」顾盼忍着笑接过面便往楼上走,谢祁则回到厨房,留下陆仁义一个人骂骂咧咧。
打开与二楼相隔开的门,楼梯上的空间显得狭小又安静,顾盼端着那碗热呼呼的面小心翼翼地往上走,穿越有些昏暗的小客厅,来到三楼陆灯的房间外轻轻敲了敲门:「小灯,我可以进去吗?」
里头立刻传来不是很有JiNg神的声音:「嗯。」
顾盼把门打开,陆灯正好走过来要帮他开门,一看见顾盼手里端着自己的晚餐,立刻伸手接过:「老师,抱歉!让你特地帮我送上来,下次叫我下去拿就好了。」
「小心烫。」顾盼看着陆灯好好把碗放到桌上,这才无奈地看向他:「叫你下去,八成都不用吃面,光和老板吵架你就饱了。」
「不会啦……」陆灯无JiNg打采地低下头:「这次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骗舅舅说我作业都交了,要骂就给他骂吧!」
顾盼安慰地拍拍他的肩:「那你缺交的作业补完了吗?」
陆灯眼神却闪烁了一下,有些心虚地拿起筷子开始吃面:「我、我先写了别的作业,等下吃饱再补……」
顾盼听了便微微皱起了眉头。
以前顾盼教陆灯的时候,他虽然中文程度不是特别好,但上课态度良好,该交的作业、该准备的考试都不会漏掉,并不是一个会故意不交作业的学生,更何况谢祁已经为了这件事这麽生气了,他却还拖拖拉拉地不肯完成作业,这让顾盼觉得很奇怪。
「要是作业有哪里不会的,也可以问我啊!」顾盼柔声道:「我要走之前不是跟你们说过,虽然我不继续教你们了,但是要是以後遇到什麽问题,还是可以来找我的。」
陆灯沉默地看着顾盼,突然道:「那老师可以教我根号十二加上五根号二减三分之根号六是多少吗?」
「……」
陆灯立刻笑了出来:「老师你数学真的很差耶!以前成绩也常算错,我以前当你的国文小老师,要登记成绩的时候都要再帮你验算一下,哈哈。」
「我只是需要计算一下!」被学生这麽调侃,顾盼不甘心地cH0U了他桌上的纸笔:「你把题目再说一次!根号多少?」
陆灯又重复了一次题目,顾盼把题目抄在纸上後,竟然真的开始试图解根号:「你先吃,你吃完我就算完了。」
陆灯正吃着面,被他的话逗得呛了一口,忍不住咳了几声,顾盼头也不抬地解题,又道:「你吃慢一点,要是吃完还饿的话,陆先生买了小蛋糕要来给你吃,在一楼冰箱里,可以再下去拿。」
「好。」陆灯应道。
房里一时只剩下陆灯吃面的声音,顾盼读书时数学就不好,毕业後这麽多年没碰,早就把那堆数学公式忘得一乾二净,正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要开根号,突然就听到陆灯说:「老师,你可以帮我写这个吗?班导说只要写几个字也可以。」
顾盼转头,就看见陆灯两手拿着一张薄薄的纸递给他,眼神却逃避地往地上看。
顾盼接过那张纸,才发现那是一张学习单,学习单的内容却不是要孩子自己写,而是要让孩子拿给父母,请父母在纸上写下对孩子的期望。
顾盼一看眉头便皱起来了。
在他看来,出这种题目时用「父母」这个词完全就是不合格的一件事,同时他也隐隐猜到,这大概就是那项陆灯迟迟无法完成的作业。
现在的家庭组成多元,别说像陆灯这样父母都出车祸离世,因此由其他家人照顾的孩子,也有许多孩子是单亲或是隔代教养,他虽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孩子都会对这类字眼特别敏感,但他自己是单亲家庭长大的,读书时有时要填写「父母」或「爸爸」的资料,他总是会不太舒服,因此顾盼自己当了老师後,在出类似的题目时,一律都是用「家长」来取代「父母」这个词,以避免孩子觉得不舒服,或者可能会有像陆灯这样在国外长大、中文不好的孩子,以为一定要给爸爸、妈妈来写,不知道可以找「父母」以外的其他照顾者来写,而导致没办法完成作业。
不过,老师出题时固然有他不周到的地方,但学生该完成的作业还是要完成,因此顾盼温声道:「小灯,你知道这个作业是要写什麽吗?」
「我知道,是要请父母在上面写对我的期望。」
见陆灯还是没明白这个作业可以拿给谢祁或陆仁义来写,顾盼试着解释:「小灯,父母这个词虽然从字面上看,是指爸爸妈妈的意思,但实际上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家长的意思,所以只要是小灯的家长都可以写喔!」
陆灯却态度坚定地点点头:「我知道,所以老师你可以帮我写吗?」
顾盼迟疑了一下:「我当然很愿意写,但是……所以……小灯你是觉得我是你的家长吗?」
陆灯点点头:「老师,不是有一句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吗?所以老师你可以说是我的爸爸。」
顾盼失笑:「话是这麽说没错……」他见陆灯很坚决的样子,只好拿起笔:「那我就要写罗?」
陆灯点点头,於是顾盼仔细思考了一下,便刷刷地在学习单上写下一行字,陆灯拿过来一看,就见苍劲有力的字T写着:希望小灯健康快乐地长大,一直是一个值得被遇见的人。
「这句话老师以前教我们的时候就常常说呢!」陆灯看向顾盼:「谢谢老师。」
顾盼打趣道:「我不是老师吧?」
陆灯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声「爸爸」却y是叫不出口,y生生憋红了脸。
顾盼被他逗得笑了出来,「算了,放过你。不过,我可以问你为什麽不请老板或陆先生帮你写吗?」
陆灯赶紧低下头做出认真吃面的样子,想掩饰刚刚的窘态:「我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是我的爸爸。」
顾盼奇道:「那我觉得自己是你的爸爸就可以吗?」
陆灯笑道:「那不一样啊!老师你虽然对学生很好,把学生都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但再怎样你也不可能去外面跟别人说你有几百个小孩,然後把别人吓跑吧?」
陆灯看似玩笑的话却让顾盼听得一愣。
虽说小孩也有特别顽劣不听管教的,但一般来说,大多数的人还是会认为孩子是纯洁可Ai而无害的,什麽样的人会被「小孩」吓跑呢?
一些顾盼以为早已埋进心中最深处的记忆蓦地闪现。
年轻的nV人歇斯底里地哭泣、咒骂,而小男孩则低着头,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彷佛那是唯一能支持自己不要哭泣,而继续冷静地站在那里的方法。
小灯……害怕着自己的存在会吓跑谢祁和陆仁义身边的人吗?
顾盼看着陆灯,却彷佛在看着过去那个拚命忍耐着不要哭泣的男孩,虽说他并不知道事实是否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但他还是拍了拍陆灯的肩膀:「小灯,不够相Ai的两个人,有可能被任何东西吓跑,可能是距离、可能是经济压力,甚至可能只是因为身材外貌的改变,或是一点生活习惯的不同;反过来说,真正相Ai的两个人,是什麽都吓不跑的,不论遇到什麽,他们都能想办法一起克服,正是因为这样,所以真正的Ai情才更显得珍贵。」
陆灯才听他说了个开头就不敢再看他,一直埋头吃着面,吃得眼眶和鼻头都红了,最後乾脆一边捧起大碗公喝汤,一边x1着鼻子含糊不清道:「老师,我知道啦!」
顾盼见他这样,知道自己大概是猜对了,也知道陆灯难为情,便没有再多说什麽,只是轻轻拍拍他的头:「那你慢慢吃吧!老师要先下去工作了。」
「嗯、好……老师再见……」
顾盼正要关上门前,陆灯又道:「谢谢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