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宋煜发来的截图,乐知时还皱了皱眉。
[乐知时:你把我截得好难看啊,都糊掉了]
[哥哥:不要转移话题。]
乐知时想了想,觉得这是个给宋煜打电话的绝好机会,准备直接拨通语音电话,不过一不小心选错,变成了视频通话。
手忙脚乱之下,乐知时想趁宋煜没有反应过来赶紧挂断重拨,没想到宋煜接了。
摄像头里,他那头一片黑,似乎已经熄灯,唯一的光源就是手机屏幕的光,只够照亮宋煜的脸。
也是奇怪,在这种光源下,宋煜反而格外立体好看。镜头很近,他的五官也放大许多,仿佛就靠在身边一样。
乐知时发了个小呆,手机震动一下,他退出去发现是宋煜发来的消息。
[哥哥:为什么视频?]
[哥哥:宿舍熄灯了,不能说话。]
乐知时退回视频界面,冲着宋煜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告诉他,“我本来是想打语音的,不小心点错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
[哥哥:那我挂了。]
乐知时立刻对他摇头,“别别别,我想跟你视频,就一会儿。”
[哥哥: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看到这句,乐知时才想起来打电话的初衷,“哦对,你说打游戏,我现在都不打了,回来之后一次也没有打过。截图里的这个确实是之前带我打游戏的那个同学,我跟你说过来着,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视频里,乐知时能看到宋煜绷直的嘴唇,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他放软了声音,喊了一声哥哥,手机才震动了一下。
[哥哥:猜的。]
“你好厉害啊,一猜就猜对了。其实我就跟他打过两三次,他跟我们班其他男生打得更多。”
[哥哥:你们关系很好吗?]
看到这句话,乐知时拿起桌子上的酸奶,吸了一口,语气随意,“还可以吧,我跟我们班上的人关系都不错。”
宋煜编辑了几个字,最后又把里面的参照对象删掉,换成了另一个人。
[哥哥:跟蒋宇凡比呢。]
乐知时的回答几乎没有犹豫,“那还是不能比的,高二分班我们才认识,当然还是蒋宇凡跟我关系最铁。”
看到这句,宋煜感觉憋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直觉到底准不准确,但他看到那个视频的心情的确不怎么样。
打视频的机会不常有,乐知时趁机对着哥哥说了一堆最近发生的事,说棉花糖最近又胖了多少斤,橘子一天要吃多少猫罐头,镜头里宋煜的表情变化并不大,但换了个边,似乎选了个更舒服更放松的睡姿。
盯着屏幕,乐知时也不自觉地趴在了桌子上,侧着,脑袋垫在手肘上。凑这么近看,宋煜的睫毛都很清楚,他的轮廓就在眼前。
静静地注视着,乐知时感觉又回到了和宋煜被大雨困住的那天晚上。
“哥哥,你怎么这么早就睡觉了,是不是很累啊?”
听着乐知时说了好一会儿话,宋煜也有些恍惚,忘记自己不能开口的事,嗯了一声。
“那我不跟你说太久了,免得打扰你睡觉。我也要背书了。”乐知时怕他还觉得自己玩游戏,又特意说,“我一会儿就卸载那个游戏,等考完我再下回来。”
宋煜没说话,嘴角的弧度稍稍缓和些,乐知时就冲他笑,“那你快睡觉吧,晚安。”
“晚安。”
宋煜下意识低声说出口,那头挂了视频。他忽然听见宿舍里传来贼兮兮的笑声,疑惑地转身,三盏手电对准了他,简直就像三堂会审。
“跟谁晚安呢大帅哥,这么贴心,高冷人设崩得稀碎啊。”
“你想多了,肯定是跟我说晚安呢。”
“草,我们宿舍又一个要脱单了吗?”
“你们真的很无聊。”宋煜戴上耳塞,闭眼睡觉。
这一次他很快就入眠了。
高考迫在眉睫,教室黑板的右上角写着大大的倒计时数字,每天都变,越来越少。
大家来得越来越早,走得越来越迟,把全部的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到最后的复习冲刺中。
空气好像被压缩了一样,沉重得难以流动,和怎么都记不完的知识点一起压在大家的肩膀上。
乐知时心比较大,和其他人比心态还算平和,他的同桌已经哭了两次,第一次还躲着乐知时,自己在女厕所哭完,红着眼睛回来,乐知时知道她压力大,给她吃了自己刚买的彩虹糖。第二次就直接趴在桌子上哭了。
“不是吧张悦月,还没考你就哭啊。”
听到有人拿这取笑,乐知时郑重地说,“哭是释放压力的有效途径,就是要考前哭,考完之后再哭都来不及了吧。”
就这样,高考前最后十几天就这么兵荒马乱地一闪即逝。一晃神,就到了考前最后一晚。为了放松,班主任站在讲台,给他们讲自己当年高考时候发生的糗事,乐知时听着听着,有些恍惚。
明明很讨厌每天起早贪黑,讨厌日复一日背着大同小异的知识点,也讨厌一遍遍刷同样的真题。这种枯燥、乏味又紧绷的日子,他每天都期盼着能早一点结束。
可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乐知时又觉得很不舍。
距离晚自习结束还有半分钟的时候,班上的一个男生突然大喊了一句,“高三(10)班加油!”
本来大家都愣了愣,但也只是两三秒,有人笑出来,也有人跟着大喊加油,越来越多,这种声音穿透墙壁,蔓延到隔壁班。
不知怎么的,整个高三都开始喊起来,响彻楼宇,像是在给彼此加油打气。
骑车回到家里,乐知时按照林蓉说的喝了一杯温牛奶,早早地洗漱、上床,检查所有明天即将带去考场的东西,然后准备休息。
躺在床上的时候,才晚上十点半。
他根本睡不着。
翻来覆去很久,乐知时发现自己心跳很快,脑子里不断想着明天的事,越想越觉得精神。
太紧张了。
他拿出手机,锁定的屏幕亮起来,背景是他上次去w大时拍的那个正门。黑暗中,他定定地看了很久,直到宋煜发过来的消息出现,才回过神。
[哥哥:记得检查每一支笔是不是好用。放轻松。]
哪有这么容易。乐知时感到苦闷,当初宋煜高考的时候,紧张到生病的是他,现在轮到自己高考了,还是这么紧张。只考一次试,紧张两次,太亏了。
他觉得自己这样下去根本睡不着,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给宋煜拨了电话。提示音只响了一声,电话就接通了。
“怎么了?”宋煜的声音在无线电波下显得格外沉郁,在黑暗的夜里给了乐知时一个具象化的安慰,仿佛一团灰色的云,看起来很冷,但伸手就能触到一片柔软。
乐知时窝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我有点失眠。”
“睡不着?”
他听见宋煜的声音有些刻意地压低。
“嗯。我试过了,可能是太紧张了,越想睡越睡不着,你可以跟我说说话,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吗?”
宋煜那头安静了两秒,“你确定听我说话,不会让你更睡不着?”
乐知时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但有个例外,“你给我讲数学题的时候,我会很容易犯困。”
电话那头的宋煜似乎轻笑了一下,被乐知时敏锐地捕捉到,所以乐知时也笑了。
“我现在去哪给你找题来讲。”宋煜的语气里透着些许无奈。
“也是。”乐知时闭上眼,想象宋煜就在身边,“那你能不能假装成一个数学老师,念点我听了会困的东西。”
耳机里传来些许杂音,像是找东西的声音。很快,乐知时听见宋煜起身,似乎转移了地点,环境背景音都变得不太一样,空旷了许多。
没过几秒,他听见宋煜低声问,“《牛津通识读本:数学》,怎么样?”
“这个名字一听就很催眠。”乐知时表示赞同。
他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紧接着,宋煜沉声开口了,他的音色很低,情感起伏不大,但有着很动听的共鸣,可以抚平乐知时躁动的情绪。
“……当我们考察一个物理问题的解答时,十有八九能够就其中的科学贡献部分和数学贡献部分划出一道清晰的界限……”
他念的文字晦涩艰深,但传达到乐知时的耳中,文字似乎就被剥落了,成为单纯的音频波形,灌入乐知时心中,他随着这波动的频率时起时伏,呼吸放缓,四肢松弛,最后进入一种平稳的、沉静的状态之中。
“……结果发现,即使是非常简单的相互作用粒子模型,其行为也极其复杂,会引发极为难解、事实上多数都未能解决的数学问题。”
感觉电话那头传来稳定的呼吸声,宋煜也放缓速度,慢慢停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最复杂、最难解的问题,好像暂时得以平息了。
“晚安。”
站在无人的楼道,宋煜轻轻合上了手里的书,静静站了片刻,回到宿舍。
高考的时间和其他的时间仿佛不是一个流动速度。感觉不久前才刚踏进考场,看着监考老师拆封密封袋,一转眼一天就过去了。
第一天考下来,乐知时觉得还算不错,数学卷子里有不少他整理过的题。培雅安排了接他们回学校的校车,车上的同学们都在对答案,他不想听,就戴上耳机听音乐。
听说他们的试题上了热搜,乐知时也没有心情看,只打开了和宋煜的聊天框。
[乐知时:你昨天给我念的书,催眠效果真好。]
[乐知时:你睡不着的时候也会看吗?]
快下车的时候,他才得到宋煜的回复,字里行间透露着对他的无奈。
[哥哥:我看这种书不是为了睡觉。]
乐知时对着手机笑了出来。
第二天的英语和文综都是他的强项,但乐知时还是央求宋煜能再给他读一天那本书,宋煜答应了。
同实验室的学姐看着宋煜起了身,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去了隔壁茶水间,还以为他是想休息,毕竟他为了早点把数据处理完,忙了一整天,连晚饭都顾不上吃。
她想了想,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包即食麦片和奥利奥,起身给师弟送过去。
走到茶水间的门口,她看见宋煜的背影,戴着耳机,拿着一本书不疾不徐地读着,声音说不上变了,但和他平时在实验室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同,不是冷冰冰没有感情的。
这很微妙,因为他念的也不是什么散文诗,更像是枯燥乏味的数学科教类读物,可那种暗藏在声音里的流动的情感,却是显而易见的。
直觉让她没有打扰,轻轻带上了茶水间的门,把没送出去的麦片和饼干放到宋煜空旷的工位上。
她忽然发觉,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师弟其实也没那么不一样。
拼了命把三天都不一定能完成的工作量压缩到两天,大概也是赶着要去做什么事,见某个人吧。
晚上的安眠读物让乐知时精神饱满,第二天的考试科目都是他擅长的,天气也好,一切都很顺利,最后的铃声响起,他最后看了一眼卷面的姓名。
感觉就像是参加了一次长跑体测,他在队伍里拼了命地向前跑,沿着规则和他人的希冀,不断地和意志力挣扎。
到最后一秒的时候,秒表按下终止。他浑身的力气被抽走,离开这片困住他的跑道。
终于结束。
大家比想象中冷静许多,只有一个学生在出考场后大声喊了一句什么。乐知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跟着大家一起往考场外走,外面很多家长,他的视线没有焦点,抱着一个微渺的念头反复搜索。
最终,目光和一双眼意外间对上视线。
宋煜穿着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戴着之前乐知时去w大见他时戴去的棒球帽,对着他露出一个很淡的笑。
明明这一身都很普通,乐知时觉得光好像都落到了他身上。
他跑上前,在宋煜面前停下。
“看起来考得不错。”宋煜简单评价了一下他的状态。
乐知时脸上的笑藏不住,“和我的第一个高考愿望已经很接近了,看来w大的锦鲤还是保佑了我。”
宋煜挑了挑眉,“你踩了它,它还保佑你,真是条以德报怨的鱼。”
两人说着话,看见不远处的林蓉和宋谨,冲他们挥手。一家子难得凑齐,林蓉坐在副驾驶,开心地一直聊天。乐知时感觉时间进入了某种循环,好像回到了三年前,宋叔叔开车,蓉姨坐在副驾驶,非常认真地规划着考后的计划。
“一会儿回家吃,我做了你们俩最爱吃的菜,还有芝士蛋糕和杨枝甘露。”
乐知时点头,看见宋煜靠在沙发背上,小声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坐地铁过来的。”宋煜很简短地说。
坐地铁一定很累,乐知时又问:“你没开车啊。”
“有点困。”宋煜手肘撑着车窗窗沿,扶着下巴,“开车比较危险。”
乐知时挨他更近一些,扯了一下宋煜的手臂,冲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一脸自己非常值得依赖的表情,“你可以靠着我睡觉。”
宋煜瞥了他一眼,又别过脸,“我可不是你这种小孩儿。”
坐在副驾驶听了一个来回,林蓉都忍不住笑起来,“那你可说错了。今天咱们这个车里啊,乐乐是最大的。”
宋谨开着车,很是配合地问了一句为什么,林蓉又说,“因为考生最大啊。”
“对。”乐知时扯着宋煜,硬是把他拽到自己的肩膀跟前,“你就靠着我睡一会儿吧,醒了就到了。”
似乎怕宋煜还不答应,乐知时凑到他耳边,用很轻的气声说,“就当是这两天的回礼,你不是也帮我催眠了吗?”
乐知时的手抓着他肩膀,感觉宋煜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好在这个说法起了作用,宋煜最后还是同意了。他有些不情不愿地歪下来,又调整了一下,似乎觉得并不是很满意。乐知时还以为他要起来,有些慌乱,“我的肩膀是不是骨头太凸了?不舒服是吧。”
“嗯。”
下一刻,原本以为会起身坐直的宋煜,压了压帽檐,又一次靠下来。只是这次,他的目标并不是靠在肩上,而是直接枕在了乐知时的腿上。
“这样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