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年龄,红娘子比李定国大了几岁,但却从七八岁便跟着卖解团跑江湖卖艺,十多年后在其师父死后成为了卖解团大当家。在江湖上流浪十多年,吃够了苦受足了罪,也见惯了百姓们的苦难。然而再苦再难,仍然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对苦难中的百姓非常同情,经常拿出不多的收入扶危解难。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举事,才有了后来的一呼百应。
休宁百姓举事攻入李家私自均田,在红娘子看来,必然是休宁的百姓饱受李家欺压,没了办法受不了了才起来举义,理应被理解被同情,岂能派兵镇压这些无辜的百姓?
李定国虽然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但十来岁便被朱由检带进了禁卫军童子营,从小接受禁卫军训练,学习军事知识的同时,也养成了遵守纪律的习惯。受到严格教育的他,根本不会像红娘子那样感情用事,遇到事情会深思熟虑,考虑清楚前因后果,然后才会决定怎么办。
休宁的百姓若是真的被欺压的厉害的话,为何不早早起义,非要等到现在?也许有人说百姓们不敢,看到禁卫军来了才敢站出来。但是在李定国看来,这个说法根本站不住脚。既然禁卫军来了,为何不能再忍耐几日,等到禁卫军去了休宁为他们做主,为何非要私自行事分了李家的田?
虽然到了江南没有几个月,李定国对江南已经有了很多认识,江南河网密布土地肥沃,百姓们日子过得比北方强的太多。土地且不说,江南工商太过繁茂,这里有北方没有的诸多工坊,只要有力气,即便家里没有田地,即便去工坊做工去商铺当伙计,赚的银钱也足以糊口。
北方官吏横征暴敛,地主士绅巧取豪夺,江南的士绅地主虽然好不了多少,但因为普遍比北方富裕,对待佃户家奴还算好的,江南的普通百姓生活质量比北方好了太多。当然若是遇到灾年,还是免不了卖儿卖女,但像北方那样成群结队的乞丐流民却很少。
也就是说,江南百姓很少有真正活不下去的,顶多吃不饱没钱而已,饿死倒是不至于。休宁的百姓同样如此。
既然这样,休宁百姓举义就值得怀疑。李定国怀疑并非百姓举义,而是一些地痞流氓趁机闹事,以分田为名抢夺李家钱财,所以才要出动军队去镇压。
对李定国的做法,红娘子嗤之以鼻,根本就不赞同。
“亏你还是穷苦出身,竟然要对无辜百姓动刀,你算什么禁卫军?”红娘子叱责道。
“我也没有说一定要动手,但至少得把闹事者带回来,问清楚事情真相吧。我禁卫军纪律严明,若是有地痞流氓借机闹事,恶意抢掠,自然不能姑息。”一开始李定国还试图解释。
“反正派军队镇压不行,再等一段时间,陛下便会派官吏过来,让他们去重新均田便是。”红娘子坚持道。
李定国有些生气了“我是主将你是主将?这件事你别管了。”
“你是主将又如何?就可以向无辜百姓动刀吗?”红娘子生气道。
“滚,你给我滚回南京去,这里不需要你!”受不了红娘子的胡搅蛮缠,李定国斥骂道。
“混账,我是不是给你脸了,你竟敢骂我!”红娘子气的脸都红了,拔出刀来,要和李定国大战,却被其李全等部下拦住。
“姓李的,我把话放在这里,只要你敢派兵去休宁,便从我红娘子身上踏过去才行!”红娘子指着李定国怒吼道。
面对如雌虎般的红娘子,李定国一时间也没了办法。若换做军中其他将领敢对他如此叫嚣,他早就下令抓起来了,禁卫军军纪严明,岂能允许蔑视主将的情况出现?
然而红娘子并非禁卫军出身,而是加入禁卫军没有多久的义军将领,其部下数千骑兵也都是义军出身。对她不能像对禁卫军将领那样。否则若是逼反了红娘子,李定国也讨不了好。
无奈之下,李定国只能派人把情况迅速送往南京,请朝廷派人来处理此事,却是不敢再派兵往休宁。
红娘子率部就驻扎在徽州府城外,监视着李定国,同样等着朝廷派人过来。
刘文炳到了休宁,很快便弄清楚了事情真相,然后来到徽州府城,召集李定国红娘子问话。
在刘文炳面前,红娘子和李定国各抒己见,仍然谁都不服谁。
刘文炳谨记临行前皇帝的教诲,也没有叱责谁,而是命他二人带领部下跟着自己前往休宁县。
一日后,数千禁卫军到达休宁,就见到很多百姓迎在县城门前。
“在下程七言,率领休宁父老喜迎王师到来。”为首的一个中年人排众而出,笑嘻嘻的冲着刘文炳等人拱手行礼,其他百姓也纷纷跟上,作揖的作揖,磕头的磕头。
“休宁县令和士绅头面人物呢,怎么一个都没有见到?”刘文炳淡淡的问道。
“回大人,县令勾结江西反贼,鱼肉本县百姓,已经被县中义民们抓起来了,其他士绅和县令沆瀣一气,欺压百姓巧取豪夺,也都被县中义民抓了起来,现在就关在县衙牢中。”程七言连忙解释道。
“哦,这么说来,你就是义民们的首领了?”刘文炳淡淡道。
“在下不才,蒙县中百姓们信任,临时被推为首领。”程七言笑道。想象攀上禁卫军后,会有的荣华富贵,程七言心中简直乐开了花。皇帝要均田改制,要设立镇村官府,自己带领休宁百姓弄了士绅,将来即便不能当个县令,怎么也会被任命个镇长干干。
“领头的义民还有哪些人,不妨让我认识一下。”刘文炳淡淡道。
“敢问大人是?”程七言小心的问道。
“在下锦衣卫指挥同知刘文炳,奉陛下之命来徽州,全权处理徽州之事。”刘文炳道。
“原来是刘大人,久仰久仰。大家都过来,拜见天使刘大人。”程七言连忙招呼众人道。面前来人竟然是锦衣卫,着实出乎程七言意外。不过他对朝廷官制并不太懂,只是下意识认为皇帝对徽州重视,才派出身边锦衣卫亲信过来,并没有多想。
“拜见天使。”
“拜见刘大人。”
程七言的手下纷纷过来,喜笑颜开的对着刘文炳等人行礼。
“呵呵呵,”刘文炳笑了几下,脸色突然一沉,命令道,“来人,把这些人统统抓起来!”
话音刚落,数十个随行的锦衣卫蜂拥而上,刀枪并举,把程七言及其手下控制了起来。
“大人,为何啊?”程七言大惊,高声叫道。
“当啷”一声,红娘子拔出了腰刀,指向刘文炳。
“刘大人,你为何要抓他们?”红娘子怒声问道。
刘文炳眯缝着眼,看着眼前的腰刀,淡淡的道“红将军,你要想清楚,真的要对本官动刀吗?”
红娘子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刘文炳的身份,腰刀不由自主的垂了下来,但语气却仍然很强硬“大人是陛下派来的,我不该用刀指着你,但你要说清楚为何抓人。”
“你看着便是。”刘文炳不再理会红娘子,招招手,一个手下递过来一卷纸张。
“程七言,休宁人,因品行不端被去秀才功名,我说得对不对?”刘文炳看向了程七言。
程七言被摁在地上,额头汗水滚滚而落“大人,小人功名被革纯属被陷害,在场的人都能作证。”
“功名的事情且不说。你家原有二十亩田,还有一个造纸作坊,雇工数十。但五年前,你迷上了赌博,整日流连于赌场之间,数年间,输掉了家中的田不说,还把造纸作坊卖给了李维盛,此后只能靠给人帮闲维生,兼帮人诉讼打官司,是也不是?”刘文炳继续道。
“是”看自己的老底都被人查的一清二楚,程七言无从抵赖,只能承认。
“半月前,你纠结一帮本县地痞,以举事响应禁卫军为名,悍然攻入商人李维盛庄园,把李家钱财系数抄掠而去,然后又聚众说要分田,要把李家数千亩田地均分给本地百姓,因而得到很多百姓支持。接下来,你又以均田为名,带人抄掠其他商绅,凡是户籍不在本县的商绅,悉数被你带人抄家,共有十二家之多,是也不是?”刘文炳继续问道。
“大人容禀,那李维盛等商贾依仗权势勾结官府,欺压百姓无恶不作,在下带人对付他们完全是为了响应王师,是替天行道啊。”程七言眼珠乱转,拼命的叫道。
“替天行道?我看是替天行盗吧。”刘文炳厌恶的道,“李家好好的宣纸作坊生意,被你弄得一团糟,作坊工人跑了一空,又有多少人因为你的行为失业,没了生活来源?李家还有其他商家,家眷被尔等乱民欺辱奸淫,家产被抢掠一空,你也好意思说替天行道?”
江南各地工商繁茂,各种工坊非常多,对大明至关重要。为了维护工商业,为了迅速稳定秩序,朱由检也只是进行均田,并不打算查抄这些工坊,也没有把士绅彻底抄家清算的打算。这程七言倒好,做的比禁卫军还要彻底。
休宁宣纸占据大明六成市场,被他这一弄,没有一个月时间恐怕宣纸作坊无法恢复生产,那么接下来一段时间,市场上宣纸必然紧缺,影响已经很大。若是其他工坊也都这样弄,整个大明便会出现各种物质紧缺的情况,这是朱由检所不愿看到的,也是为何不彻底查抄士绅允许其保留工坊的原因。
“大人,我冤枉啊,俺们都是受不了士绅商贾们的欺压,才举义的啊。”程七言嚎叫道。
“哦,是吗?那咱们便见识一下,你们是怎么受的欺压。”刘文炳瞥了一旁的红娘子一眼,又取出一张纸张来。
“谁是程老三?”
“小人,小人便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猥琐汉子连忙回答道。
“程老三,休宁本地人,家中原有五亩耕地,因忍受不了种田辛苦,便把田地送给商绅李维盛,投身为奴,然后在宣纸工坊作一管事。一年前,因为私盗宣纸贩卖,被李维盛发现后要押送见官,哭求之后,李维盛心软把其释放,赶出了李家,从那后便成为了本县盲流,靠偷窃哄骗为生,我可有说错?”刘文炳淡淡问道。
“大人,小人冤枉,我没有偷宣纸,是李维盛冤枉我,把我赶出李家的啊。”程老三嘶嚎道。
“所以你便跟着程七言,抢了李维盛家,亲手把李维盛打断了腿,然后强奸了李维盛的小妾?”刘文炳冷冷道。
“这,这”程老三没想到眼前这个当官的对自己底细知道的这么清楚,当下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谁是高元?”
“小人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抬起头来。
“高元,本地打行打手,多次为本地士绅豪商雇佣对欠账百姓大打出手,打死打残百姓数十人,半月前,跟随程七言举事,攻入了商绅李维盛府邸,打死李家家仆五人,伙同程七言等人瓜分了李家钱财,我可有说错?”刘文炳淡淡道。
高元虽然凶悍,但面对数千大军,却也不敢乱动,只是连连喊冤,矢口否认。但是他做的事整个休宁有目共睹,根本就无法抵赖。
刘文炳继续翻着纸张,继续说着。一旁的红娘子已经脑子发懵。
这就是自己口口声声说的被士绅豪商欺压的良善百姓吗?程七言,高元,还有那程老三,以及其他参与闹事举义的头目,哪个都好像和良善百姓都没有关系。这些人之所以闹事,为的都是李维盛家的大量财富。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何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
一时间,红娘子也弄不明白,但她知道,这次自己应该真的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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