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似乎陡然间变成了一件简单的事。
周炳文拿着铅笔懒懒的在草纸上画着,然后在填空题上写上“0”。
快期末了,天气越来越冷。
S市的冬天没有雪,周炳文始终觉得缺了点什么,以往在老家的时候,寒冬里漫天的大雪,白皑皑一大片,纯洁漂亮。
要是S市也有雪的话就好了。
不过没有雪似乎也没什么区别,日子照样过,书继续读。
“喂,周炳文,你在想什么呢?”张桐一边喝着热饮,一边用笔在他眼前晃。
周炳文回过神来,扫了一眼选择题,哦,这题真简单,选A。
他淡淡的说:“在想这道题选什么,应该是A吧。”
“哦,原来是在想题啊,我还以为你在发呆呢,诶,这道题选A吗,我昨天做了半天,也不知道选A还是B,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张桐兴致勃勃的问。
周炳文陡然有一种理解当初施安湳的心情,题很简单,可是要讲上两遍,真累人。
“嗯,你听明白了吗?”
“嗯嗯,你这么说我明白了,你可真厉害。”张桐很是感叹的说。
厉害吗?周炳文看着那道选择题,不知道自己厉害在哪里,姑且就认为自己很厉害吧。
似乎眼前这一幕,在记忆深处的尘埃里,曾多次上演。
“唉,这道题好难。”
“我看看,嗯……选A吧。”
“真的吗?”
“我算给你看……嗯,你看,这样的……结果是A。”
“哇,……可真厉害!”
周炳文皱着眉头想着,那句“……可真厉害”前面应该有个人名的,就像张桐会说:周炳文你可真厉害。
或许不重要吧,可千万别去细想。
嗯,不细想,不细想。
周炳文合上书,说:“走吧,我们该回教室了。”
“走吧。”张桐也收拾起来。
餐厅里开了空调太暖和,一到午饭和晚饭时间学生们全都窝在这里,学习的、谈恋爱的、看电视剧的,挤得满满当当。
“还有三天就考试了,也不知道这次会考成什么样子,千万别掉出五班……”张桐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不禁哀叹。
周炳文倒是有点期待,也不知道自己能考进哪个班。
六班?五班?四班?三班……
“该学的我都学了,读哪个班对我来说都没差别……”
谁说的这句话来着,可真嚣张。
张桐见他又在发呆,脸色又冰冷又平静,好似一个没感情的冰棍人。他用手肘去戳戳他的胳膊,说:“周炳文,我发觉你现在和我刚认识你到时候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就是……那时候的你,怎么说呢,很温和的,很软,又特别客气……”张桐挠挠头,思索了好一会儿,又说:“现在的你感觉……我这么说你别生气啊。”
“你说吧,不生气。”
“就是觉得你变得高傲了,难以接近了。”
周炳文陡然停步,侧身盯着他看。
张桐被他看得一阵紧张:“你说了不生气的。”
周炳文微微一笑:“怎么会生你的气,走吧,回教室了。”
“哦……”
……
在全校都格外紧张的氛围中,期末考试终于落下了帷幕。
期末考等于分班考,又马上要过年,学生的压力可想而知,为了拿个好成绩交差,为了能过上好年,全都牟足劲的拼命折腾。
放假的第三天,周炳文和唐乐游就接到了学校的寄来的成绩单。
唐乐游考了年级第12名,周炳文考了个非常吉利的数字——88。
对比上一次月考的146,他这次的进步简直是神速,连唐乐游看见他的成绩单都惊讶得哎呀哎呀叫个不停。毕竟二中的名次是越前面越难挤,分就可能差上三名。
两次考试的平均成绩是117,他踩在了四班的末尾。
周炳文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成绩单,他嘴角弯起个弧度,很快又消失不见,不知道怎么的,竟然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母亲吴雪薇第一时间打来电话关心,周炳文告诉她分数和名次,吴雪薇在电话那头高兴得惊呼,唐韫竟然也在她身边,抢了电话赶紧夸赞起来。
周炳文被他们夸奖得不好意思,笑着说:“没那么夸张啦……还好,不辛苦不辛苦的,你们才辛苦呢,工作那么忙……嗯,好,那就后天见吧,我反正一直都在家的,嗯,好……拜拜……”
吴雪薇说后天要回来和他吃饭,庆祝他和游游考了好成绩。
卧室没有开空调却很温暖,因为下面铺了地暖,周炳文只穿了单薄的睡衣,赤脚踩在地毯上,他现在似乎越活越精致,也越娇气了。
镜子里印出他有些削瘦的身形,表情寡淡,没有属于少年人的青春与活力。
他今年十六岁,却觉得自己仿佛老了十岁。
连眼角都染上了霜。
真奇怪。
晚上吴雪薇和唐韫一起来到别墅里,先是热热闹闹的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四个人一起去早就订好了餐厅吃饭。
席间,两位家长先是关心了下他们的近况,然后又一人给了个大红包。
唐乐游高兴得手舞足蹈,周炳文微笑着收下,又专注的吃起菜来。
唐韫伸着筷子的手一顿,轻轻碰了下旁边的妻子:“你看看文文,感觉不怎么高兴啊。”
吴雪薇面露讶色,看了过去,自己儿子果然一副不悲不喜的表情,她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擦嘴,手拍在周炳文的手腕上说:“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啦?难道是爸爸给你包的红包不够大吗?”
周炳文赶紧说:“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又怕唐韫多心,立刻解释道:“爸爸,我没有嫌红包少。”
唐韫佯怒道:“那你怎么不开心,是不是饭菜不好吃,要不我们换一家?”
唐乐游撇撇嘴说:“他啊,自从上次和施安湳吵架后,就变成这样了。”
吴雪薇和唐韫面面相觑,原来是小孩之间吵架了啊。
唐韫笑着说:“其实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了,文文啊,真的不要和施家人走得太近,尤其是这个施安湳,他们家太复杂了。这次施安湳被施翰英赶出国,就是因为他们家内讧造成的,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国,你就不要再和他联系了。”
周炳文静静的看着他没说话。
唐韫表情有些严肃的说:“你还小,很多事不懂,你别看施安湳才十八,只比你大两岁,那手段,让我看了都心寒。他爷爷好歹把他从小养到大,又亲自定了他是继承人,没有他爷爷就没有他今天,这孩子也不知道长了多大的反骨,不懂得感恩就罢了,还要把他爷爷置于死地。”
唐乐游一下子被吊起了兴趣,连忙问唐韫:“三叔叔,到底是怎么回事,施安湳到底做了什么啊?”
“用尽手段把施家老爷子的势力给剪除了大半,整个施家现在都还鸡飞狗跳的,乱得不行,似乎是施安湳和他的叔伯们站了上风吧,但是也很不乐观,他出国找救援去了。”
“他人没事吧?”唐乐游问。
“他能有什么事,偌大个施家被他搞得分崩离析的,然后甩甩手就跑国外去了,留下一大家子人干瞪眼。”唐韫拿起筷子重新吃了起来:“不说这些了,快吃菜,我等会还要回公司。”
周炳文从始至终没有发过言,听着他们又聊到别的话题去了。
年终了,公司在年前又有得忙,但是效益很好,赚了不少。唐乐游说过年的时候唐誉泽会回来,天天掰着手指过日子。
吴雪薇喝了点酒,脸色微红,嘴角含着笑,眼睛中透着温柔满足和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光彩。
唐韫揽着她的腰,满面红光,幸福而快活。
他们可真热闹。
周炳文闭了闭眼,唇边挂上合适的笑。
一顿晚饭在极度和谐的氛围中结束,四人一同出了包厢去停车场。
吴雪薇很是喜欢唐乐游,拉着他嘘寒问暖,关心完学习,又开始调侃他有没有偷偷交女朋友,闹得唐乐游面红耳赤的。
唐韫和周炳文走在后面,悄声让他走慢点。
周炳文看着他,觉得他可能有话要跟自己说。
唐韫摸摸他的头,感慨的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小萝卜丁,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越来越能干了,也越来越稳重了。”
周炳文说:“你和妈妈都太辛苦了,想快点长大帮你们分担点。”
“不用不用,爸爸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正是贪玩的时候,你啊,就是太让人省心了,太乖了。你别有压力,我和你妈妈都还年轻,就算不开公司,也要找点事情来做,人总是要有点追求的,累点苦点不算什么,最怕的就是像我年轻的时候,好吃懒做,浑浑噩噩。”
“嗯,爸爸说的是。”
“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想法没?”
周炳文隐约知道了点他的意思,回答的却是:“考个好大学吧。”
“你来S市也已经半年了,我和你妈一直忙,没时间照顾你,委屈你了。”
“这没什么,我能理解你们,而已我现在适应得挺好的。”
“你不怨我们就好。”唐韫欣慰的点了点头,说:“你也知道,我和你妈岁数都大了,也不可能再要孩子,我们俩现在拼的挣的,以后都是你的。”
周炳文惊愕,他望着唐韫英俊的脸上又添了新的皱纹,鼻尖发酸:“我,从没这么想过……”他知道他妈妈这么拼命是为了让他以后在S市有生活的保障,但那也非常有限,至多算衣食无忧罢了。
他从未肖想过唐韫会给他什么,唐家那么大一家子,盘根错杂,他一个继子而已,人家能客客气气的接纳他已经算很不错的了。他甚至想过,以后唐韫和妈妈熬过这段艰苦的日子,大概会想要一个孩子,虽然妈妈年纪大了,但可以做试管婴儿。
到时候唐韫和妈妈的一切,都将会属于那个未知的弟弟或者妹妹。
周炳文并不想去争这些,他以前一直对现状很满足。
很小,他就知道自己该是个平凡的人,没什么大志向,只图有个普通的工作,普通的妻子,普通的孩子,安静的幸福的一生。
唐韫拉过他的手,真是郑重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傻孩子,你这么优秀孝顺,爸爸很放心以后把公司交给你的。”
“为什么啊……”
唐韫笑了笑,很是慈爱的说:“虽然平时很少和你相处,但背地里爸爸还是很关心你的。你在学校被欺负了,被许新知欺负了,也没告诉过我们。你跟施安湳要好,是因为他帮了你很多吧。你来这里一直都很自卑,小心翼翼的,爸爸都知道……哎,我想了很久,你可能是因为来了这里没安全感和归属感,所以内心很压抑,找不到依靠。”
周炳文从没想到一直大大咧咧吊儿郎当的唐韫也有心思这么细腻的时候,可偏偏就是这种粗糙汉子突然展现出柔情细腻的一面最令人感动,他想,这就是父爱吧,伟大又温暖。
“你别怕,凡事有爸爸和妈妈在后面撑着,再不济还有唐家,你做什么事都用不着前瞻后顾的,放心大胆的去做。”
周炳文瞬间就湿了眼眶,茫然漂浮了半年的心终于有了归处。
“好了好了,受委屈了。”唐韫揽着他的肩膀拍了拍:“这回你心里该有底气了吧,你就是我唐韫的儿子,再有人敢欺负你,爸爸给你找回场子来。”
“谢谢你,爸爸……”
“嗨呀,男子汉别流泪,我悄悄跟你说啊,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女朋友都交过好几个了。”唐韫悄悄看了看前面还在和唐乐游聊天的吴雪薇,小心的说:“你可千万别告诉你妈,哎……我儿子长得又不差,怎么连个恋爱都不谈,你思想别那么保守,看见喜欢的女孩子就去追,年轻人就该轰轰烈烈的才行。”
周炳文刚燃起的感动被他这么一打诨,不禁笑出了声。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和你妈还有事要处理,让司机先送你和游游回家吧。”唐韫说。
周炳文说:“你和妈别太累了,钱又挣不完。”
“知道的。”唐韫朝吴雪薇招手:“走啦……”
吴雪薇对唐乐游挥手再见,快步走到她和唐韫的车前。
唐韫对周炳文说:“对了,现在是寒假,你时间多了,有空的话就来公司,爸爸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嗯,好的。”周炳文为吴雪薇打开车门,见两人都上去了,关车门挥手再见。
吴雪薇靠在车窗上,叮嘱道:“注意身体。”
“你们也是……”周炳文提高音量喊着,目送他们的车渐渐远去。
……
放假后,空闲的时间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好在学校布置的作业多,周炳文还不至于无聊,不过也还是有点无聊的。他发现作业并不太难,很多题目甚至是重复的,做着做着就显得浪费时间。
习惯使然,他一边做着暑假作业一边预习下学期的内容,竟然也是游刃有余。
这样时间一多出来,他就闲得慌,脑子里总会乱糟糟的想很多事。
好在张桐给他打电话约他出去玩,唐乐游听说了也跟着去了。
三人一起爬了山,又去泡了温泉,也蛮有意思。
可是回来后,时间又再次多得像流不尽的河水,哗啦啦不停歇,浪费至极。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心里空荡荡,又慌又乱,找不到能依靠的点。
他陡然想起唐韫曾说过,要是他有空的话,可以去公司找他。
他很明白唐韫的意思,这明摆着要培养他的,带他长见识。
于是他给唐韫打了电话,问他最近要是最近去公司有没有空带自己。
唐韫自然是连连说好,只要他高兴,随时随地都可以来。
周炳文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打车去了唐韫的公司。
在老家的时候,他不是没去过唐韫的公司,虽然只有两三次,但大致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那时候还小的他,对于大人的世界很是好奇,暗暗观察了好久。
而这一次,新公司的风貌完全大变样,漂亮得像五星级酒店一样,真正是宽敞明亮,高档讲究。
风尘仆仆的唐韫亲自出来接他,办公室里的人个个都好奇的朝外张望。
周炳文对此感到新鲜和期待。
唐韫实在很忙,没跟他说上几句话,又因为一个电话要出去一趟,好在他安排了个姓丁的助理为他讲解公司的情况。
就这样,周炳文在公司里干起了行政和后勤的事情,有时候端茶递水,有时候打印资料送快递,唐韫和吴雪薇开会抑或是出去办事,能带上他的都会带着他,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闲着没事做的时候他就预习功课做点题,忙中有序,倒也过得充实满足。
这天,唐韫说S市有名的杨家老爷子过寿,要带他去参加。
周炳文想了想,给曾经为他做个造型的郑瑄打电话。
郑瑄再次与他见面的时候,有些惊讶的说:“你现在这样穿着其实还挺好看的,嗯……其实主要是气质变了些,而且还长高了一些,这才两个月,你变化还挺大的。”
青春期的男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相貌身形真是说变就变。
只是当初那个腼腆害羞的男孩,变得稳重又寡言了。
周炳文再次刷卡的时候也感觉到了,他看着那一串数字,心中竟然毫无波动。
晚上去参加寿宴的时候,周炳文知道唐乐游会来,两人提前约好了到时候一起。
唐韫带他进去之后,自己找了个显眼的位置站着,方便唐乐游一进来就能见到他。
只是唐乐游没等到,反而等来了许新知。
“喂,周炳文是吧。”许新知还是一副拽拽的样子,斜着眼看他。
周炳文的视线越过他的肩,看向门口,并不理会。
许新知轻蔑的笑了一声:“你不会是在等施安湳吧,我好心告诉你,他是不会来的,他现在泥菩萨过江,可怜死了,根本不会有功夫管你。”
周炳文刚刚还平静的目光倏的一寒。
“你那什么表情,哈哈……恼羞成怒了?”
周炳文吐出两个字:“让开。”
许新知挑挑眉,很是贱痞的说:“我不让,不让!”
“你什么意思?”
“谁让你是施安湳的跟班呢,我收拾不到他,只能来收拾你了,你懂?”
周炳文再次向门口望了一眼。
许新知嘘了一声口哨:“死心吧,他不回来的,你和唐乐游上次踩我的仇还没报呢,看我今晚上不收拾你们。”
周炳文笑了笑,说:“你跟我来。”
许新知疑惑的看来他一眼,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但也不怕,拽拽的跟了过去。
周炳文把他带到一个供人休息的比较偏僻的茶水间,一进门就踹在他腿上。
许新知根本没反应过来,没料到看似又瘦又弱的周炳文竟然敢袭击他,他弯身捂着腿,满目凶光,他妈的又是这招。
周炳文哪会给他多余的时间思考,抽起门口花瓶里的鲜花就往他脸上糊弄过去,那花枝上似乎还有没修剪干净的小刺,刮得许新知哇哇大叫。接着腿上又被踹了一脚,右手被反过来扣在背后,他直接就给跪在了地上。
许新知用左手去抹脸,好不容易睁开眼,屁股上又是狠狠一踹,整个人的上半身都被塞到了桌子底下。
周炳文又扯着他的手拉出来一点,只余下脑袋被卡在桌子底,一脚踩着他的脚踝不让他动弹,一只手使劲往他身上招呼。
直把许新知揍得乱吼一气,又是骂又是威胁,周炳文根本不听,一言不发的就摁着他揍。许新知脾气暴躁,很容易激动,一激动脑袋一扬,总是狠狠的撞在桌板上,疼得眼冒金星,没多久就什么都骂不出来了,两眼全是泪花花。
周炳文也知道不能把人给揍狠了,两手一松,把人给放了。
许新知撅着个屁股缩在桌子下抹眼泪。
周炳文见他没动静,干脆拿手机出来拍了两张照,然后去把许新知给拖了出来,对着他泪眼汪汪、可怜巴巴的样子再拍了两张。
他突然觉得很痛快,蹲下来摸着他的脸说:“我已经把你的照片云储存了,不过你这模样还挺好看的,要我发朋友圈吗?”
许新知袖子擦着眼泪和鼻涕,猛的窜起来去掐住周炳文的脖子,五官全扭曲了,像一头要吃人的狼。
周炳文手放在发送键上,举起手机,说:“你再掐一下试试。”
许新知不得已放了手,周炳文站起来,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笑盈盈的对他说:“以后对我尊敬点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