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其冷漠无情的三个字。
两片唇瓣一闭一合间,就仿若掌控着某一方人的生死。
在他出口后约莫间隔一秒钟,三声巨响接踵而至。
宗祠作为老旧的建筑,似乎并承受不住此般动荡,会议堂内的天花板已有少许的碎屑掉落下来。
阮舒下意识地反手抓牢“梁道森”的手臂,以给自己的身体更大的支撑力。
与此同时,她察觉“梁道森”剩余的那只空闲的手臂也揽到了她的腰上,搂紧。
阮舒凝睛重新对视上他,凤眸清锐:“你在打什么算盘?”
一言不合就开炸……?确实也就闻野敢如此。他这是要将很早之前在会展中心没能炸死庄满仓的遗憾填补到今天来么?
“梁道森”眼波不兴,丁点儿要回答她的意思都没有。
倒是有家奴从外头急匆匆地跑进会议堂里来汇报:“是炸弹!祭堂被炸了!”
祭堂……
阮舒应声目光轻闪。
那里面可全是庄家列祖列宗的灵牌……
刹那间,她从他的双眸中看到了浓烈的恨意。
那边几位老人听言极其惊吓:“祭堂被炸?”
阮舒心头一动,迅速循声望去,如她预料地看到驼背老人不明意味的视线正往“梁道森”身上投注。
她凤眸当即一狭——非常明显,炸弹的事儿,一灯不知情,闻野是背着他擅自行动的!搞内部分裂的这是……?
对于其他人而言,相较“祭堂”,“炸弹”才更加是关键词。
恐慌的气氛霎时沸腾达到高潮,纷纷开始往外逃命,包括几位老人,均在家奴的搀扶下以最快的速度小跑起来。
驼背老人自和他们一起,遂也仅仅那半秒钟视线而已。
“姑奶奶快走!”家奴没有忘记她这位庄家的正主儿。
阮舒本身也没想在如此危险的环境下继续呆着,拔腿就要迈步。
“梁道森”扶在她手臂和揽在她腰上的手均用力,猛然拉住了她。
…………
一行人才刚离开会议堂没多远,轰然的爆破声便响起。
祭堂方向的烟雾升腾,在敞亮的日光之下瞧得清清楚楚。
褚翘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炸弹,表情突变,即刻抓起手中的对讲机向其他人下达指令快速疏散人群!
原本的千人宴人声鼎沸热热闹闹,一部分注意到了祭堂的动静,另外一部分人尚无察觉。
紧接着两声响亮的爆炸,才令场面刹那安静。
众人面面相觑。
半秒钟后,人群也仿若爆炸开来,恐慌蔓延,嘈杂声起,一股脑你推我搡争先恐后往外跑,场面好不混乱。
哪曾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警力立时不够用。
褚翘一边打电话往局里汇报情况请求支援,一边让其中一名警员先送庄荒年出去,其余人则迅速投入现场秩序的维持之中去。
挂断电话时,褚翘已自行迈下台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蹭地扭头往回逡巡,正捕捉到某人迅捷朝会议堂奔回的背影。
好吧,大概小阮子不需要她管了。
褚翘吁一口气,转回身自己的步伐。
不瞬对讲机里有人在着急地呼叫她:“翘姐不好了!庄荒年不见了!”
话音刚入褚翘耳,她尚来不及消化信息,但听又是接连不断的爆破声。
整座祭堂在众人眼前轰然倒塌。
然,大伙儿根本没在祭堂停留更久的注意力。因为炸声并未就此停止,甚至近在咫尺,却是宗祠的四个角落也被引爆。
分明透露出一种要将这里夷为平地彻底摧毁的架势!
“大小姐!”荣一的身影在这时闯入褚翘的视野。
看到褚翘的一瞬,荣一便改了方向朝她奔来:“褚警官你看到我们大小姐没有?!”
也不耽搁,褚翘指向会议堂的方向:“刚刚在里面,现在不清楚!”
荣一二话不说径直往里头冲。
褚翘敛回心绪,肃色冲对讲机那头的同事咆哮:“庄荒年怎么就不见了?!”
…………
傅令元逆着人群的方向,眼下慌乱的场景带给他强烈的熟悉感。
怎么可能不熟悉?
会展中心的爆炸案时,他也曾这样跑回宴厅里去寻找阮舒。
而今次的爆炸呢?
他几乎不用思考,直觉认定就是“s”又一次的杰作!
迎面碰上十位代表和九位长者,唯独没有看到阮舒。
傅令元压低警帽的帽檐,湛黑锐利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个驼背老人。
但他的脚步并没有缓下来,因为现在更重要的是找阮舒。
双方错行而过之后,驼背老人回头看了一眼那直奔会议堂的一身警察制服的背影。
…………
对讲机那头的同事正不清不楚庄荒年究竟是趁乱逃跑了。
另外一名警员插播进来汇报:“翘姐,负责保护隋欣的同事说不久之前陪隋欣在商场买婴儿用品时,隋欣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借口去上洗手间偷偷跑了。”
“跑了?!”褚翘错愕,迅速切中要点,“她儿子呢?!”
“确认过了,她儿子还好好地在翘姐你的家里!”
…………
没人!
会议堂里没人!
一个人都没有!
“阮阮!”傅令元叫唤着,前堂后堂全都搜寻了一遍,却是无果。
熟悉之感越加浓重!正如当初会展中心他在宴厅内亦搜寻无果。
当然,那个狗屁未婚夫样貌版本的“s”也不见踪影!
傅令元当断则断,不再浪费时间,扭头便往外跑离开会议堂,边跑边掏口袋里的手机。
迎面却是险些和一魁梧大汉撞个正着。
“让开!”
“别挡道!”
傅令元和对方同时发声,凝睛之后发现是荣一。
荣一也辨认出他人来,盯着他一身警服满面诧异:“傅令元?”
“她不在里面。”傅令元没空与他闲聊,脚下的步子不停。
荣一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也没有去探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江城而且穿警服,跟在他身后追问:“大小姐人在哪儿?”
“去问闻野!”傅令元仿佛把火全撒在这四个字里,语气重得不能再重。
荣一心神一震。
傅令元则已拨通褚翘的号码,张嘴就是极其冷硬的命令口吻:“她人不见了!让你的同事全都留意!”
荣一也没多考虑,急慌慌给庄爻打电话:“强子少爷,我找不到大小姐!你快看看闻野人在哪里!”
宗祠外,庄爻应了一声“好”,目光紧紧盯住那辆商务车,加快了脚步。
…………
吕品坐在控制机前,透过挡风玻璃遥望。
可窥见炸弹爆破之后在宗祠上空形成的烟雾。
地面似有若无地震动,连带着车子都仿佛跟着微微发颤。
陆续有人从宗祠里跑出来,全是逃命的恐慌的神色。
见怪不怪,曾经比这更带劲的表情都看到过,吕品完全是木然的,只集中注意力收听来自手下人各方面任务执行情况的汇报和调配他们接下来的行动,以及等待自家boss的下一个指令。
突然地,车子的发颤变得厉害,伴着“咚咚咚”的叩声,正是手边的车窗被人重重捶打。
吕品偏头,发现是先前已经被他打发走的庄爻去而复返。
“开门!”庄爻眼中谙着陡峭。
吕品是有点意外的,因为他以为庄爻理当第一时间冲进宗祠里去关心阮舒的安危。
略略一忖,他没有理会,计算着已经引爆了哪几处,还剩几颗炸弹。
不消片刻,庄爻便从车窗前消失了。
吕品以为他是放弃了。
结果数秒后,车窗玻璃遽然碎裂。
人手全派去干活了,车外面没人守着,且也没有守着的必要。此时此刻反倒方便了庄爻的为所欲为。
吕品条件反射地倾身躲避玻璃渣。
庄爻手中搬着的大石块又砸了一下才丢掉,然后伸手进到车内把车门开锁。
打开车门后,他一把将吕品从车上拽下来:“她在哪里?!闻野不是应该和她在一起?他们两个人现在在哪里?”
吕品稳住身形,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留在这外面执行我们boss的指令。”
庄爻眼神一个发狠,忽地朝吕品的耳朵探手。
吕品及时察觉,压了压耳朵里的耳机,迅捷地躲闪。
“让闻野和我说话!”庄爻掌风一转,直直劈向吕品的面门。
吕品抬起手臂挡,和他过起招来。
顷刻,庄氏宗祠方向又传出动静。
…………
先是弄丢庄荒年,紧接着弄丢隋欣。
两件事足以令褚翘焦头烂额,结果一接起傅令元的电话,就是他丢过来的一句:“她人不见了!让你的同事全都留意!”
一经入耳,褚翘的火噌噌地被点燃,整个人炸毛:“我们警察又不是专门为你们夫妻俩服务的!她不见了你就自己去找!我这里还有一堆破事需要处理!人手根本不够!你没看到现场有多混乱——”
话没讲完,她便被从旁跑过的人不小心撞到。
手机掉落在地。
下一波人又跑过,直接踩在她的手机上。
“你们有点秩序!小心踩踏!”褚翘生生憋住气,走过去捡起手机。
不无意外,手机屏幕已然碎裂。
但现在并不是关心这种琐事的时候。
全都是庄家惹出来的!搞什么封建迷信活动把大半个海城(夸张)的人都集中到这里了!
忍下情绪,褚翘重新站直身体,将将看到视野范围内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被人群挤散,哭着喊“奶奶”。
紧接着那小女孩就又被人撞倒在地,而旁边的人只顾着自己逃命,根本没一个能去帮她一把。
卧槽!世风日下!
褚翘流星大步推开人,硬是挤出一条道迅速跑过去,一把将其抱起护住。
软着声音她便安抚:“好啦好啦别哭了~姐姐现在先带你出去~一会儿就帮你找你的家人~”
小女孩坐进她的怀里后,立刻朝某个方向又哭又喊:“奶奶!”
褚翘循着方向望过去,正见不远处,马以搀着一名老婆婆。
老婆婆亦在哭,边哭边朝她们所在之处要过来。
明显就是祖孙俩。
褚翘也不费老婆婆的功夫,抱着孩子飞快奔过去和他们汇合。
尚未完全走近,小女孩便迫不及待地挣着要从褚翘的怀里扑向老婆婆。
生怕这么一下子老婆婆会承受不住孩子的压力到时祖孙俩一并摔倒,褚翘的手不敢马上放开,慌里慌张地三步并作两步跨到老婆婆跟前,帮忙托住孩子。
祖孙俩抱在一起泪水潸然。
褚翘见不得这种画面,掀了掀眼皮子。
马以依旧站在老婆婆身侧,扶稳老婆婆的身形。
两人的目光霎时汇聚。
褚翘打量着他,关切:“马医生你不是应该在外面等着么?怎么也进来了?”
“大家都在帮忙,我没有办法一个人躲车里袖手旁观。”马以亦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褚翘眉心蹙起:“这里很危险的。你先跟着老婆婆出去!”
开玩笑,有炸弹啊~他还进来!
说着她便挥手将目之所及的一名警员同事召了过来:“快快!带着老婆婆和她孙女还有马医生都退出去!”
“好的翘姐!”警员同事即刻从褚翘的手里抱过小女孩,另外一只手搀住老婆婆的手臂。
马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自知无关人员留在现场可能只会给她添麻烦,何况他已确认她无恙,遂,点头应承:“嗯。褚警官自己小心点。”
然后他帮忙那名警员一起搀老婆婆。
走出数步后,马以回头,看到褚翘已然抓紧时间去继续忙活,握着手机不知在给谁打电话,估计嫌太吵,捂住了另外一边的耳朵。
他准备收回视线。
掠过旁侧的那堵墙体时,他顿住,骤然神色一变,迅速朝褚翘飞奔而去:“小心!”
…………
动静很大,庄爻和吕品不约而同停下打斗,齐齐扭头往庄氏宗祠望去。
是庄氏宗祠的其中一面古旧围墙倒塌了。
再扭回头来时,庄爻暴怒:“炸什么炸?!闻野到底想干什么?!要把庄家人全部炸死一了百了?!里头还有警察!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闹成这样!他打算怎么收场?!”
“我觉得我们boss的计划是目前局面的最佳解法。”吕品目光无波澜,不慌不忙,“如果你没有更好的办法,就耐性等待我们boss的胜局,不要影响到我们boss做事。”
作为闻野的跟班,连讲话方式都学了几分闻野的傲慢和自大。
瞳仁一凛,庄爻的拳头毫不客气地对准吕品的眼睛挥出去。
…………
因为注意力全在电话上,褚翘对墙体的松动毫无察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被人用力推了一把,重重扑倒在地。
耳边土块倒塌的动静轰然,粉尘铺天盖地迅速弥漫入空气中,褚翘被呛得根本没有办法抬脸,捂住口鼻直咳嗽,心下庆幸,好像并没有受伤……?
“翘姐!马医生!”附近的几位警员在叫唤他们。
“我们在这儿!”褚翘抬起另外一只手示意自己所在,这才发现手上黏黏乎乎的,竟是沾满了红色的液体。
愣怔半秒,反应过来什么,她蹭地火速从地上爬起来。
但见马以就趴在她的旁边,后背压着一块大石,浅色的衣料被浓稠的血浸染。
偏偏在这时,又传出炸弹的爆破声。
来源处为与庄氏宗祠背靠背而建的庄宅!
…………
“庄宅也炸?!”庄爻的眉头深深皱起。
顶着半边青眼的吕品没有回应,只是朝车内的控制机倾身。
确认并不是他这边不小心触动开关,吕品心中明了是自家boss亲自动的手——
宗祠里的炸弹引爆控制全在他这里,但庄宅里的炸弹,闻野手中另有遥控器。
另外,庄宅里的炸弹引爆,同时也是个讯号……
…………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到处都没有!
傅令元穿行于已被疏散在外面的人群之中,依然怎么都找不到阮舒的踪迹。
同样找不到踪迹的,还有那个假扮成梁道森的“s”!
他们两个一定是在一块的!
一定是的!
心中正如此笃定,视野范围内,却是突然出现了“梁道森”的身影!
他的左手手臂貌似受了伤,有血在滴,但他丝毫不在意,而神色紧张地一名警员进行交谈。
那名警员对他稍加安抚,随后暂且避到一旁去,拿起对讲机,调整频道。
傅令元压低帽檐,朝那名警员走了过去。
…………
见那名警员看样子是去汇报消息,“梁道森”眸子一眯,眯出轻蔑的冷笑。
忽地,他敏锐察觉到什么,偏头,转至某个方向。
隔着影影绰绰人群间的缝隙,驼背老人驻着拐杖,目光正对准了他,充满慈善。
不属于驼背老人,但属于另外一个人的一贯的慈善。
慈善而叫人看不分明他眸底的真实情绪。
“梁道森”唇角挂出哂意,下巴轻轻挑着,呈现出属于闻野的惯然的眼高于顶,眼神里装满挑衅。
而他的右手伸进衣兜里,又一次摁下遥控器。
…………
“快叫救护车!”
“庄宅又是什么情况?!”
“支援队来了没有?!”
“排爆专家到哪里了?!快催催让他们快点!”
“全部的人都从宗祠疏散出来了吗?!伤员情况是怎样?!”
“……”
褚翘感觉她现在就算生出三头六臂都不够用!
接过同事递过来的纸巾,她擦着手上的血,紧缩的心脏怎么都松弛不下来,脑子里更挥散不去马以被抬出去时后背鲜血淋漓的模样。
她连多一眼都不敢看,生怕自己忍不住冲动会放下一切不管不顾地守在他身边陪他去医院。
她不能……
这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处理,她不能擅离职守……
她现在是警察,不是他的女朋友……
闭了闭眼,褚翘强行压下心绪,听着身边的同事一一回答她的问题——
“今天在附近执行公务的警察能调的已经全部紧急先调过来了!都在外头帮忙!”
“庄宅已经有人过去查看情况了!一有消息马上传回来!”
“局里的救援队再五分钟左右能够抵达!”
“排爆专家得再十五分钟!”
“人员全部疏散!目前为止统计出来的受伤人数是——”
话未讲完,先被另外一名警员通过对讲机插了话:“翘姐!我发现被人打晕在路边的梁道森!他受伤了!现在向我们求救!说庄家家主被庄荒年劫持带走了!”
…………
“……被庄荒年劫持带走了!”
最后一句话入耳,傅令元浑身一凛。
而这个时候,轰然又是连续的两声炸弹爆破,赫然又来自于庄宅!
人群因为这爆炸声再度蔓延开浓烈的恐慌和不安,人声的私语比方才嘈杂,讨论着要和警察商量全部躲得再远一些才稳妥。
傅令元的视线一扫,捕捉到“梁道森”避开人群似乎要离开。
没有多余的考虑,傅令元眉目沉洌着,阔步追了过去,跟在他的身后,眸光暗沉沉,嗓音更沉:“梁先生这是打算上哪儿去?”
“梁道森”应声滞住脚步,顿一秒钟后,转身。
相距不过两步,两人的目光立时碰撞上,彼此都在对方的眼神里看见疑似杀意的东西。
空气里无声地激荡出火星。
而一瞬眨眼之后,杀意和火星皆消弭无踪,只余一个的深邃若海,和另外一个的沉凝如渊。
相互窥探不得此时此刻各自的心思。
“傅先生……?”“梁道森”上下打量傅令元的制服,彰显出不可思议而困惑至极的表情,“这是……sy?”
傅令元斜斜勾起一边的唇角:“这难道不是梁先生擅长的?”
“梁道森”应声微微一缩瞳孔。
傅令元则不愿再浪费丁点儿时间和他虚与委蛇,切入正题:“她在哪里?”
庄荒年怎么可能从“s”的手里抢走她?也就骗骗那几个一无所知的警察!
“梁道森”闻言笑了笑:“看来上一次在医院和傅先生说得还不够清楚。”
故意顿了一顿,他大有强调的意思:“她是我的未婚妻,傅先生关心错人了。”
傅令元眼中一闪森然的光芒,透出沉重的暗色,摄住“梁道森”。
空气中仿若两剑相交,一个抵,一个挡,火星又爆起。
那名讲完对讲机的警员在这时匆匆跑来寻“梁道森”:“梁先生!原来你跑这里来了!找到庄小姐和庄荒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