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彧征求渊镜先生的允许,拿了几本作业认真翻看,越看越是心惊。
“这——”
渊镜先生叹道,“为师推崇圣人‘有教无类’、‘因材施教’之说,多年来也时刻警醒自己,不敢有丝懈怠。奈何人单力薄、精力有限,纵有雄心壮志,境界也远远不及圣人——”
渊镜先生推崇全民教育,什么叫“有教无类”?
通俗来讲就是什么人都可以受到教育,不管是聪慧的、愚笨的、贤德的、不肖的,他们都能通过教育消除各自身上的差别。这个志向和理想是美好的,结果却是十分扎心。
渊镜只有个人,张嘴两只手,寿命也局限于凡人的层次。
哪怕他醉心教育事业,他能教导的学生也是有限的,更别说开启民智、教化万民。
因为有限,所以渊镜的“有教无类”也是精英教育,不自觉将教育资源向聪慧的学生倾斜。
渊镜先生不是没发现这点,但他无力改变现状。
这个问题直困扰着他,直至来了丸州,他才豁然贯通,明白问题的症结在哪里。
不患寡而患不均!
因为教育资源十分紧俏,所以有限的资源便会朝天资卓越的学生倾斜,保证利益最大化。
渊镜先生做了个大胆的假设,如果教育资源能扩充直至富余呢?
那么每个学生都能得到足够的教育资源。
有了这个大前提,“有教无类”才能真正落实,还能更进步达成“因材施教”的境界。
韩彧心情震骇地将学生作业放下,暗暗平息激荡的情绪。
哪怕他对书院了解不多,他也知道学院学生几乎都是平民出身,没有丝毫学习基础和条件。
至于天赋?
个两个可能是天才,但不可能人人都是天才。
这样的学生,他们的作业却相当不错。
“金鳞书院如今有多少学生?”韩彧问。
渊镜先生回答,“目前招收两届学生,第三届还在遴选当中。在校生共计三百五十六人。”
韩彧又问,“他们成绩学问如何?”
渊镜先生笑道,“虽不如丰仪等人,但也不逊色世家族学中的同龄孩子。”
“天赋呢?”
“大多庸碌平平,唯有勤奋好学这个优点。”
韩彧听,不由得倒吸口冷气。
金鳞书院建立才多久?
如今已经收了两届学生,共计三百五十六人!
他们的学习进度和深度丝毫不亚于那些待在士族族学学习的同龄人,这就很恐怖了。
这些学生启蒙那么晚,基础那么薄弱,天赋又是普通人水准,哪怕头悬梁锥刺股,他们也很难追上世家族学的学习进度啊!要知道士族子弟,大多三岁就开始启蒙读书了!
金鳞书院的学生晚了他们四五年!
晚学四五年,他们却能勉强赶上进度,这还不恐怖?
如果不是天赋问题,那么便是学习手段和教育制度的问题了。
韩彧眼尖地发现核心所在。
这个金鳞书院到底有什么名堂?
他不由得将心中疑惑问出口,渊镜先生笑而不语,起身拿出份异常厚重的册子。
册子有个指节的厚度,宣纸上面写满了文字,全是渊镜先生的字迹。
有些字很规整,有些字则比较随意,还有些字很潦草,应该是匆忙间写下的。
韩彧仔细翻了翻,他发现这本册子简直堪称为“金鳞书院成长史”,每步改革都详细记录在内。学生按照年纪和学习进度分班,学习内容也进行了系统的分类分科,学生每日的时间都行进了详细的规划,不同班级在同时间学习的科目不同,完善利用夫子的教育时间。
学生学习的内容也是由浅至深,更妙的是《汉语新韵》,大大降低了学习的门槛高度!
虽说教育任务沉珂,但的确比士族族学更加清晰明了,二者的学习效率也不能相提并论。
任何有底蕴的士族都有专门的族学,供族内子弟读书启蒙,但它只面向同族招生,只要是族人就能享受这份教育资源。族学这玩意儿听着很高大上,实际上和私塾差不了多少。
群同族学生待在块儿,不分年龄不分学习进度。
夫子统教导,偶尔进行对指点。
这便导致学得快的学生进度被拖累,基础薄弱的学生跟不上学习进度,效率自然不高。
有条件的士族可以不去族学,直接延请当世大儒或者名士来家里进行对教学。
这么做,学习效率、质量和进度都有了保证,但教育资源却浪费了。
个夫子本可以教导更多学生,结果却被个学生独享,顾及不了其他人。
这不叫浪费?
这就是教育资源无效溢出!
渊镜先生所书的册子,说是随笔,倒不如说是份崭新的、有条理的新制度!
尽可能平衡教学资源和学生,保证学生学习效率、质量和进度的同时,惠及更多的学生。
韩彧翻着册子,随着上面的内容,见证金鳞书院的制度从无到有,点点慢慢完善合理。
渊镜先生完善这份制度,靠的不是天马行空或者理想化的想象,反而着眼于现实情况。
看到渊镜先生稳扎稳打地布局谋划,韩彧更加羞愧自己追求“道”的轻浮和天真。
若非姜芃姬将他惊醒,他怕是要钻牛角尖了。
“师父不愧为当世奇才,学生自叹弗如。”
渊镜先生严肃地道,“金鳞书院从无到有,凝聚了为师和另外几个大儒名士的心血,绝非人之力能完成。此番制度,若无兰亭公支持以及那些孩子的努力,同样不会有今日硕果。”
渊镜先生的功劳很大,但绝非最大更不是他人之功。
韩彧自知失言,立马郑重道歉。
“师父很看好主公?”韩彧注意到渊镜先生对姜芃姬的敬称。
“为师希望是她。”渊镜先生望着那摞学生作业,叹息道,“她是个妙人,兴许会将这个世界带向另条辉煌的道路。为师从她身上看到了希望!只盼多活两年,瞧瞧真正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