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京都没有直达朗斯的航班,所以贺从泽与助理要在抵达朗斯隔壁的小洲后,转机再去目的地,中途少不了一番折腾。
助理打从开始跟着贺从泽后,就没再坐过经济舱,今儿还是时隔多年后的初次接触,别说还真有几分……新鲜。
是了,难为自小矜贵讲究的小贺总,愿意坐在如此狭窄且难以伸展的座位上,还能做到面不改色甚至神情之中隐约透着兴奋地望着窗外暗沉沉的夜色。
助理讪讪地收回视线,心想就小贺总这欣喜劲儿,怕是此时见了路灯,都觉得是太阳。
贺从泽心里想着念着,五个月,江凛怀着孩子的模样该是如何?
他不是没见过孕妇,原先还觉得不能理解那种欢喜,此时真的落到自己身上,他才恍然发现,心底的期待与雀跃根本就抑制不住。
他期待她为人母的模样,更期待她肚子中的那个宝宝,那是与他们二人紧紧相连的孩子,是他一生最惊喜的礼物。
“你说,怀孕五个月大概是什么样的?”贺从泽道,拿手放在肚子处比量着,言语满含笑意:“这样,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了……”
助理欲哭无泪,天知道他还没有孩子啊!如何去理解这份准爸爸的喜悦?
而贺从泽似乎也是想到了这茬,遂抚心道:“对了,差点忘了你还没孩子,当我没问。”
助理:“……”
贺从泽稍加控制自己的情绪,随后冷静道:“如果京都那边有任何工作上的电话,全部推掉,能延后就延后,不能延后就取消,一切等我回国后再说。”
“什么?!”助理大惊失色:“贺董会杀了您的!”
“杀不了。”贺从泽淡定从容,“难道你觉得我去朗斯后,能一直呆到江凛进产房?”
助理想了想,如是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江小姐不会同意的,肯定会把您赶回国。”
贺从泽敷衍地拍拍手,“然也。”
虽然助理认为以自家上司的厚脸皮,应当是能做到赖在江小姐身边的,但他还是表现出一副了然模样,实则没谱。
飞机起飞后,周围静谧无比,这是夜里的航班,因此许多乘客已经坐在座位上闭目休息。
助理先前是被贺从泽从睡眠中叫醒的,后来急慌慌地去买机票,换好衣服就出门接人,又驱车一路到机场办理相关手续,忙得跟个兔子似的。
如今好容易到了清静安稳的时候,那股子被强行压下去的困意再度翻涌上来,想到接下来的跋涉委实需要养精蓄锐,助理便小心翼翼地打了个哈欠,阖眼开始打盹。
一夜之间突然得知自己成为准爸爸的贺公子,此时坐在从未来过的飞机经济舱中,仍旧心潮澎湃难以平息,噙着笑开始规划未来的蓝图……
十几个小时过去,飞机终于缓缓降落。
跨过近乎半天的时差,贺从泽走出机场时,面对的仍旧是黑夜,让人有种倒不过来的感觉。
助理下飞机后,就立刻去查询最早飞朗斯的航班。贺从泽没带行李,除了手机钱包身上轻轻松松,他抱臂靠在旁边,望着出口处来往的车辆,灯光洒下来,影影绰绰。
不多久,助理面色稍显为难地走过来,对他道:“小贺总,最早的航班也要等到早上了,我们得在附近找个地方歇歇脚。”
贺从泽闻言皱皱眉,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最早的航班要等多久?”
“早上九点多。”
太晚了,他等不及了。
贺从泽啧了声,脑中迅速思忖有没有其他的办法,终于,他在机场出口瞥见了一名外国男子。
对方正站在一辆越野车旁,掏出车钥匙来似乎是准备开车离开,贺从泽见此灵光乍现,他对助理挥了下手,“你在这等我会儿。”
随后,他便迈开腿快步朝那边走去,远远唤住了那名男子。
助理有些茫然,倒当真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贺从泽走上前去,同外国男子沟通着什么,起先那名男子似乎不太愿意,但接下来贺从泽不知说了什么,他瞬间便浮现笑容,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是答应了什么。
彼此之间的距离不算近,尽管深夜时分的机场无比静谧,但还是难以听清楚他们那边的对话。
于是助理只能通过二人的行为举止来猜测他们的谈话内容,只见贺从泽拿起手机操作了几下,不多久,对面那外国男子也拿出手机看了看,委实是像极了某种交易现场。
而接下来,贺从泽也用实际行动证明,助理猜得没错。
以这方的角度来看,助理便见对面两个人友好地握了握手,随后那名男子转身离去,而后贺从泽从容地收起手机,转身走了过来……
手里还转着把车钥匙。
对,车钥匙。
助理瞪大眼睛瞧着他:“……”
贺从泽看起来轻松愉悦,他瞥了眼助理这呆子似的模样,将手中的车钥匙给丢了过去,“发什么呆?走了。”
助理慌慌忙忙地接住钥匙,有些迟钝倒:“这、这哪来的车?”
贺从泽讳莫如深地看了看他,只道:“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用翻倍的钱。
助理腹诽着,在得知自己刚才还真是见证了交易现场后,他便莫名觉得这串车钥匙仿佛有千斤重。
——毕竟也不知道,视金钱如粪土的小贺总,究竟是花了多少钱才从对方手里买下了这辆车。
但是在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后,助理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更严肃的问题。
等等,他们之前不是准备找个地方休息会儿,然后赶早上的飞机妈?为什么现在会坐在车里?
“小贺总。”助理侧首转向副驾的人,言语中隐约尚存一丝希翼:“我们是要去找宾馆吗?”
“想什么呢?”然而迎接他的却是贺从泽的白眼,以及一句极为平淡却也极具撼动力的话:“现在上路兴许还能在下午之前赶到朗斯,赶紧的。”
你也知道最快下午才能到朗斯啊!刚下飞机就这么长的车程,这是要他肾虚吗?!
助理登时一阵窝囊,奈何敢怒不敢言,只得满脸苦逼的插上钥匙,打开手机导航摆放好,驱车上路。
外面夜色浓重,路上车辆少得可怜,越野车行驶在宽阔空旷的街道上,显得形单影只,格外寂寞。
“疯了,真是疯了……”助理开口喃喃,语气悲壮如同烈士:“衣服没带,行李没有,连吃的也没买,就直接往朗斯跑夜路……”
“你懂什么。”贺从泽摆摆手,身子向后倚靠着座位,姿态慵懒散漫,悠哉道:“这么多年都没这样赶过路了,还挺新鲜,要学会享受这份新鲜。”
助理:“……”
你不是开车的人,你当然能享受:)
这么想着,助理长叹一声:“是,不吃不喝不睡也要赶到朗斯,去见夫人。”
贺从泽半阖着眼,“不吃不喝不睡算什么?年纪轻轻就该多吃些苦,磨难使人成长,你不要打扰我难得的心境。”
心境!
助理悲愤欲绝,不吭声了,抓着方向盘专心开车。
贺从泽一路想一路看,一路看一路想,满脑子都是江凛那女人,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就这样望着窗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长夜即将结束,天际泛白濒临破晓,远方浮起飘渺的橙红光影,翻涌腾升。
稀薄的云雾中缓缓透出一抹曦光,直直朝着这方奔来,贺从泽动了动手指,那束光便折过玻璃,融进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熠熠生辉。
贺从泽有些怔了。
那个身在异国,与他近乎半年未见的人儿,她在得知怀有他孩子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她是否与孩子提起过他?怀孕初期身体不适的时候,她又是否如他对她一般,深切地想念着对方?
想到这些,贺从泽心底又甜又酸,抬起手,他轻轻吻了吻那枚戒指,无比珍重,如视珍宝。
——江凛,你等等我,再等等我。
很快了,很快,他就能将他心爱的女人拥入怀中,去见属于他们的孩子。
时间流逝得出奇的慢,似乎等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越野车终于驶上大道,约莫再过数个小时,二人就能抵达朗斯。
天已大亮,就在此时,贺从泽沉静已久的手机,突然闹腾了起来。
他扫了一眼过去,看到来电显示后愣了愣,随后便接了起来,“喂?”
尾音还没来得及拖远,对面的贺云锋就已经气吼吼道:“贺从泽你这小子怎么才开机!公司会议你怎么一声不吭就缺席了?!”
贺从泽暗中抽了口冷气,被吼得耳朵都有点疼,忍不住将手机拿远了些:“我有点事,昨晚上飞机了,没空看手机。”
“你能有什么事?要是没个体面的理由我……”
不等贺云锋说完,贺从泽便坦然开口:“江凛怀孕了,五个月了。”
贺云锋:“……”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彼此都是一阵沉默,贺从泽等着贺云锋给他回应,倒是不急不忙,不再出声。
许久,贺云锋才后知后觉地确认道:“怀、怀孕了?”
“嗯,我也是刚知道。”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跟我说!”贺云锋蓦地抬高声音,言语中不乏激动之情,“你现在见到江凛了吗?赶紧接她回来养胎啊!”
贺从泽正要说什么,却听手机听筒中嘈杂了会儿,几秒钟后,电话对面俨然已经换成了崔妍:“你说什么,小江怀孕了?!”
“……是,我现在正在去朗斯的路上,还没见到她。”
“你利索点,见到小江后立刻给家里回个电话,养胎在哪都行,主要是看看她身体怎么样,还有孩子的情况!”崔妍收到了肯定的消息,登时乐不可支,忙不迭道:“哎呦怎么不早说啊,我赶紧去送点补品过去,小江又要怀着孩子又要学习,才缺营养呢!”
贺从泽经母亲这么一说,才想起自己竟然空着手就过去了,不禁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声,急忙开口:“对了妈,你往这寄点燕窝和柚子,我太激动都忘拿了。”
“去看自己老婆竟然还空着手?”崔妍啧了声,显然对此有些不满,但现在喜事临门,也懒得管这么多了,“行了,我让人帮忙捎点过去,你只管操心小江和孩子就好!”
贺从泽应声,遂将电话挂断。
两地渐近,现在只等最后的见面了。
江凛这天从早上起床开始,就莫名的有些心慌。
不,说是心慌也不完全正确,倒不如说是有种隐隐约约的预感,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可是她今天并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之处,肚子里的小包子也安安分分不闹腾,一切同往常没有任何差别。
这份莫名其妙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她结束一天的学习生活,离开ic后她与柳然共同搭车回公寓,此后仍不见消散,反而愈发浓烈。
江凛望着满街的梧桐,地上铺了层梧桐叶,随着轮胎驰过,叶子被风扬起,在空中划过的弧度煞是好看。
不知何时,已经入秋了。
江凛眨了眨眼睛,心想自己当初果然猜对了,这条种满梧桐树的街道,在秋天的确美不胜收。
不知怎的想起了自己许久以前的那个承诺,于是便自然而然想起昨晚没能与贺从泽取得联系,他手机很少关机,江凛推测他也许是在开会,便没有继续拨过去。
想来心里觉得怪异,也许就是因为这个?
江凛想着,不禁摇摇头,怀孕之后自己的情感也丰富了不少,这有事没事的实在想得太多。
回到公寓后,她照常去剥了块柚子吃,然后上楼去卧室中翻阅学习资料。
柳然本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写论文,却突然听到了有人将门铃按响。
她将视线挪过去,这时才想起了的确该有个人来了,遂蹬着拖鞋提提踏踏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打量来人,没想到他竟然动作这么快。
正暗自感叹着,柳然心里也是高兴的,她将门给打开,不等对方出声询问,便主动道:“在楼上卧室里呢。”
卧室中,江凛靠在床头,捧着书懒洋洋地看。
本来该是安静祥和的时候,然而却有人十分不合时宜地将门给一把推开。
江凛被惊了下,毕竟柳然从来没这样着急地开过门,她还以为是有什么事,便抬首看过去。
紧接着,她浑身僵住。
贺从泽风尘仆仆地赶来,第一眼落在她脸上,确认没有消瘦气色不错,第二眼落在她肚子上,惊喜道:“跟我想象中差不多!”
然而话音未落,江凛便已经腾地从床上一跃而下,直接赤着脚就奔了过来,一把撞进他的怀中!
贺从泽慌忙护住江凛,轻轻揽住她肩膀,低声:“小心孩子!”
她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只属于他的气息,是久别重逢的安心。
江凛不出声,她阖着眼,几乎要以为此时此刻是场梦境,极度的喜悦淹没了她,连眼眶都是湿润的。
贺从泽的视线紧紧粘在江凛身上,他面上欣喜与不可思议交加,着实看得人心底不自在,她退了下,却被他重新拥入怀中。
“凛凛,我这一路上一直在想,你怀孕该是什么样子,可现在真见到了,我还真是……”他笑出声来,轻轻摇头,声线有些不稳:“……真是语无伦次不能自己。”
“看出来了。”江凛的情绪逐渐平缓下来,她不太自在地撑着他肩膀,“你怎么知道我怀孕的?”
不等贺从泽回答,她便蓦地反应过来,惊道:“柳然!”
这名字刚落下来,“啪”的一声,卧室门被关上了,柳然暗戳戳溜走了。
江凛沉默半晌,终究是发不出脾气来。
毕竟自己,是真的想念贺从泽了。
“嘘,你还怪别人?”贺从泽笑着斥她,半抱着她坐到床边上,“要不是柳医生告诉我,我要什么时候才知道我当了父亲?难不成要等到孩子出生?”
江凛默了默,最终还是挣扎了一句:“……没那么晚。”
“那也已经很迟了。”他看她一眼,随即垂下眼帘,看向了她的肚子,那里正孕育着他们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再过不久,那个小家伙就要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想到这里,贺从泽眼底便不由的温和下来,如同融了秋水,好看得教人挪不开眼。
江凛有些出神地望着贺从泽,她不知怎的便觉心底微酸,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轻声:“小家伙,这就是你爸,我之前跟你说了许多次,却让你迟到这么久才和他见面……是我的错。”
贺从泽便也语重心长道:“小家伙,你妈真的是个狠人,对你爸我始乱终弃不说,好不容易肯负责了,还怀着你跑国外去了,留我独守空房,实在是个无情的女人。”
江凛拧起眉头,这哪门子的胎教,怎么净说她坏话?
“不过,你妈这样也是因为体谅我。”贺从泽轻笑,话锋一转,语气温柔:“她怕自己在国外怀着你,如果这消息被我太早知道,肯定是宁愿扔下工作也要赶过来陪她的,她不想让我耽误自己的事,所以才瞒到现在……你要明白她的这份心。”
江凛闻言抿唇,心底的忧虑被贺从泽这番话打消不少,她起先还在纠结该如何向他解释这件事,但却不曾想贺从泽是如此了解她,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而且……”贺从泽缓缓直起身子,望着江凛似笑非笑道:“我似乎记得有个人对我说过,这里的秋天会很美。”
江凛顿住,一刹那的恍惚。
“所以我特地过来了。”他道,俯首去寻她的唇,低声:“因为这世上所有的美好,我都想与你们一起分享。”
他说,“你们”。
——她,与他们的孩子。
江凛的眼眶蓦地酸涩,她将他抱紧,深深回吻他。
这颗漂泊的心,终于也有了归宿。